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侍候着的婢女们,在芈茵闹腾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惊慌地退了出来,远远地都跑到廊下跪着等候传唤。芈茵这般发作,自不是初次了。头几次,那几个服侍婢女听得她叫闹,赶紧跑进来问她,结果转眼间就被芈茵寻了个不是,或打或逐,因此这些婢女也学得乖了,一听到芈茵发作,便只须小雀在内安抚,她们就远远地跑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去,等候小雀过来叫她们进去服侍。
小雀匆匆追出,却见芈月已经出了院子,急问:“方才那人去哪儿了?”
婢女们见芈茵病情发作,早已经退缩了,所以芈月走出,也无人敢过问,此时见小雀问起,忙指了指方向道:“她往前院去了。”
小雀一喜,此处是后院,芈月若是从后门走了,她耽搁这一会儿,未必能够追上,偏生她要往前院走。前院广阔,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前门更不是轻易可出,她这可是自己寻死了。小雀匆匆往前院赶去,果然追过两进门墙之后,便见着芈月正在前院的曲廊上行走,当下冷笑一声,叫道:“九公主,你走错路了。”
芈月站住,转过头去,看到满脸杀气的小雀,她轻叹一声,问道:“驿馆前一个驿丞胥伍烧我房间,偷我珠宝,那是你的主意,还是七姊的主意?”
小雀不屑地道:“你那点珠宝,我们才没看在眼中,那是胥伍自作主张。但是,公主觉得若是你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也是挺不错的。公主想要的,我就要帮她做到。”
芈月点头:“所以你们又派了皂臣来折腾我们?”
小雀道:“公主要你像你母亲一样,沦落为市井丐妇,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你死!”
芈月冷笑道:“就凭你?”
小雀也冷笑道:“若换了从前,奴婢自是不敢。可是经历过子之之乱后,我已经明白,这天底下贵人死在贱者手中的不计其数,端看情势在哪一边。如今这是国相府,我是夫人的心腹,而你只是个闯入的小偷。”说着将手中的七宝金钗扔到芈月脚下,尖声叫道:“来人哪,有人偷了茵姬的钗子……”
把守在前院后院门口的两名守卫听到小雀的叫声,飞快地围了上来。
小雀正自得意,不料芈月伸脚一踢,金钗飞起落下,她一把将金钗握在手中,飞快地上前一步,抓住小雀,将金钗横在她脖子上,对守卫喝道:“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小雀见芈月动手,方欲还手,手臂一麻,便已经落入她的掌中,此时心中暗恨,见状大声喝道:“别管我,杀了她,杀了她,茵姬自有重赏。”
那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虽然听到了小雀的叫声,但毕竟慑于她是宠姬爱婢,她自己这么说无妨,但她若真的死了,茵姬岂不是要迁怒自己?当下只能持戟将芈月困住,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小雀见状,厉声道:“你杀了我,也是无法脱身。可你就算不杀我,想要挟持我逃出去,却也是妄想。这国相府中守卫森严,你便多走一步也难。”
芈月却微微一笑,道:“挟持你逃走?小雀,你还没有这个分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前院来吗?”
小雀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一事,尖叫道:“你不是走错了路?”
芈月道:“我会走错路吗?”
小雀顿时大惊,正在这时候,前面已经传来叫声:“国相回府――”
小雀心知不妙,竟是不管不顾,就往芈月的金钗上撞去。芈月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偏过金钗,金钗划花了小雀的脸,一行鲜血流下,小雀却趁机撞出了芈月的掌握。
小雀扑到守卫当中去,指着芈月尖叫道:“杀了她――”
眼看众守卫举起兵器,芈月忽然大声喝道:“郭隗,你祸在眼前,可曾知晓?”
众护卫听到这一句话,不禁犹豫停顿。
小雀脸色一变,一把夺过一支长矛就要向芈月刺去。眼见矛尖就要刺到芈月胸口,忽然间停在半空。小雀只觉得一股力量自长矛上传来,一震之下,她手中长矛脱手,更被这股力量震得摔倒在地。
却是一个高大的护卫,夺了长矛,转身让出路来,向着身后恭敬行礼道:“国相。”
众护卫纷纷散开行礼,便见一个老者出现在芈月面前,三绺长须,气宇不凡。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郭隗,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芈月松开手,金钗当的一声落地,她却看也不看,只抿了一把弄乱的头发,敛袖为礼:“秦公子稷之母,我姓芈。”
郭隗见这妇人虽然一身旧衣破裘,却仍然气度高华,此时便有心腹凑上前,低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郭隗迅速地看了一眼小雀,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只是伸手道:“芈夫人,客厅说话。”
芈月点了点头,两人步入客厅,分别坐下。
天气寒冷,婢女以玉碗奉上姜汤,两人对饮罢,郭隗看着芈月,掂量着对方的来意,拱手道:“隗无德无能,忝居燕国相位,但不知何时何处做错,以至于夫人特地上门警告?”
芈月单刀直入道:“郭相记得子之吗?”
郭隗不屑地道:“祸国罪人,岂有不知之理?”
芈月咄咄逼人:“郭相要成为第二个子之吗?”
郭隗心中不悦,觉得芈月只是在虚言恐吓,沉下脸道:“老夫从来忠心耿耿,恭谦谨慎,何以会成为第二个子之?”
芈月却微笑道:“子之当日亦是燕王之臣,有辅国之功,最后却是臣夺君权、祸乱国家。郭相,以为你身上就没有这些隐患吗?”
郭隗一怔,看着芈月的神情也有些变化,肃然道:“愿闻详情。”
芈月也一拱手,道:“燕王尚年幼,燕国的事,郭相能做七分主,易王后总也做得三分主吧?”
郭隗朝燕宫方向一拱手,恭敬道:“岂敢,我王虽幼,但聪慧异常。燕国之事,大王做得五分主,易王后做得三分主,大臣们做得一分主,郭隗也仅能做得一分主而已。”
芈月点头:“然也!易王后出身秦国,可秦国质子来了将近三个月,何以易王后竟不闻不问?是易王后心中没有母族,还是郭相纵容小妾,瞒天过海?”
郭隗顿时明白原因,抚须苦笑:“原来如此。”
芈月看着郭隗脸色,哂笑:“我只道郭相为小妾所蒙蔽,不想郭相是什么都知道啊!”
郭隗摇了摇头,叹息:“老夫不知,但夫人这般一说,老夫便有些推测到了。”
芈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郭隗。
郭隗在这目光之下,有些心虚,踌躇半日,方开口叹息道:“芈夫人,阿茵乃我于乱军中所救,当时情形混乱,身份难知。是我怜她孤弱,纳她为妾。等知道她原是楚国公主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郭某老家,另有原配,堂堂楚国公主,竟然委屈至此,郭某心中实是有愧,虽不能予她名分,但对她素来谦让了些。是我管束不严,但是夫人所指罪名,郭隗却不敢承担。”
芈月不动声色,恍若未闻:“那么,郭相想对我解释什么呢?”
郭隗拱手:“老夫不想为自己解释,却想为我王和易后解释一二。一应之罪,皆由郭隗承担,夫人要怪便怪下臣,莫要误会我王与易后。唉,夫人当知,身居高位者,一身而承担国家兴亡,实是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啊!”
芈月却举手挡下,道:“郭相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郭隗欣然:“芈夫人能明白我王的苦衷,下臣甚是欣慰。若下臣能够有所效命,夫人但请吩咐。”
芈月站起,长揖而拜道:“公子稷困守驿馆,火烧斗室,财物失窃,无衣无食,天寒地冻,穷途末路,只有向国相求助了。”
郭隗倒吸一口凉气,从芈月的话中,他已经预感到一些潜伏暗流,连忙伏地还拜:“不敢,此皆隗之罪也。夫人与公子一应事务,自当以礼相待。”
芈月坐起:“那么,国相打算何时让质子拜见大王,让妾拜见易后?”
郭隗无奈,只得道:“隗自当尽心尽责,无愧君王所托。”
芈月直视郭隗:“经此一事,我还能相信郭相吗?”
郭隗肃然:“夫人请静候佳音。”
芈月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她走出客厅,便见一个中年管事恭迎上来,道:“下仆舆公,见过夫人。马车已经备好,请夫人上车。”
芈月点了点头,由那管事舆公引她出府,登上马车,又令他唤来女萝,一起驱车回了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