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非丝毫不意外,刚刚因为担心锦欢,她拨了个电话给陆世钧,只是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陆世钧却又闭口不言。
“陆哥说了什么?”如果不是陆世钧说了什么,锦欢今天不会变得这么不对劲。
“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很多她有预感却一直逃避的事。
之前,陆翌晨为了跟她拉近关系,甚至不惜装扮成时璟言的模样。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他,却只有她,一直不知道。
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和时璟言的关系。而那些她曾经不敢承认的感情,终于在时间里慢慢沉淀,变得越来越清晰。
听人说,男人要成熟以后才会经历更多的事,而女人是因为经历太多的事而变得成熟。可她宁愿不要成熟,依然做她单纯简单的叶锦欢。
至少那个时候,还有他在她的身边。
这幢别墅一直空着,她却始终没有搬进来。也许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因为这里有太多他的影子。不知不觉间,他们都融入了彼此的生活那么多那么多,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他身边,我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讨厌你’。我经常会梦到自己回到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我多想收回所有让他伤心的话,可惜,现实永远不会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
沐非心疼地握住锦欢抱着双膝的手,默默地给她安慰。
“他为什么不恨我?连陆世钧都恨我入骨,他为什么不恨我?”锦欢无助地看着她,“沐非,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好讨厌我自己。”
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然后一滴又一滴,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心伤都一并流出来一样。沐非沉默地抱着她,轻拍她的背。
从时璟言消失到现在,她从未见到过锦欢流过一滴眼泪,也许应了时璟言说的那句话——真正心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还以为锦欢永远不会哭,一直担心这样下去她会到极限,然后以他们担心的形式爆发。现在能哭出来也是好事,有的事必须要流出泪来才能算是真正的解脱,否则那些眼泪不从眼睛里流出来,也会流到心上。
哭过之后,沐非将锦欢搀扶回了卧室。
拧了一条热手巾给锦欢擦脸,没有蜂蜜,只好去烧一些开水来给她解酒。所幸锦欢虽然带着醉意,但还算配合。
“我去打个电话,让人送些日用品过来。你有想吃的东西吗?否则胃会难受。”沐非不放心地问。
锦欢摇了摇头,发泄过后她已经平静许多,“我没事的,你去忙你的。”
“好。”
沐非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才去客厅打电话。
锦欢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拿过沐非放在床头的手机。短信的发件箱里有很多信息,这四年来,她不断给那个号码发信息,因为知道这个号码他不会再用,所以她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允许自己一遍遍剖析自己的心。可是内心深处,她却又矛盾地希望,有一天,他会读到她的这些心情。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熟练地在按键上游走——
时璟言,如果告诉你,我一直很喜欢你,你还会不会回来我身边?
一如既往地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
夜晚的风沁凉入骨,虽然别墅里很干净,但花园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修剪了,枝丫挡住了窗外大部分景色,繁繁点点的星星更像是点缀在树上,而不是夜空中。
她定定地凝视窗外,也就只有酒醉失去理智时,她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想他。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到这里,总觉得空气里有他的味道,好像下一刻他会突然出现,倚靠在房间门口,像从前一样柔柔地看着她。似乎真的在玻璃上看到了倒映着的他的笑脸,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只是思念在作祟。
轻轻闭上眼睛,方才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倏然坠落。
如果一切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
锦欢的新戏开始投入拍摄,只是她不知道会在这部戏中遇到熟人——蒋薇薇,那个曾经诬赖她耍大牌的女明星。
这么多年再次遇见,锦欢以为会多少有些尴尬,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唯一一次听说别人说起蒋薇薇,好像是在说她和之前的经纪公司解约了,现在签了一家很小的工作室,但事业始终没有什么起色。
拍了几天的戏,锦欢也有些吃惊。曾经那么倨傲蛮横的蒋薇薇,居然变得谦逊有礼,她不再计较自己是否能用上单独化妆室,不再对工作人员报以冷脸,甚至还会很客气地对每个人笑。前天她们在拍第一场戏之前,蒋薇薇还专程过来和她打招呼。若放在几年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娱乐圈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今日大红大紫,但不意味着会火一辈子。也许明天因为某个人、某件小事,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再大牌的艺人也会变成浅水里的鱼,苟延残喘罢了。
拍戏的空当,锦欢接到了一个电话。
前些日子,她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陆世钧,今天终于拿到了陆世钧的地址。这件事锦欢连沐非都没有告诉过,因为不想沐非在她和陆世钧之间为难,毕竟那个女孩子的心,一直在陆世钧身上,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将私家侦探给的地址抄下来,锦欢去化妆间换装。
门响了响,周露探头探脑地望进来。
锦欢从后面的试衣间走出来,恰好瞧见她这副模样。
“干什么呢?不进来吗?”
周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和锦欢刚遇到她时一样,像个孩子。
“锦欢姐,你要出去吗?”周露见锦欢已经脱下了戏服,换上自己的长T恤衫和牛仔裤,长发也扎成了一个马尾,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呢。
“临时有点事,可能要出去一会儿。待会儿看到导演,帮我打声招呼。”锦欢坐到化妆镜前卸妆。
周露也跟了过来,拿起桌上的化妆棉蘸了卸妆水,帮锦欢卸妆,一边说:“姐,我听副导演说你前半部分的戏已经结束了,马上要演吸毒之后的部分了?”
“是啊。过几天我就要放假了,回去专心减肥。”锦欢透过镜子对周露微笑,“这是你第一次演女二号,我不在的时候多和导演沟通一下,会有助你把握这个角色。”
“我知道啦,呵呵。”卸完妆,锦欢随意用湿巾擦了把脸,再抬眼,见周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站在身后,“你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姐……”周露吞吞吐吐地说,“你和时先生的事,是真的吗?”
锦欢的手微停,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听到和时璟言有关,锦欢直接转过身子,面对周露,“什么事?”
“我表姐夫是美国很有名的骨科大夫,这几天刚刚从美国回来。昨天碰面时,我听到他和表姐聊起时先生的事,我才知道表姐夫是时先生的主治大夫。听说时先生在那场车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过因为美国有病患保密条约,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跟我说了。”
听到“很严重”三个字,锦欢的双手渐渐捏紧,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过了一会儿,勉强稳住紊乱的心跳,才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来,“谢谢你告诉我。我最近刚搬了家,等你这几天你放假了,来我家吃饭?”
周露心思简单,听锦欢邀请,马上变得很高兴,“好啊,到时候带我男朋友一起去。”
按照记事本上的地址,锦欢一路驱车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别墅区。她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角落,熄了火。
这里的别墅区比时璟言之前居住的那个地方还要戒备森严,所幸锦欢这张脸如今还比较吃香,保安见到她显得很惊喜,拿到了她的亲笔签名后立刻放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锦欢也越来越沉静。
其实她有些冲动了,得知他住在哪里就想立刻过来看一看他。但她并不知道见了面要和他说什么,对不起?还是谢谢你?
就在锦欢坐在车里走神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房车缓缓停在了别墅门口。这辆车看起来很眼熟,原来锦欢那天在十字路口看到的人真的是时璟言。
车子停稳后,首先下来的是司机,然后是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司机打开后车座的门,锦欢看到陆世钧不疾不徐地下了车。
陆世钧下车后,随年轻男人一同站在车旁边。车门没有关上,可见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锦欢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地在响,整个人也紧张得紧绷起来。她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想看得更清楚些。
很快,她看到一条修长的腿迈出车子,紧跟着另一条腿,然后……
在看到时璟言拄着一根手杖从车内出来时,这一刻,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似乎没怎么变,深刻分明的面部轮廓,幽邃沉稳的双眸,轻薄漂亮的唇,举手投足间尽是她熟悉的高贵和优雅,只是一个小动作,都像是演电影时放的慢镜头一样。剪裁合体的西装衬托出高大英挺的身材,气宇轩昂。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气势,让人第一眼就会看到他。
如果不是出现在他手里格外醒目的手杖,如果不是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时,会将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她真的会以为时间不曾走过这四个年头。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他微跛的身影,她的心跳开始变得缓慢,犹如死人一样了无生气,她抓在胸口的那只手渐渐泛白,只觉得呼吸乏力,近乎枯竭。
远远地,他们三个人站在原地交谈,锦欢注意到时璟言会隔一段时间动作幅度很小地变换一下姿势,似乎这样长时间站立会让他不舒服。
司机从后车厢拎出两个行李包,随后又拿出一辆轮椅。
她闭上眼睛,她怕继续这样看下去,会受不了。
他们走进别墅后,锦欢几乎立刻启动车子,逃离那个地方。
她所有的勇气,在见到那根手杖后全部消失殆尽。
时璟言因不适不停变换姿势的画面像是重播一样浮现在脑海里,锦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别墅的。
周璐说他在那场车祸中受了很重的伤,就是指他的腿吗?四年前他突然从公众眼前消失,就是因为他的腿受了伤吗?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却又不知道该问谁。她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过刚刚那种情形。
他一向骄傲甚至是自恋,虽然平时喜欢穿着随意一些,但对每件衣服也都是精挑细选后才穿上身。他偶尔还会变态到对每一片指甲都有要求,记得有一次帮他剪指甲,无名指的指甲剪短了一些,他会连续几天不由自主地去摸光秃秃的指尖,典型的强迫症症状。
可是如此力求完美的他,现在却……
锦欢闭上眼睛,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不敢去想,这四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承认,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
如果当初不是为了她,他不会自己开车,不会分神打电话,更不会闯红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会想要牺牲自己的事业来保全她,更不会妥协于颜若冰的威胁,毕竟他是那么骄傲、从不肯低头的人。她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的生活应该会好过许多,会继续做他人人敬仰爱慕的天王巨星。
可如今,这些,都被她一手摧毁了。
这么多的如果串联成噬骨的心疼,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沐非结束会议回到别墅时,就看到坐在客厅里心事重重的锦欢。
以为是拍戏太累,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却忽然惊见锦欢脸上的泪痕。
沐非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她连忙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锦欢,可她丝毫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神情木然。转过头来视线在沐非满是担忧的脸上停了几秒,她闷闷地开口,“沐非,他还会原谅我吗?”
原谅她的利用,原谅她从一开始就别有心机,原谅她从始至终的伤害。
他会原谅她吗?
沐非虽然不知道锦欢说的是谁,但她此刻这副模样,多半和时璟言有关。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时璟言,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叶锦欢这么失控。
“当然会。”生怕她不信,沐非重重地点头。
锦欢脸上的那种惨白让她心惊,沐非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派人二十四小时跟在她身边。
只是短暂的几分钟,锦欢脸上已经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她收起眼泪,“就算他还在生我的气,也没关系。”
他的退让,他的付出,他的迁就,他的牺牲。欠他的,她会一一还给他。
等到将这些债还完,她还要努力争取,就算是用尽卑鄙的手段也好,她要回到他身边。
遇到他之前,人生就像是一场醒过就忘的梦。失去他之后,所有独自走过的风景都成为一种折磨,连呼吸都会痛。
这种失去,她不会再体验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