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一家小货铺。午时两刻,卖货郎摇起铜铃铛。
舒棠蹲在街边看云沉雅逗兔子,听到叮当声,便拍了一把脑门。她直起身,拉拉衣摆,对云尾巴狼道:“云公子,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
云沉雅别过脸对她一笑,提起大木筐子,又去牵了骡子车,想了想,说了句题外话:“没想到这两只兔子这么讨你喜,连出门也带着。”
舒棠点点头,道:“它们喜欢吃水畔草。我待会儿相了亲,便待它们去幽荷水岸转转。”
云尾巴狼牵着骡子车没走两步,脚跟便定住了。愣了一下,他回过身来,问说:“你待会儿……要作甚?”
舒棠讪讪笑起来:“我、我今儿个是来相亲的。”语罢,她指了指街头一间三层高的楼子。楼子名曰“临江客栈”,乃是京华城最大最繁华的客栈之一。
兔笼子放在车棚里。云尾巴狼往骡子车上一坐,一边哼哼着小曲儿,一边有模有样地将骡子驱赶入巷弄。穿过折巷,不远处便是云府。守在门口的小厮见云大少挥着小马鞭,赶着骡子车,嘴里哼哼唱,不由惊得下巴脱臼。
得到了大门前,尾巴狼笑兮兮地指挥小厮将大门敞开,随即小鞭子一打骡,驱着车又咯噔咯噔使入云府。
是时,白贵等三人正欲去铺子里寻云沉雅议事,走到院里,却迎面见一小车欢腾跑来,车上坐着的,正是那只挥着小鞭的唱曲儿狼。过了一会儿,司徒雪扶了扶额头,司空幸抽了抽嘴角,白贵转身抱着一棵树,想要一头碰死。
白贵额角撞出一个脓包。云沉雅将骡子车拴在树上,问他为何想不开。
白贵抖着手指着那破骡子车,说道:“便是这会儿停一皇辇在这儿,大公子你也只有坐里面儿的份。臣――,臣实在不忍见大公子你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步,竟为了两只兔子赶一骡子车。我大瑛的颜面何存,我大瑛的气魄何在……”
云沉雅没理他,回身却拎了兔笼子交给白贵,说:“灰爪兔,替我看着点儿。”
白贵悲愤地将兔笼子接了,又欲说什么,却见云尾巴狼拂拂衣袖,理理衣摆,一副又要出门儿的模样。回身瞧见杵在一旁的司空司徒两人,云沉雅讶异地挑了挑眉梢,惊道:“这么好的天气,你们怎么没去谈情说爱?”
司空司徒俱是一愣。须臾,司空幸咳了两声,司徒雪“哼”了一下。
尾巴狼左瞧右瞧,不禁来了兴致。他凑近了些,问:“司空,怎么了?闹别扭了?”
司空幸一脸尴尬,又咳了两声,这才道:“请大公子不要拿属下说笑。”
云沉雅听了这话,又意味深长地将他们二人看了会儿。玩笑开够,他才转了转折扇,恣意地道:“说吧,什么事?”
司徒雪上前一步,抢先拱手道:“禀大公子,属下业已查得阮凤与舒棠,很可能是亲兄妹,而他们的母亲,乃是当年与六王爷有过一段情,红极一时的京华城第一美人水瑟。”
云沉雅愣了愣:“这不是,早已知晓的事情了吗?”
听了这话,司徒雪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不禁露出一丝怒意。她转头冷若冰霜地看了司空幸一眼,这才道:“确实是早已知晓的事。可当初,我等几人分工行事前,司空却丝毫未曾向属下提及他所已知晓的内情,令属下耗时耗力,却百忙一场。”
来到南俊后,白贵等三人分工行事。白贵跟云尾巴狼跑生意,打点棠酒轩;司空幸负责探察这两年来,南北往来的生意记录;而司徒雪,则是查探沉棠酒的来源。
岂料云沉雅听了司徒雪如此说,却不气不怒,他摇着扇子,又将目光兴致勃勃地移到司空幸身上。
饶是易了容,隔着薄薄的人皮面具,仍能看出司空幸脸上的微红。司空尴尬地看了云沉雅一眼,顿了一会儿,终是跟司徒雪解释道:“我原以为你查沉棠酒的来源,只需寻个懂酒人品几口便是,毕竟要紧的,还是那南北青稞麦的生意。故而也就未曾料到你竟会顺藤摸瓜,查到小棠姑娘和阮凤的身上……”
司徒雪再“哼”一声:“沉棠酒的来源,除了查那酒水的原料,更要查那酒水方子来自何人。若如你说的那般轻松,我日夜奔波暗访又是为何?!”
司空幸亦晓得错在自己,可他是一个直性子,有什么想法也不愿瞒着,便说道:“我见你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为小棠姑娘与阮凤的事大公子对你说过……”
云尾巴狼正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二人,听了这里,不由合起扇子指向司空幸,斥责道:“小两口吵架,将外人扯进去是什么道理?”
司空司徒二人对尾巴狼这类调侃早习以为常,因此刻说到紧要处,他们也没理会。司空幸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每日暗访,却并没来问过我。你若问我,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徒雪不禁愤然:“你为何不主动与我提及?!”
司空幸素来是个木头性子,这么被司徒雪一逼,不禁愣住。他张了张口,过了会儿,只好软下来道:“我、我日后注意。”
“嗒”一声扇子在手里一敲,云沉雅笑眯眯地道:“这才对嘛。”说罢,他又瞟了司空幸一眼,道:“吵完了?”
司空幸一愣,只觉百口莫辩。过了一会儿,回了句:“属下没与司徒吵……”
司徒雪见他越抹越黑,不禁又来了气。她强压着怒焰,这才又道:“禀大公子,属下近日将沉棠酒带给不少南俊的品酒人尝过,这些人均说不出因由。属下以为,唯今之计,得到沉棠酒的方子还是其次,反倒是舒棠,她是一个突破口。”
云沉雅一愣:“小棠?”
司徒雪点头:“是。属下并非要利用舒棠,不过是想从舒姑娘口里问出沉棠酒是否是阮凤所赠,而阮凤,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沉棠酒的方子。”
云沉雅挑起眉:“所以?”
司徒雪稍一犹疑,又回头看了司空幸一眼。
司空幸再咳两声,上前一步道:“这事,只有大公子去问一问。”
云沉雅道:“我?”
司徒雪道:“不错。其实这原是属下分内应当,但属下与人交际沟通的功夫,委实差强人意。而大公子从前与舒棠姑娘是旧识,应当晓得她的喜恶。若然小棠姑娘肯帮忙探得这沉棠酒的来历,那我们此行,必会省下功夫。”
其实这个道理,云沉雅原也是知晓的。
他想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肯作答。扇子在手上敲了好一阵,他才道:“也好,那我问问她。”
看了一眼骡子,又望了两眼兔子,云沉雅不经意又自嘲地低笑一声,“这小傻妞,两年多来的日子倒过得红火,养了一群小崽子,又酿酒做起小掌柜。比起我可真是潇洒自在许多。”
语罢,他便又往府外而去。有一瞬,他的身影有点落寞,像忽然被抛弃的孩子。
其实什么最撩人,是我带着点滴思念回到你身边,我看着你,你却再不认得我。
司空幸怔了怔,忽地忆起两年前的许多事,不禁地又唤了声:“大公子。”
云沉雅回过身来。
司空幸拱手道:“为难大公子了。”
云沉雅倏然一笑,他抬扇指了指天,清清淡淡地说:“那小傻妞,与人赴约习惯早到。这会儿快未时,她差不多快相亲了,我得瞧瞧去。”
云尾巴狼猜的不错,舒棠赴约习惯早到,约得是未时,她午时两刻便等在临江客栈。
临江客栈的三楼全是雅阁。雅阁又带左右偏间。舒棠与那梁佑梁公子约在渚云阁。云尾巴狼在楼梯一侧,见那梁佑带着一列丫鬟仆人外加媒婆一齐去相亲,不由皱了眉。待梁佑进了渚云阁,云沉雅给了小厮一大锭银子,便转悠进渚云阁的左偏间去旁听。
阁中人多,但却安静得厉害。
舒棠也被梁佑这阵仗惊着,但想了想,又觉着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理应摆足气派。
梁佑长相不错,五官端正,唯独一双眼睛过大,眼皮子过双了些。他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碗盖,好半晌,才往旁边端坐着的老姑子瞟一眼,说:“这是张媒婆。”
舒棠一愣,立刻朝那老姑子招呼:“张媒婆好。”
梁佑又瞟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说这门亲没个媒婆,忒寒碜,便自己带了一个。”
这话本没什么,可那语气却令人不舒服。舒棠听得心中一顿,但还是老实答了句:“是梁公子想得周到。”
梁佑放下茶碗,目光在舒棠身上流连。须臾,他抱臂笑起来:“我梁佑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今儿个来与你相亲,也是看在你貌美,又会做点生意的份上。别的不多说,先提条件。”
舒棠道:“梁公子你说。”
梁佑朝旁使了个眼色,即刻有一小厮恭恭敬敬地递上一红帖子。梁佑将红帖子接了,随即往桌上一撂,一脸不在意地说:“帖子上是我的聘礼,你可以数数。我派人查了查,大概数目能抵十个舒家客栈。若成了亲,你爹想搬来跟我们住也可以,不过他要另住一个院子。离我们远些。”
舒棠闻言,不禁道:“可是梁公子,我爹这二年患了风湿,腿脚不好,他能不能与我住一起,这样我也好……”
不等她话说完,梁佑便不耐烦地打断:“你住那个院儿大是大,可空房子留着是往后我用来装偏房的,你爹过来掺和什么?!”
舒棠一愣,半晌才道:“偏、偏房?”
梁佑一抬眉,一脸不屑:“那你以为呢?”
“可是……”
“我说舒姑娘。”舒棠话未说出口,便被张媒婆将话头抢去,“梁公子虽娶你做偏房,可你却是他实打实头一号夫人,日后吃穿用度,总也少不了你的。”
听到这里,舒家小棠心里便慌了。她又沉下气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商量说:“那梁公子只娶我一个不行吗?”
此言一出,一桌人哄堂大笑。梁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娶你一个?!”梁佑抬起眉头,又径自大笑一阵,“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明明是个弃妇,还想攀高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