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入了夜,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院里的青石板上,发出连续不断的“滴答”声。
静立窗前,望着密密斜织的细雨,莫祈寒心神有些恍惚。
下午时分,管家很是犹豫的向他禀报,那表情甚是不自然与为难。
“主子,柳太傅来访,柳小姐生了大病,卧床不起,嘴里一直念叨着主子,柳太傅请了大夫,但一直不见好,是以,想拜祭主子,为主子上柱香,请求主子保佑柳小姐,病消痊愈。请主子示下。”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他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允许了柳太傅去祠堂上香。
而他的心,却再也未曾平静过。
他已经“死”了,她还念叨他做什么?旧情难忘吗?于他,只是旧识了,可他,也不能看着她死…
一袭墨黑的长衫迎着细雨,落在了柳府上次他站立的房顶。
玉萧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覆上,薄唇轻动,萧声起,哀伤幽远,近在耳边,又远在天涯…
一曲终,望一眼那间灯火通明的闺房,听到朝外而出的脚步声,毫不留恋的转身,长衫破空而去…
屋里,柳梧桐迷迷糊糊的一声声叫着,“寒哥哥!寒哥哥!我听到寒哥哥在为我吹萧了,是他,是他回来了,是他回来看我了…寒哥哥…”
“梧桐,爹出去看了,没有人的,可能是别处的萧声,传到这里来了,梧桐,你醒醒!”柳太傅焦灼的唤道。
柳少白还站在院里,不敢相信似的四处张望,甚至飞上了房顶,朝远处望去,视线所及之处,细雨茫茫,无一人影。
秋雨连绵,一连下了近十日,天气才放晴了,凌雪漫也才伸伸懒腰,步出了掬水园。
很少去王府正厅转悠,今儿个无聊,凌雪漫走着走着,便穿过了画壁廊,到达了正厅门口,谁知,才到厅口,却听到里面有谈话声,虽然声音不大,却也能听个大概。
“二哥,你说四嫂能表演出什么来吗?我可听说她未出阁前只学了刺绣,书画,围棋,并不通琴律的。但却偏偏跟我要笛子,她真会吹吗?”
“小七,你外余担心什么?不过依我看,那丫头也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故意蹭你的白玉笛呢!”
“七哥,五哥,你们可不要小看四嫂啊,四嫂可厉害着呢,你看她踢球多棒啊,呵呵,我现在最佩服的就是四嫂了,我想她一定是能歌善舞的。”
“哎,这请个人怎么还没到?该不是那丫头又在房里故意磨蹭,让咱们等吧?”
“二哥,你干嘛不说话?对了,轩儿不是说请你教他娘吹笛吗?你教了没有?”
“…”
凌雪漫的手指甲抠着厅门口的红木雕,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直气的肠穿肚烂!
“王妃,进去吗?”春棠压低了嗓音问道。
“那是当然。”
从牙关里挤出这一句话后,凌雪漫站直了身子,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如此几番后,笑颜一展,搭在春棠的手臂上,闪身步入,笑靥如花,娉娉婷婷的走向那一干人!
众人不知是谁先看到了,转向了厅口,接着便所有人的眼球都定格住了!
那一袭水蓝色的长裙,白皙水嫩的肌肤,绝美的脸上略施粉黛,媚眼含春,眉目如画,红唇娇艳欲滴,那一抹笑,灿若春颜,又妩媚风情,晃了所有人的心神。
凌雪漫在大厅中央站定,一双美目轻扫过那一张张呆滞痴迷的俊脸,暗哼一声,依然笑意深浓,却是美眸一眨先定在了莫祈霖的脸上,嗓音娇媚,“五王爷,方才是谁说我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呃…这…”莫祈霖面红耳赤,口吃了。
凌雪漫杏眼一挑,再转向莫祈毓,“七王爷,是谁在怀疑我是不通音律的废物了?”
“漫…四…”莫祈毓脸上燥热了,一急成哑巴了。
凌雪漫轻笑一声,斜迈两步,才一看向莫祈琛,莫祈琛便忙微红着俊脸,拱手道:“四嫂,算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故意磨蹭,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六王爷,你激动什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能吃了你不成?”凌雪漫开怀一笑,神态悠闲的揶揄道。
“我闭嘴!”莫祈琛伸手按了嘴巴,惊恐的看着眼前笑容璀璨的女子,但是他却脚底发凉。
“哎,不经吓!”凌雪漫叹一声,再走向莫祈衍和莫祈冥中间,美眸在两人身上来回顾盼着,然这两人镇定自若,泰山崩顶面不改色,更加噙着笑悠闲的看着她。
对视失败!
凌雪漫卸了笑,撇撇嘴,“果然是当哥哥的,牛!”
“那是当然,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方才又没说你一句,自然不怕你算账了!”莫祈衍淡笑着,看着凌雪漫的目光意味深长,凌雪漫一个激灵,忙偏过了脸,装作无事的看向别人。
莫祈衍笑容敛了敛,也看向了其它人,仍旧淡淡的笑,“小七,你不是问我为何不说话吗?知道原因了么?”
“哦!原来二哥你已经知道四嫂在外面偷听了,你故意不说话的!真是的,也不说提醒一下我们!”莫祈毓气愤的说道。
莫祈冥凝视了几眼凌雪漫,淡漠的偏转了眸子,“小七,只能怪你耳力不行,得多练功了!”
“晕倒,原来三哥也知道!就我们三个倒霉!”莫祈琛哀叹道。
凌雪漫哼哼着鼻子,手指头挨个指过去,“知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吗?要是你们三个心里没鬼,不背后编排我,鄙视我,能心虚成这样吗?哼,敢看不起我,我让你们到时好好瞧瞧我这个四嫂的厉害!”
汗哒哒!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干咽了咽唾沫,额上黑线直冒!
“四嫂,我支持你!”莫雅妃激动起来,为凌雪漫的豪气竖起了大拇指。
“雅妃,放心吧,我会让这几个坏男人心服口服!”凌雪漫挤挤眼,突的一个念头闪出,眸子狡黠的转动着,重新又打量了一遍那五个男人,口气很是傲气的道:“坏男人们,如果我的表演能让父皇说好,母后说好,你们当如何?”
“呃,你想怎样?”莫祈衍开了口。
“哼哼,若是如此,你们得每人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我日后开什么口,都得应我,如何?”凌雪漫算计的说道。
莫祈霖嘴角抽动了下,“这个厉害啊,等于无字契约啊!”
“怎么,五王爷不敢答应?”凌雪漫激道。
“怎么可能?”莫祈霖俊眉一扬,“应了!”
“好,那其它人呢?”凌雪漫一转眸,盈盈浅笑。
莫祈冥轻轻的一笑,眼眸深邃,看着凌雪漫说道:“五弟敢应,我们又岂会不敢?”
“就是就是!”其它三人附和起来。
“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我表演砸了,给你们端茶倒水,当奴婢!”凌雪漫挺了挺胸脯,相当的勇敢。
“扑哧!”
满厅哄堂大笑,众人皆被逗的笑的合不拢嘴,就连莫祈冥嘴边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凌雪漫郁闷的扑了两口气,“哎哎哎,忘了问你们,没事儿到我们四王府做什么来了?不是专门来笑话我吧?”
“父皇昨夜梦到四弟了,心下不安,命我们兄弟来给四弟上柱香。”莫祈衍停下笑,淡淡的解释道。
“哦。”凌雪漫点点头。
等到终于送走了那一帮龙种后,凌雪漫一回到掬水园,便下了一道命令!
“从今日起,除小王爷外,任何人不得踏入掬水园内园半步,无论来了何人,一概挡在园外,本王妃恕不招待!”
靠之,她要闭关排练!!
明国太宗皇帝大寿,举国同庆,各州县官府施粥三日,以示皇恩浩荡,恭祝皇上福寿延绵,寿与天齐。
而明国的京城锦安,更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皇宫内,按祖制,寿宴设在了太和殿。
金黄的琉璃瓦,暗红的梁柱,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范金为柱础。粗大的红木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极致的奢华!
太和殿外,西侧则是一块辽阔的场地,大理石铺地,四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香味弥漫,入鼻的尽是清香一片。
一条极宽的人工湖环绕着太和殿,湖水碧波荡漾,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
今日,那空旷的场地上搭起了三米高的表演台,整个大理石及台上全部铺满了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太和殿内。
按惯例,宴席在太和殿内举行,宴席过后,将在殿外观看礼部精心编排选送的表演。
白日,皇帝莫驭明带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到太庙祭祀上香,黄昏时分便是寿宴的真正开始。
“咚--”
随着三声雄浑高亢的国钟敲响,皇帝与皇后相携入殿,身后,妃嫔,皇子亲王,皇孙,公主,皇亲,百官依次按爵位官位跟至。
“参见皇上--”
大太监总管李公公尖锐庄严的高喊声响起,大殿中所有人行跪拜之礼。
“恭祝吾皇万寿无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莫驭明醇厚的嗓音,面带微笑。
“谢皇上!”
“宴席开始!”
终于进行正题了!
凌雪漫拍了拍胸口,轻吐了一口气,从中午便进得宫来,到现在她还滴水未沾呢!该死的,被皇后和莫雅妃拉进凤辰宫,差一堆的宫女,给她打扮了又打扮,弄的她跟大婚差不多。
低头看看身上的亲王妃宫服,凌雪漫又是长叹一息,华丽啊!粉红色宫装,质地上乘,图案精美,衣襟两摆上绣着象征亲王妃身份的鸾凤,因为她嫁的是皇后嫡子,所以这鸾凤还是金黄色的,只可惜--
她是个寡妃啊!
眼睛瞟向旁边坐着的已故太子的太子妃,还有二王妃,三王妃,凌雪漫再次长长一叹,暗忖,要是姘头能光明正大的与她相携站在世人面前该多好!哎,再幻想一下,如果姘头是那个她死去的王爷夫君该多好!
郁闷的拍拍额头,余光再次落到了二王妃身上,丹凤眼,柳叶眉,皮肤白皙,端庄秀丽,雍容华贵,端端正正的坐在长桌前,细长的手指轻拢着白玉筷子,良久,轻轻夹上一口菜,然后再优雅的送入口中,嘴角无一丝的饭渍,既淑女又有气质。
再看三王妃和太子妃,皆同二王妃一样,既美丽又高贵,无论哪方面看,都没有一点的粗鲁和不雅。
凌雪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试着学她们的样子吃饭,可是一根菜夹在筷子上半天也送不到口中,空空如也的肚子又在不停的叫唤,不禁黑了小脸,不再端正坐姿,头一低,狠狠的咬住了菜,哪里记得细嚼慢咽,直接咬了两口就吞下去了。
“看来人家是飞在天上的凤凰,我是落在树上的麻雀啊!”凌雪漫哀叹了一声,索性不管不顾了,用宽大的左袖挡着在额头,右手拿了筷子拣桌上她喜欢的菜肴美美的吃了起来,反正掩耳盗铃吧,哈哈!
谁知,等她吃饱喝足了,拿开袖子,头一抬,却杯具的发现,那三人六只眼睛正一眼盯着她,眸中有着不可思议和无比的震惊!
“嘿,嘿嘿,那个什么,我…我是太饿了嘛…母后都没有给我吃饭,所以我…”凌雪漫涨红了脸,尴尬囧迫的语无伦次。
“四王妃果真与众不同啊!”说话的是二王妃,微笑着,语气稍稍有些上扬,嘴角向一边弯起,带了丝丝的嘲讽。
三王妃的目光从凌雪漫脸上收回稍许,轻轻一笑,“四王妃,我们把你吓着了吧?呵呵,刚才是有些意外和吃惊,你别见怪。”
皆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凌雪漫茫然了,怔楞的看着同她说话的这两个女人,二王妃明显似乎对她有敌意,三王妃态度不明,说的话听起来真诚,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又叫凌雪漫心下一紧,更是无措极了,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么吃饭坏了什么规矩吗?”
她们都有夫君撑腰,她没有,所以,本能的气势上便矮了一截。
太子妃见状,微皱了下眉头,轻轻柔柔的说道:“四王妃,没事的,你饿了就好好吃,一会儿还有表演,得弄到很晚,若是饿着了,胃会不舒服的。”
闻言,凌雪漫偏过了目光,定定的看着太子妃,那唇边亲切的笑容,暖心的话语,眸中的真挚,令她心上一热,如梗在喉,吸了吸鼻子,轻道:“谢谢你,大嫂!”
“大嫂?”太子妃一怔,而后轻轻一笑,“是啊,大嫂的称呼近一些,你我本就是亲妯娌,四弟在时便是称我大嫂,你这么称呼我是应当的。”
两道细不可闻的冷哼从喉间溢出,二王妃和三王妃偏过了脸去,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再亲热也是两个寡妃,有什么可笑的?
太子妃依旧微笑,只是眼神闪了闪,然后向凌雪漫轻摇了下头,方才道:“四王妃,你若吃好了,我们就去给父皇母后敬杯酒吧,夫君不在了,我们该代替夫君一尽孝道的。”
凌雪漫怔了怔,然后点点头,“好。”
二王妃和三王妃再次一扬下巴,端起面前的酒,轻抿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瞟到太子妃和凌雪漫身上的,尽是不屑与嘲弄。
起身离了座,绕出女宾席后,凌雪漫的步子滞了滞,回头再去看二王妃,心中五味杂尘。
抬眸,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对面亲王席上的莫祈衍,不期然,撞进了他梨花般浅笑的的瞳孔之中,他正端着白玉酒杯,温润如玉,唇角微倾,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隔了五米远的距离,那眸中的灼热依然令她脸颊发烫,心跳有些许的加快。
身子稍偏了一个角度,她令自己避开了他的注视,不经意间,一道怨恨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几乎是本能的,她又立刻侧了身,二王妃正直视着她,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她的唇形在动,凌雪漫听不清,只怔怔的看着她。
“四王妃?”太子妃疑惑的轻唤。
凌雪漫忙收回了心思,看向太子妃,牵强的笑了笑,“在呢,大嫂走吧。”
“嗯,好。”太子妃微微点头,带头朝前走去。
凌雪漫跟在后面,无意识的学着二王妃的唇形,如此两次后,她咬紧了下唇,二王妃说的是三个字:狐狸精。
狐狸精?狐狸精?
凌雪漫反复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心情低落至极,她和莫祈衍之间真的存在好多的问题,她能怪莫祈衍吗?他有完整的家庭,像他这般负责任的男人,怎么能抛妻另娶?当日,是她为难他了,他对她,真的是有情的,可她,却无法回应他了,因为她心上有了另外一个男人…
想到姘头,凌雪漫唇边不自觉的溢出了一抹笑,脑中一下子浮现出昨夜的事,她问姘头会不会来皇宫看她表演,姘头果断的答不会,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不会来的,理智告诉她,不来是正确的,她可不想他冒险,一旦暴露,他怕是难以活命啊!
敬酒归来,回了座位,凌雪漫心情大好,看到皇上皇后的感情,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她的姘头,心里不禁悄悄的甜了起来,不觉间,脸上洋溢着的是满满的幸福。
吃饱了,无事可做,凌雪漫便随意的打量着今日来参加皇上寿宴的宾客们,一排排看过去,竟让她不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柳梧桐!
心下一喜,隔着两排的距离,凌雪漫背过了身子,双手作喇叭状,压了嗓音,悄悄的喊道:“梧桐--”
一连唤了三声后,终于柳梧桐听到了,目光看了过来,嫣然一笑,轻轻颔首,打着招呼。
凌雪漫开心的挥了挥手,然后转回了身子,呵呵,真好,竟然让她在这里遇到朋友了!
咦?柳少白呢?
凌雪漫左右顾盼着,忽的一拍额头,她真是糊涂了,柳少白是男人,应该在对面的男宾席啊!身子往起直了直,睁大眼睛瞅向对面,结果还没看到柳少白,便见莫祈毓冲她笑的灿烂,还向她扬了扬酒杯。
“呵呵!”凌雪漫报以一笑,指指桌上的酒菜,再指指嘴巴,然后再一指殿外,问他吃饱了可不可以出去?
莫祈毓却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眨了半天,又低头询问了坐在一起的莫祈琛,这才恍然大悟,抬起头死命的摇头,暗示凌雪漫千万别任性。
凌雪漫郁闷的耷拉下了脑袋,然后用手肘撑着脑袋,斜歪在桌子上,大腿翘了二腿,另一手指无聊的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着凌雪漫这痞子的模样,同坐一排的五兄弟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哎,四哥那么冷冷清清又重规矩的一个人,要是还活着,估计看到四嫂这模样,怕是要经常动家法了!”莫祈毓一杯酒下肚,无限感慨。
“可怜的四嫂,四哥在的话,料她也不敢这么放肆,四哥是谁呀?哪能容她这般没规没矩?”莫祈琛很是赞同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