林志生飞快地在手机上摁来摁去,抬起头笑道:“如果你早点说就更好了,地图上只查到五个有紫竹林的地方。”
他这样说着,在我们铺在地上的云南地图上画了五个红点,然后遗憾地说道:“但没有一个是在大理的。”
我刚才还高昂的信心立刻就被冷水冲刷得一点儿不剩,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志生定定地看着我,笔尖一下一下地戳在地图上:“怎么办,壹七七,这一回你是相信地图,还是赌一把自己的直觉?”
我斩钉截铁道:“我相信自己,你呢?”
“我也信你。”
林志生在地图上将大理的范围标了一下,又对照着谷歌的卫星地图,将绿色植物比较多的范围用黑笔圈出来,一边圈一边还嘴里念念有词:“死定了,这个月流量费肯定超贵……”
我扒拉过他的手机一起看,忽然发现地图上有一片白茫茫的不规则多边形:“大理还有雪山?”
“小姐,你长点心吧。”林志生无言道,“大理有风花雪月,雪指的就是苍山的雪啊,刚刚给你看的景点宣传单你到底看到哪里去了……”
我立刻收起了地图,站起来就走:“就去苍山。”
“喂!喂!”林志生急忙收拾了其他东西追上我,“你认真的吗?紫竹一般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地方,雪山上长不了!”
我回头说:“反正都说了要靠直觉,那就一路蒙到底吧。”
我本来以为,这次的旅途又会像之前在珠穆朗玛的战斗那样耗费大量体力,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观光索道。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现代科学,真想抱住发明索道的人狠狠亲个几口。
来苍山之前,我们随便找了个旅店,把行李给寄放了。林志生扒着门又缅怀了一会儿自己的行李,说是特别舍不得那个钻石纹平底锅和电磁炉。
于是我把门关上,建议他炒几个菜做个盒饭再走。他竟然立马动手,于是现在我就在缆车里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我夹了一块酱爆牛肉塞进嘴里,欣赏着脚下的美景,感慨道:“你真靠谱。”
他特别嫌弃地说:“你倒是多看看景色回忆回忆好吧?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符部长弄死你我也得陪葬,懂吗?”
“是,是。”
下了索道后,人流量完全超出预期,到处都是举着小旗子的团客,简直寸步难行。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说道:“不对劲。”
林志生怕我被团客冲散,拉着我往边上去,问道:“哪里不对劲?”
我狠狠吸了吸鼻子:“这里的气味是正确的。”
“你是狗吗?还靠气味分辨?”
我摇头,解释道:“小时候我去找伍五五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气味,太冷冽了,吸进鼻子里感觉像被刀子割,而且带着浓重的水汽。长大以后我东奔西跑,去了不少地方,发现只有在雪山才能闻到这种味道。”
林志生问我:“所以伍五五在这里?”
“不可能!”我指了指人潮,“他性格孤僻,绝对会避开人群的。”
六
我找了个亭子坐下来,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我和伍五五之间发生的事情,希望能再找到些蛛丝马迹。
林志生问我:“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既然你以前是用符纸找到伍五五的,再用一次不就行了吗?”
我皱眉道:“符纸不管用了。”
在高中之后,我又去见了一次伍五五,原因是我碰上了异常棘手的妖怪――凶悍异常,极难制服。
但是,伍五五只用了一招就轻松解决了那只妖怪。
那时候我心中存有侥幸的心理,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我甚至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更加卑劣的想法。
――“反正我根本不是族长,这样的责任根本不该是我承担的。”
那天之后,伍五五并没有走。
他坐在我的对面,始终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问了问现在天师族人的情况。
听完之后,他说:“幸亏有你。”
我双手紧紧地捏着杯子,突然大声说:“请你回来好吗?我们需要你来主持大局,我根本做不来这些。”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毫不留情拒绝我的求救的样子,这个人或许连一丝怜悯之心都不会有。
伍五五没有正面回答我。
他破天荒地说了他的经历,他说他过去向往钱财,用爱情交换了前程,最后失去了一切,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会有喜怒哀乐。
从很久以来,他就一直是天师中隐秘的存在,哪怕发生了千禧年激战这样的大事,前任族长都没有通知他,只是在身死后,将一封密函送至,让他多担待些。
他说:“死了那么多族人,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你觉得这样的我,能够带领天师吗?”
之后,伍五五给了我一些妖怪的资料,甚至还曾将视若珍宝的小臆猫留在了我的身边,直到我能独当一面。
离别时,他告诉我,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事了。
再后来某日,我家漏水,这叠藏在床底下的符纸被泡成了草纸,我不甘心,又拿出去晒,好不容易才张张分开,结果上面的朱砂符变了色。之后,这叠符纸就如同一刀废纸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反应。
我想是伍五五不想再被我叨扰。
但如今的形势逼得我只能去找他。
七
我有些沮丧地说:“或许伍五五根本不想被我找到。”
林志生安慰我:“他也是天师,如果他知道神州结界的情况,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和林志生与人群逆道而走,所有人都往上走,我们却不断向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烟逐渐稀疏下来。
我走累了,死皮赖脸要坐在阶梯上休息,林志生拗不过我,就岔着腿坐在我边上。
这个时候我的耳边响起了潺潺的水声,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池子或者山泉,地面很干燥,石头的间隙里只有野草野花,连青苔都没有。
我思忖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问林志生:“你觉得这水声是打哪儿来的?”
闻言,林志生倏然蹙眉:“我听力很差。”
我嫌弃他,站起来之后,我发现水声居然减弱了几分。
我闭上眼睛往水声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这个时候林志生忽然从后面拉住我:“壹七七,你不要命了吗?”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阶梯的边缘,随时会从高耸的山坡上摔下去,但水声却在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响亮。
也是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在我脑袋里炸开,我回头看着他:“林志生,我知道伍五五在哪里了。”
“在哪里?”
“就在我们脚下。”
我需要天师的血液才能找到伍五五,于是咬了下手指,却因为怕痛怎么都咬不下去,不但没有某些电视剧或者动画里那么从容潇洒,还特别狼狈。
我只能绝望地把手指伸向林志生,说道:“拜托……能不能帮我戳个口子……轻一点……”
“乐意效劳。”林志生这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家伙,猛地一下寒光一闪。
……居然是瑞士军刀!
“不……是吧?”我急忙想收回手,却被林志生死死按住,他奸笑一声:“我等这种机会等了很久了,放心吧,很快的。”
“……”
“不要动,不会痛的。”
他收起玩笑,拿打火机消毒了下刀刃,飞快地在我指尖擦了一下,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果然没有什么痛楚。
我用沾血的手指摁在地上,回忆着那张符纸上的文字,轻声念出了几个音节来。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光幕一般晃动着、震荡着,然后身边的景物都像是溶解在了水里,颜色逐渐变淡,四处飞散。
最后,面前只留下一片紫竹林。
就和年幼时的我,所看见的景色一模一样。
林志生还有些弄不明白,问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你提醒了我。”我指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紫竹,“雪山怎么可能长得出紫竹,而且伍五五绝对不乐意被人打扰,所以他一定是用了结界。无论哪一种结界都需要天师的血液,我仔细想了想,那叠符纸之所以没有用,可能不是因为伍五五不想被我找到,而是泡了水又晒干,朱砂里掺杂的天师血液挥发了。”
林志生抓住我的手,在我手指上仔细地贴上创可贴:“但是你没有用符纸,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符纸只是一种媒介,以伍五五的血液才能得知他的具体位置。虽然我们没办法确定他究竟在哪里,但我们现在从地理上已经无限趋近了。”我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绝对强运。”
八
我们没有走出多久,甚至还没有找到竹屋,那位遍寻不得的谪仙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扶着紫竹自高处落下,身上的白衣被吹拂得如同白鸟一般飘飘然,他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说道:“我还以为是妖怪,竟强破了我的结界。”
我笑笑道:“真不好意思啊,你的符纸保质期太短,我只好这样来找你了,你这老不死果然连一根鱼尾纹都没有长。”
伍五五置若罔闻,看了一眼林志生,我立刻解释道:“他是我同事,十八局的,自己人。”
推门进了小竹屋后,一只长了翅膀的猫咪飞扑进了我的怀里。
“小臆猫!”我挠了挠小家伙的脑袋,她立刻发出了舒服的“呜呜”声,我还想要把她翻过来揉,却被伍五五一把夺了回去。只见伍五五凉凉地说了句“她是女孩子”,之后就小心翼翼地给猫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小衣裳。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伍五五是个人兽爱好者。
伍五五给我沏了茶,他自己却不喝,说是反正也喝不出味道来。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自然也把他的心思猜出了七七八八,只好让林志生陪小臆猫出去玩一会儿。
林志生扫了我一眼,没有多言就推门出去了,我转着杯子跟伍五五说:“我已经把他支开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你是个聪明人。”伍五五睁开双眸,唇际绽开一条曲线:“你只有放弃修补神州结界一条路。”
我手一滑,杯子差点飞出去,伍五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摁住了杯沿。
我问他:“能告诉我原因吗?”
“神州结界是需要天师的血液的。”伍五五看了我一眼,“你觉得为什么神州结界会要了那么多天师的命呢?”
我蹙眉:“因为这是规模史无前例的巨型结界。”
“否,”伍五五说,“天师代代相传,天师血统已经太过稀薄,这样稀薄的血液达不到作为神州结界媒介的需要。”
我一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顿时了然:“你的意思是,修补神州结界也需要天师血祭?”
伍五五提壶,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些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脸。
我隔着白衣听到了他的声音。
“修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九
一个小时后,我从竹屋里走出来,林志生刚好从我面前跑过,他全身是泥,一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在他身后,小臆猫正狂追不舍。
我这才想起来,林志生一直畏猫,连宠物店都避着走,有一次为了给一只猫妖做手术,他还去做了心理暗示。
我竟还让这么惧猫的他去陪小臆猫玩,着实难为他了。
林志生问我:“谈得怎么样?”
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报以一个爽朗的笑意。
两天后,我和林志生陪着伍五五回到泰山战场。
听说召集而来的其他天师族人都已经下榻旅店里,下了直升机之后,我还在寻思着该怎么和好久没见的亲戚们打招呼,就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我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妖界的大队在一天前就已经到来了,三团、四团和七团已经守了整整二十七个小时,精英一团也正往这里赶来。
谁都没有料到,妖界竟然派来了史无前例的妖怪,号称四大凶兽中妖力排名第一的――混沌。
远处传来了激烈的妖吼声,泰山顶被严密封锁了起来,军车、补给队和医疗站全都设在了距离结界一千米开外的地方,一支武装部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火,但谁都知道,重型武器在妖怪面前并没有太大实效,只有拖延时间的作用。
林志生赶去了医疗站,而我则在泰山顶看到了一脸倦容的符部长,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你是来给我好消息的吗?”
我笑道:“是的,部长,我怎么敢让你为难?”
符部长问我:“你需要多久?”
“两天。”
“两天……”符部长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露出了坚毅的神色,“十八局无论如何都会扛住这两天。”
十
泰山旅店原来的员工如今都已经被撤离,直接由十八局接手,将旅店完全作为了我们天师一族的据点。
我想这可能是我们自千禧年之后第一次相聚。
除了我和伍五五,全部的天师幸存者如今都坐在了大厅中。
剪了一头俏皮短发的陆发发在玩手机;叁八四则在照顾正在打盹的叁八五;贰九零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大堆的零食,全部摊在桌上,不停地招呼大家来吃;至于性格稳重的肆七三,一刻都不会放松工作,正用笔记本电脑“咔哒咔哒”打着些什么;年纪最小的柒九九我简直认不出来了,他染了一头渐变色的紫头发,脸上横七竖八戴着许多耳钉唇钉,一身朋克的装扮,衣服鞋子上到处都是铆钉,虽然我承认他这样其实也挺好看的,但我觉得老祖宗应该不太会高兴的。他倚在门边听音乐,因为离我最近,见我进来,就冲我比了个手势,可惜我实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尽管大家似乎都没什么热情,但我还是很欣慰,起码都还四肢健全地活着。
要知道,捌姓和玖姓已经没有了后人。
陆发发从看到我进来的一瞬间就一直在冲我使眼色,我走过去,她一下子凑近我耳朵,小声问道:“那个伍五五到底有多好看啊?有没有迷上他啊?”
我错愕道:“你在想什么?”
陆发发很是焦急:“我说的不是你,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迷上伍五五了,但你那个相好林志生就说不准了,啊啊啊,我可怜的姐姐,我好怕你嫁不出去……”
我眯着眼睛看她:“陆八八,你真的很不怕死。”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陆发发落荒而逃。
“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我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