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一想到轩儿痛苦的模样,不由湿了眼眶。
“很严重?”沈羲遥见我流泪,顿时着急起来。
我叹一口气道:“还好御医已经查出病因了。几个乳母在慎行司里,那边还没回话呢。”
“慎行司?”沈羲遥一惊,素来宫中只有犯事之人才会送去。我一向良善,除非大事一般不会送人去的。
我点点头:“轩儿中了紫藤的毒。”我说着看一眼不远处的紫藤花架,眼泪又流下来:“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我哽咽地说不下去,只留恨与怕在心中。
沈羲遥拥我入怀,他的声音低沉充满帝王至上的权威。“放心,”他将我搂得紧一些:“朕不会放过任何想要害我们孩子的人。”
我仰头看他,只见他俊美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与戾气,一双眼里有小簇的火苗闪动。我偎进他怀中,轻声道:“臣妾在想,这样多的事接连发生在轩儿身上,怕是因为皇上太看重他了才招致祸端的。”
沈羲遥“哦”一声,“你在怀疑谁?”
我苦笑着摇摇头:“证据吗出来之前,臣妾不会怀疑任何人。臣妾的意思是,轩儿出生时有祥瑞,皇上大赦天下,又十分爱重他。他这样小,如何能承得住那么大的福份呢?即使今日他没有中毒,来日也会有病痛灾祸。”
我拉过沈羲遥的手看着,仿佛这样可以驱散心底的惊恐。他的手掌有薄薄一层茧子,那是自幼练习骑射留下的,却不若羲赫,常年的驻守和征战,手上的茧子厚实而坚硬,更令人感到可以依靠。
“轩儿生病中毒与福份有什么关系?以朕看,无非是一些人在背后做手脚罢了!你且安心,朕定会让他们查个水落石出。”沈羲遥沉声道。
我的泪滑落,正巧落在他的手心,他颤了下,握紧了,目光如磐石般坚定,直直看向我:“你不要胡思乱想,跟朕去看轩儿。”
我点点头随他走着,却一路沉默。后殿里轩儿已用了药,由芷兰并几个宫女守着,新的乳母午后由大哥亲自送了进来,此时正抱着他哄睡。见沈羲遥与我进来,她们轻轻施礼,沈羲遥摆摆手,径直走到轩儿身边。
轩儿面色稍稍苍白,虽睡着了但呼吸微弱,仿佛一只茕茕白兔般,令人看着心就酸起来。
沈羲遥轻轻抚摸他的小脸,低声却严厉道:“好生照顾小皇子,再出了差池,就自己到天牢里待着。”
出了后殿,我朝沈羲遥强做笑意道:“轩儿好一些了,皇上去惠妃处吧。”
沈羲遥柔声道:“今夜朕陪陪你。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摇摇头:“臣妾想去明镜堂为轩儿诵经祈福。”
沈羲遥道:“那朕陪你一起吧。”
我朝他郑重施了一礼才道:“皇上白天已经十分辛苦,若是晚上还陪臣妾去佛堂,恕臣妾不能答应。”我说完起身,拉过他的手道:“皇上有这样的心意已经足够。再说,你也好久没有去看晟辕和惠妃了,不能厚此薄彼啊。”
沈羲遥想了想道:“朕今夜回养心殿。白天再去看他们吧。”
我微微一笑,送他到宫门口,看着他乘肩舆走远了,这才回去寝殿中。
“娘娘真要去明镜堂?”蕙菊见我找佛经,不由问道。
我点点头:“本宫想求佛祖让轩儿早日痊愈,以后也不要有这样多的灾祸。”
蕙菊抿了唇不再说什么,帮我找好东西,又为我系上披风,还备了些茶水点心,便随我同去了。
次日清晨慎行司回话来,在乳母擦身的水中发现一些紫藤种子粒。审问下,几个乳母一口咬定并无人指使,她们想着民间吃紫藤花,紫藤又驱蚊,便采了些煮水擦身。可能是择的不干净,连着些皮、茎和种子一起煮了,这才导致轩儿中毒,但绝非有意。又说就是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加害嫡子啊。
听到这番回话时,我已在明镜堂抄经诵佛了一整夜,当下只觉得疲惫不堪,心底压抑不已,仿佛被粗大的麻绳紧紧勒住一般难受。蕙菊拧了热帕子给我净面,又端来热牛乳给我饮下,才稍稍好些。
“娘娘,慎行司问该怎么处置?”蕙菊小心问道。
我坐在敞开的窗下吹着凉风,心头的烦躁才驱散了些。我冷冷笑道:“你信吗?”
蕙菊将帕子在盆中浸湿又拧干,这才道:“奴婢不懂药理,只是谢御医说是误食才会中毒。煮水的话,那毒性应该没这么大吧。”
我点点头:“只怕是将皮与茎榨出汁来,喂奶前涂抹上的。”
“娘娘既然这样想,为何不告诉慎行司呢?”蕙菊惊讶道。
我摇摇头:“本宫没有证据。这证据也找不到。”
蕙菊了悟般道:“也是,只要将榨干的皮与茎丢到花廊下,谁也分不出呢。那紫藤就在院中,随用随取??”
我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道:“你去跟慎行司说,本宫信了,但这样大意的乳母不能再留在宫中,遣出去吧。”
“娘娘真信?”蕙菊十分惊讶,之后若有所思道:“也是,这几个都是凌大人找进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也许真的是无意。”
我轻轻笑了笑:“这几个虽然是大哥找进来的,但难免有疏漏。放出去了才好查,也让背后那些人掉以轻心。”
蕙菊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回话。娘娘是回宫还是?”
我看一眼桌上厚厚一叠佛经,拿过帕子再擦擦脸道:“本宫在这里待着。你回去宫中看一看轩儿的情况,若无大碍就出宫去找大哥。”
蕙菊依言退下了,我独自站在花梨木大几边,细细翻看前一夜抄录的经书,再焚一根檀香,继续抄写起来。
不久蕙菊派馨兰和其他几个宫女过来伺候,回话道轩儿已好多了。我心稍稍踏实一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吃了点清粥小菜,便又跪在蒲团上诵起经来。
明镜堂里青烟袅袅,我在檀香味中逐渐安定神思,放松精神,安静跪在蒲团上,手中一传青金月光石佛珠随着低声的诵佛声缓缓转动,一时间整个殿中十分肃穆庄严,令人镇定安心。
沈羲遥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一室安宁,他的语气透着不满与心疼,令我稍稍感动。
“朕听闻你一夜都在这里,怎么还不回去?”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却被我脸上的泪珠怔住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顿时柔和下来。
我轻轻拭去脸上泪水,声音平和道:“今晨慎行司说,是乳母不知紫藤有毒无意造成的。臣妾想,恐怕真的是轩儿太小,承不住这么多福份。只怕??只怕之后还有事。”
“轩儿是上天赐给朕的嫡子,将来朕的皇位也是要给他的,自有上苍保佑,你不要怕。”沈羲遥道。
我被他的话一惊,忙道:“皇上不要这样说,他还这么小,还看不出好坏的。”
沈羲遥将我手中的经书收起,又扶我起来,“薇儿为朕生的孩子,朕想不出他会有哪里不好。”
我不由莞尔,又忧心地皱起眉,看着沈羲遥道:“臣妾还是求皇上收起这个心思,待孩子们长大了再说吧。”
沈羲遥将我鬓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道:“也是,以后薇儿还会为朕生很多皇子呢。”
我脸上一红,“皇上,这是佛堂,要严肃呢。”
沈羲遥绷住脸正色道:“朕很严肃啊。”
我轻剜他一眼朝外走去。他也不恼,跟了上来。
于是两人携手回去坤宁宫,轩儿精神比前几日好一些,逗弄了会儿,见他甜甜睡去,又听御医禀告毒素清除得顺利,一颗心才落回胸腔里。
不出几日,轩儿又着了风寒,是夜间踢被子所致,好在天热并无大碍,但引得沈羲遥十分不悦,将负责照看他的宫女全赶去浣衣局,又加派人手照看。
我却茶饭不思,只觉得轩儿还不到一岁,却连着生病又中毒,十分可怜。于是又向沈羲遥提出这是轩儿福份太重的缘故。他终于被我的泪水与哀求说动,同意我去京郊护国寺斋戒祈福三日。那里香火最盛,多是得道高僧,定能求得佛祖庇佑的。
两日后,轩儿的风寒痊愈,沈羲遥怕我不放心,命芷兰带着轩儿随在他身边。如此,我便能放心离宫了。
护国寺建在京西三十里的法线山上,巍峨高耸,逶迤动人,是大羲开国皇帝下旨所建,始建便是以国寺的名义,因此护国寺建成之后,飞檐斗拱,气宇辉煌。
我不想扰了白日里香客的向佛之心,便没有声张,护国寺便也不必因为我的到来闭门谢客。
这日清晨,我乘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从皇宫出发,只带了惠菊和小喜子伺候。为了安全,沈羲遥从御林军中选出四人随行保护。
按我的要求不许隆重,护国寺住持普济便仅带了一个弟子一早等在山门前迎接。
我扶了惠菊的手走下轿来,清晨凉爽的山风拂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普济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贫僧有礼了。”
我欠了千身子:“大师不必多礼。”之后随他走进了护国寺。
护国寺座西向东,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寺周楠树蔽空,红墙围绕,伟殿崇宏,金碧生辉,香烟袅袅,磬声频传。
虽然我有旨不扰其他香客朝拜,但普济仍将普贤殿空出来专供我祈福。又将离垢院设为我暂住之所。离垢院四周高树笼罩,因山环林障,气流回旋,屋面上无枯枝败叶,整个院落无尘无垢,干干净净,人们视为奇迹。故先帝亲笔赐书“离垢园”。此处,也多成了皇室亲眷礼佛暂歇之地。
我心中感激,但我此行除了为轩儿祈福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隐瞒了所有人,又借了佛祖的名义,实在是不敬。为此我心中忐忑不定,命惠菊去收拾厢房,自己直接走进普贤殿,带了一颗诚心跪在莲花蒲团之上,凝神屏息地诵起经书来。
普贤菩萨梵语为“三曼多跋陀罗”,即普遍贤善的意思。普贤因广修“十大行愿”,又称“大行愿王”。“愿”是理想,“行”是实践。普济将此殿给我祈福,也是明我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