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争战,是入秋时开打的。大瑛北伐军的副将军是英景枫。
早些年,英景枫虽独自离了宫,但他二皇子的身份,却是朝廷重臣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昭和帝的两位皇子,皆是奇才天纵。这厢任景枫为副将军,一是因他确有韬略;二是希望他的身份能鼓舞士气。
神州大瑛与窝阔国,双方兵力极强,久久僵持不下。却不料,在这关键时刻,英景枫却突然叛变,成了窝阔国的将军。
司空幸将事情说完,云沉雅一双眸子寒光乍现,“叛变?他找的什么理由?”
司空幸愣了愣,半晌没言语。
云沉雅眉梢一抬,“嗬”了一声,“他的理由,该不会是我吧?”
说来奇怪,景轩景枫小时候同住宫里的两年,表面上,一人孤傲寡言,一人温润随和,都不是容易起争执的性子,可他二人每每凑在一块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英景轩肚里肠子九曲十八弯,诡计多端。饶是景枫百般聪明,却如何也斗不过长他半岁的哥哥,每回被气急,便扬言以后要与景轩抢天下江山。
小小英景轩就乐了,说:“有本事你就抢啊,我坐享其成还嫌没趣。你却说说,你届时又凭什么跟我抢呢?”英景枫回赠他四个字――不择手段。
其实这样的争执,多是小孩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但被宫女太监听了去,传入好八卦的臣子耳朵里,便对将来有了夺嫡之争的揣测。
而这年的英景枫,用的便是这个理由。
司空幸道:“确实如大皇子所料。二皇子对外宣称要与大皇子争皇位。可因他势单力薄,所以要借助窝阔军之力,在神州大瑛的北荒打开一道突破口。”
云尾巴狼听得一笑:“这理由不错,能让窝阔人信他。”
司空幸见状,却不由地劝说:“还望大皇子恕属下多言,倘若二皇子这是诈敌之计便也罢了,可如果他真要以此对付大皇子……”
“不会。”云沉雅斩钉截铁,“他便是要与我争天下,也会堂堂正正地争。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他使不出。”
司空幸一脸担忧,似是不信。
云尾巴狼又回味无穷地添了一句:“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只有我使得出。否则小时候吵了那么多次,我也没法回回赢他。”
司空幸顿时一脸钦佩地看着他的狼主子。
然而这会儿,云沉雅又收起了一脸调侃,蹙着眉头道:“景枫行事虽冲动,但也不失理智。这回孤注一掷,必是情况突变。再者说……”
他蓦地抬头,看着司空幸:“张大人来南俊前,可曾叮嘱过什么?”
司空幸闻此言,不由怔住。
张大人是丞相张三合,他早年不过是个布衣粗人,因难得一遇的机会才一路官运亨通,被封为丞相。张三合懂得不多,对景轩景枫兄弟,却有授业之恩。因景枫在宫里孤立无援,张三合将他视为己出,百般看顾。
司空幸晓得张大人对景枫的偏袒,是以,张三合虽有话带给云沉雅,他却并未传达。
可如今云沉雅问起,他却瞒不住了。
云尾巴狼见司空幸眸色闪烁,顷刻沉了一张脸:“什么话,说!”
司空幸犹疑一下,道:“张大人请……请大皇子迅速解决手头上的事,回永京救二皇子……否则、否则……”
“救枫儿?!”云沉雅一愣,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说清楚!”
“张大人说,此番我军兵力不敌窝阔,二皇子此番兵行险招,若能等到援军且能撑过去,若等不到援军……”
“怎可能等不到援军?!莫绍跟莫子谦都废了吗?!”云沉雅勃然大怒。
然而此话出,他蓦地僵住,“还是说……莫家父子有问题?”
司空幸道:“张大人只是怀疑,并未……并未做出定论。”
“这话……”云沉雅捏了捏额角,平静问道,“这话为何不早与我提。”
司空幸不言。
云沉雅冷笑两声:“你是担心我若搁下手头上的事回永京,届时他英景枫若反将我一军,我非但会失了天下,更可能会失了性命。”
司空幸咬了咬牙,索性直言:“属下跟随大皇子良久,不得不说大皇子对二皇子虽面上不悦,但私心里却十分纵容谦让。属下知道此番二皇子出事,大皇子必会相救。但如若这是阴谋,大皇子为此、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若平日里,司空幸这般质疑英景枫,定不会招来云尾巴狼的好脸色。可今天他这番话说完,云沉雅默了良久,只笑了一下。
他步至窗前,抬起头。天上一轮明月再过几日就圆了。虽是众星拱月的大皇子,可中秋佳节,他只真正过了一次。那时年纪很小,白日比武时,景枫失手伤了他。夜里,小小景枫便捎来两壶桂花酿,别扭请他喝。那一年,两兄弟对着八月十五的月,说了不少话,喝了个酩酊大醉。生平头一回醉酒,生平头一遭畅快。
“父皇肩负江山,凡事需以社稷为重。枫儿嘛……这种时候,我不救他,便没人救他。”良久,云沉雅说。绝世的五官,清淡的笑。
“我不在乎皇位,可身上却有担当。但我最近在想,人活着,总要有个意义不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得失去了初衷,那便太没趣了。”
“大公子……”
云沉雅笑道:“我好闲散,担当之余,乐得个自在恣意便好。可江山却是我与枫儿共同的责任,他为保江山出生入死,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喉结上下动了动,云沉雅低声道,“联兵符的事,做个了结吧……”
司空幸心中一沉。他抬头看着云沉雅的侧脸。依旧云淡风轻的神色,可却有丝丝入骨的寥落。司空幸道:“大公子切莫忧心。”
云沉雅又一笑:“如何说我忧心?”
“大公子……从不与人说这许多心里话。”
云沉雅这才愣住了。夜风忽来,轻扬起额发,双眸有些迷离。“嗯,有点忧心。”他道,“忧心那小傻妞……”
“我真怕我会,真怕我会对不起她……”他仰起头,吸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舒棠将攒着的铜板匀了出来,又破天荒地问她爹讨了十两银子。第二日,她买了一块好锦缎,牙白色泽风清月凉,说要亲手为云官人做衣裳,合在嫁妆里一起给他。
三两日后,舒三易凑去瞧那缎子,啧啧称叹,说闺女儿你真舍得花银子,咱父女俩一辈子也没穿过这等好衣裳。
舒棠一脸赧然,嘿嘿地笑:“我下一回攒银两买衣料,铁定给爹爹你买最好的。”
舒三易调侃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舒棠又尴尬,看天色迟缓,觉得时日久长,就说:“也不知云官人最近怎样了。”
这一天是中秋的前一夜,八月十四。
云尾巴狼悠闲逛到唐玉屋前,见门敞开,便用折扇敲敲门柱,道:“准备好了?”
唐玉本是背他而坐。听得此言,起身回头:“嗯,明日未时,清香苑。”想了想,他又问,“你要我去引开方亦飞,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沉雅一笑:“你猜。”
唐玉默然不语。
云尾巴狼调侃地勾起唇,看了他半晌,便转身离开了。
与方亦飞从小一起长大,到了这一刻,却得针锋相对。唐玉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正要坐下,屋外蓦地风声大动,有一黑影直飞入户。
“明日,用这个。”不知何时,司空幸却出现在屋门前。
方才那抹黑影是把一对双剑,是司空幸从屋外抛来的。剑入手中,唐玉心思沉浮。
“大公子有几句话要带给你。”司空幸笔直地站在屋前,“你这性情,可惜了你天生一双使剑的手。”
唐玉大怔,猛然抬起头:“他知道?!”
“唐家方家之人,本就树大招风,谁没有个自保之策。方家善易容,会使暗器。你爹娘却一直想将家业传于你,因你从小善使双剑,剑在手,唐家内近乎无人可敌。可你偏偏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将基业让给你大哥不说,平日里做出副喜欢弓箭的样子。寻常人是韬光养晦,你却是真无所谓。”司空幸看了他一眼,把云沉雅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我……”唐玉犹疑了一下,“他这是逼我与亦飞撕破脸。”
“世家子弟要立足,一要有功夫,二要有头脑。你头脑差点,若功夫也不愿使,日后如何保住你唐家?”司空幸道,“大公子望你好好想清楚,明日清香苑,他亦会去。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而同样的夜,寂静的街,飞絮楼的三层,有一布衣人捻灰一笑:“他们果真联手了?”
阮凤道:“你且小心些,英景轩一人便不好对付,况他身后有小世子,又与唐家联手。”
“怕什么?便是他真将那联兵符抢去,不知道使用的法子,到时候他只有来求我。”布衣人又笑起来,“写张帖子给秋府。这热闹场面,先从秋多喜下手,岂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