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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最凶恶的温柔

你有多美好,只有我知道 容光 20157 2021-03-29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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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真像是被人拔掉插头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程陆扬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针见血地说:“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那个男人的用心险恶吗?”

   秦真张着嘴,重复了一遍:“用心险恶?”

   “难道不是?”程陆扬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她,揭穿了事情的真相,“如你所说,那个孟唐是个高智商的天才,哪怕没有情商,也不可能看不出你喜欢他。而他那么多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单相思,从来不回应你——”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我!”秦真争辩说。

   “是啊,不喜欢你所以不回应你,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点拒绝你?”

   “那是……那是因为他知道那样做会伤害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说话不经大脑,不顾别人的感受?”

   程陆扬惊讶地笑起来,眼神锐利地锁定了秦真的眼睛:“伤害你?长痛和短痛哪个更伤害人?就像你说的一样,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眼神、动作、表情、言语,包括姿态在内,无一不是在透露这份感情。而那个男人看出了你的感情,却不点破、不回应,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对你好。你不是说了吗?你有低血糖,没吃早饭所以无精打采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去给你买了面包,你感动得要死。你数学差,老师不喜欢你,没带作业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给你,才让你逃过一劫。他既然不喜欢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乱给你好感,这不是用心险恶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你胡说八道!”秦真差点跳脚,有那么一刻,程陆扬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庞变成了头上长犄角的魔鬼。

   “不是这样?你又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你少自作聪明!他只是因为心地善良才为我做那些事情,绝对不是你说的这么……这么……”她在努力找一个合适的词,生怕这个词若是太恶劣太卑鄙,就会对她心中的孟唐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这么虚伪,这么自私,这么心机深沉。”程陆扬好心地替她把话说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以为是的人,明明不喜欢对方,却可以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为自己挣扎彷徨。他只需要稍微说几句话,做一点小事,你就会高兴得跟中了五百万似的;而他只要稍微跟别的女人走近一点,做出哪怕一丁点亲密的举动,你就会伤春悲秋到好像宇宙都要毁灭了一样。我有没有说错?”

   秦真失声了。

   她想到了那些年里,每当她看到孟唐温柔地对前来问题的女生微笑时,她心里那种火灼一样的滋味。

   她也想到了孟唐每次默默地把数学老师要的答案递给她时,她顺利回答完毕坐下来后的雀跃心情。

   好多次好多次,他毫不计较地帮了她,就好像全天下最好的前桌一样,没有理由,不计回报。

   也有好多次好多次,她看着他把对她的好同样施加在别的女生身上,然后辗转反侧一整夜,唉声叹气到天亮。

   她还在努力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的,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

   这种自欺欺人的包子心态简直不能忍!程陆扬接嘴道:“只是个烂好人,怡然自得地接受他人崇拜喜爱的目光,像是台下的观众一样看着你们手舞足蹈,演一出暗恋的好戏。他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和机会可以告诉你,他不喜欢你,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从这种卑微的暗恋里解脱出来,可是他没有,还让你沉迷其中十七年!你说,你还要多少证据才肯相信他根本不是男神,只是个小人?没事儿,我可以一个一个帮你列举。”

   一字一句都这么饱含恶意,生生撕裂她所有表面上已经结疤的伤口。

   秦真整个人都慌了,抬头惊慌失措地盯着程陆扬:“你闭嘴!不准说了!”

   “嘴长在我身上,你说不准说就不准说?秦真,我是为你好,早日帮你认清他的真面目,你要是不接受事实,就会一直这么活下去,永远走不出来孟唐的阴影!你看清楚他是个多么虚伪的人,利用你的感情获取满足感,他根本不在乎——”

   秦真一个字都不想听下去,恨不能一巴掌招呼过去,好叫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把嘴闭上。

   程陆扬还在喋喋不休,她索性一把抓起他的手,凑到嘴边重重咬了下去。

   嘶——程陆扬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得一把推开她。而秦真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毫无防备地踩上身后的花盆,狼狈不堪地跌入了那堆花草之中。

   程陆扬没想到自己会把她推倒,赶紧上前去扶她,岂料秦真扑倒在那片花草里忽然没了反应。

   就在他心头也跟着一滞时,却看见那个女人伏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是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那种哭法,只是单纯地伏在泥土上无声地啜泣,纤细瘦弱的背影一下一下颤抖着,活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程陆扬脚下一顿,伸到一半的手忽然间也再难移动半寸。

   他看见过秦真很多模样,或忍耐力超强地对付像他一样吹毛求疵的人,或强忍不适笑颜以对那些在买房子过程中有过分举动的顾客,或忍无可忍地终于包子大翻身、一吐恶气,或不要命地为了一个手机和持刀的歹徒反抗。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么无助,脆弱到好像一句话的重量都能轻而易举压垮她。

   她这么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哭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拆穿我……”

   “我是为你好。”他也终于放低了声音。

   “你以为我是傻子,是不是?我没有判断能力,我鬼迷心窍,我蠢到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他对我的拖延策略,就我一个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只会说他自以为是,其实自以为是的根本就是你!”

   如果你不拆穿我,那么留在我心里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初恋回忆。

   可你偏偏要把人性最丑陋最脆弱的一面揭露出来。

   秦真哭累了,也不顾泥土有多脏,忽然傻里傻气地把脸贴了上去,就像要一头憋死在里面一样。

   程陆扬一惊,赶紧上前拉她,却被她任性地甩开:“滚!你给我滚!”

   他难得不跟她计较,只是拽着她的手臂用力拉她起来。男人的力气毕竟要大很多,秦真很快就被他拖起身来,只得用力挣扎,想要脱离他的辖制。

   挣扎之间,程陆扬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秦真这才停下动作,发现自己无意中重重地打在他刚取掉石膏的右手臂上。

   可是即便如此,程陆扬的左手仍旧拽着她的手臂,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真滑稽,一脸的泥土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浑身脏兮兮的,说她是捡垃圾的都侮辱了垃圾。

   他很爱干净,从来不愿意碰这种脏兮兮的东西,按理说他应该立马嫌弃地松手走掉,然后呵斥她滚出他家里的……可是他没有。

   这是秦真难得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最真实的性情来,没有那些虚与委蛇的假面具,没有各种忍气吞声的违心话,狼狈又可笑,但却无比真实。

   这么多年里,程陆扬都很难看到有人能够全然坦诚地对待他,方凯算是一个奇葩了。可是今时今日,这个最爱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的女人卸下了防备,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

   而在她哭得这么伤心的时候,却因为他的一声吃痛而立马停了下来,眼里带着一闪而过的愧疚和担忧——这些都是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的。

   他发现自己忽然说不出那些恶毒的话了。

   这样僵持了片刻,他拉着秦真往客厅走。秦真也像是反抗累了一样,任由他把她拉到沙发上按下来。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条浴巾去而复返,沉声命令道:“去洗澡。”

   秦真闭着眼睛不理他,像是疲倦到了极致。

   程陆扬看着她这种意志消沉的样子,心头烦躁,觉得她还不如像刚才一样歇斯底里地反抗一次,于是又气冲冲地拉着她的手,把她推进了浴室:“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下午是工作时间,你再这么跟我怄气,我打电话给刘珍珠扣你工资!”

   秦真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然后就看见程陆扬砰地一声把门在她面前合上。

   她的手里是他硬塞进来的衣服和浴巾,左手边有一面镜子,清晰地投影出她的狼狈滑稽。她慢吞吞地把衣服和浴巾放在平整的大理石洗漱台上,终于还是依言行事。

   而程陆扬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本杂志看,没一会儿,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非常经典的多啦A梦的主题曲,幼稚、老套、滑稽、不成熟……这是程陆扬对这个铃声的全部评价。

   他拿起来看了眼,发现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孟唐。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程陆扬十分淡定地接通了电话,用那种清淡悦耳的声音问了句:“谁?”

   孟唐觉得有点奇怪,其一,同学会的时候大家明明交换了手机号的,他还为了房子的事情特意给秦真打了个电话,看着她存起来的,怎么会一转头就没了?难道她把自己删了?

   其二,他打的明明是秦真的电话,接起来的却是个男人……莫非正是刚才从会所里把她带走的那个男人?

   孟唐迟疑了片刻,还是温和地说:“我是孟唐,请问秦真在吗?”

   程陆扬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哦,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想亲口跟她说,不知道方便把手机给她吗?谢谢。”孟唐礼貌地说。

   而程陆扬在听到这么教养良好的口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姓孟的跟程旭冬有什么两样?不管面对谁都能拿出这种骑士风度来,别人他管不着,但秦真他必须管!

   这心机重的男人对她好了那么多年,心知肚明她对自己的满腹爱恋又不拆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任她醉倒在他的“温柔善良”之下无法自拔,简直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

   怎么,现在又要打电话来拜托秦真他的新房装修的事了?想带着未婚妻来秀恩爱看她嫉妒的样子?

   程陆扬此生最恨虚伪的骗子,当即柔情万种地一笑:“抱歉啊,秦真在洗澡呢,现在以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可以现在跟我说——”他顿了顿,假意看时间去了,“噢,不过也不能超过十分钟哟,她马上就要洗好了呢!”

   那语气说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孟唐声音一滞,片刻之后才若无其事地问了句:“请问你是?”

   “程陆扬。”报上自己的名号后,程陆扬又骚包地叫起来,“啊,真是不好意思,真真她出来了呢!就这样,不跟你说了!”

   然后轻快地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上那个碍眼的名字,又想到刚才秦真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程陆扬十分果断地将孟唐拉入了黑名单。

   哼,他就是太好心了才会帮她!感动中国没把他拉进候选名单真是可惜了,要他说,那什么颁奖词绝对应该写成:他,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柔情男人,牺牲自己的清白名誉与高贵节操,只为搭救为情所困、无力挣脱的大龄失恋女青年!

   而手机那头的孟唐对着屏幕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收起手机走回了大厅。

   程陆扬这个名字他不会不知道,特别是在他选择了与欧庭合作的La Lune室内设计品牌的情况下。区区一个业务经理怎么会和程远航的儿子走这么近?业务合作?

   ……无稽之谈。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老同学们喝醉的人不少,班长已经有点醉意了,但还在着急地问:“怎么,找到秦真了没?李老师也是,说病就病,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住进医院了?秦真以前和她最亲了,这事儿不通知她说不过去!”

   孟唐的表情不似先前那般柔和,反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冷意,声音也低沉不少。

   他看了眼秦真和白璐空出来的座位,又收回视线:“不用叫她了,我们去就行。”

   “为什么不叫她?”班长拿起手提包,跟他一起往外走,“李老师不是早就想见到她了吗?忽然脑溢血发作,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这时候把秦真叫过去不是挺好的吗?”

   “她来不了。”孟唐的声音破天荒的显露出一丝烦躁的意味,步伐很快地往外走。

   班长一下子噤声了,看出他的背影明摆着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程陆扬说:“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

   而半个小时过去了,秦真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程陆扬在外面砰砰敲门:“你死在里面了?”

   水花声戛然而止,秦真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马上就好。”

   等到她换好那件宽松了不止一号的衣服,拎着一旦松手就会立马顺着双腿滑到地上去的短裤走到客厅时,程陆扬扫了一眼她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手边甩了一条刚准备好的毛巾给她:“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割腕了。”

   “反正不是我交水费,不洗白不洗,洗就洗个痛快。”秦真接过差点甩到脸上的毛巾,毫无形象地一手拎裤子,一手擦头发。

   程陆扬嗤她:“看你穷成这副德行,要不要小爷可怜可怜你,赏你几张毛爷爷?”

   秦真把毛巾随手往茶几上一扔,坐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你以为几个臭钱就能践踏我的尊严?”下一秒,她厚着脸皮地摊出手来,“好吧,踩轻点儿!”

   程陆扬把手里的杂志啪的一声打在她手上:“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自尊呢?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怎么这会儿就又嬉皮笑脸了?做人不求棱角分明,好歹别圆滑得骨气都没了啊!”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秦真收回手来,懒洋洋地往沙发上靠去:“生活将我们磨圆,是为了让我们滚得更远……没听过这句话吗?”

   程陆扬嫌恶地看她一眼,起身朝厨房走的同时说了句:“那你赶紧的,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这话说出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在他走近厨房的同时,面上竟然有了些许放松的表情,像是在为秦真终于没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而松口气。

   他一边操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下厨,一边十分淡定地告诉自己:“本少爷这是大发慈悲可怜失恋人士,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替她做饭!”

   结果等他终于把海鲜面摆上桌时,走到客厅一看,才发现秦真居然就这么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敢情他好心好意地在厨房替她做晚饭时,她居然就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睡大觉?

   程陆扬想把她摇醒,然而才刚蹲下身去,就看见她哪怕在睡梦中也极为不安地翻了个身,眉头微微蹙着,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句话。

   他仔细分辨,发现她一连说了两句:“我没钱了,别找我要。”

   当真是个俗人,他还以为她对那个孟唐爱得那么痴情,至少也该叫两声他的名字来听听,结果做梦都在谈钱。

   这么想着,他又站起身来,回卧室拿了床干净的凉被来替她搭上。

   他只是不想有人病死在他家里,仅此而已!

   秦真是在将近八点的样子醒来的,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一半,墙上的时钟吧嗒吧嗒走着,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坐起身来,看了眼身上的凉被,然后拎着裤子四处寻找屋子的主人。

   在一楼搜寻一圈都没发现人影,她又蹭蹭蹭爬到了二楼,终于在书房里看见了程陆扬。

   彼时,程陆扬正在打电话,面对窗外的夜幕低垂,只留给秦真一个侧脸。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配上这身白T恤和黑色棉质家居裤,看起来多了几分学生的味道,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

   秦真听见他用一种烦躁不安的嗓音对那头说:“对,下降得厉害,起初我以为是近视,结果发现眼镜也不管用。”

   说到这里,他倏地把黑框眼镜取了下来,不耐烦地往地上一扔,啪嗒的声音惊得秦真站在门口没敢吱声。

   “……什么意思?要做详细的检查?上一次是你跟我说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怎么又要我来做检查?”他的声音饱含怒意,面部线条紧绷得厉害,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不知道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他忽然一下站定不动了,然后低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说,我有可能什么颜色也看不到?不是红绿色盲,也不是色弱,而是完完全全的……”

   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间挂断了手机,再也不听对方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砰地一声把手机给砸在了墙上。

   惊人的力道毫无疑问地把手机给五马分尸了。

   震惊之下,秦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躲在了门边,没有让他发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了片刻,她无声无息地又悄悄回到了客厅。

   她好像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程陆扬的眼睛发生了病变?所以……她恍然间想到了手机被抢的那天晚上,她不过是在办公室里拿他的衣服颜色开了个玩笑,当时他那么大的反应,直接呵斥她出去。

   他是色盲?或者说他正在一点一点变成色盲?

   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起方凯说过他时常穿那些颜色各异的鲜艳服装,并且毫不自知自己因此成为了人群的焦点。她曾经以为那是他骚包,就爱标新立异、招摇过市。

   他从来不开车,按理说他这种身份,加上方凯又经常请假,如果会开车的话行动起来也方便得多……可他从来没有要学车的打算。

   还有很多次她把文件袋交给他的时候,就算只有两个颜色,他也执意要她在文件袋上标注文字。一旦她嫌他麻烦,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十分糟糕。

   他真的是色盲,或者说……色感极差极弱。

   秦真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消化着这个无人知道的秘密。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程陆扬从二楼下来了。看见秦真木讷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他顿了片刻,才走进客厅,问了句:“又在为你无疾而终的初恋伤春悲秋?”

   左手在墙上随意地按了一下,客厅顿时明亮起来。

   秦真抬头看他,发现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完全没了刚才的烦躁和愤怒。

   她拎着裤子站起来,大言不惭地说:“我饿了,有吃的没?”

   程陆扬瞥她一眼:“搞清楚这是谁家!有也不给你吃!”

   “大爷你行行好,看在我失恋的份上赏口饭吃吧!”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她也不要脸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你看这裤子腰这么大,好歹让我把肚皮撑圆,它才不会往下掉了啊!”

   程陆扬瞥她一眼,带着她往厨房走,指了指桌上已经凉了的海鲜面:“自己热!”

   秦真后知后觉地看着桌上两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但是一口没动的海鲜面:“你刚才做的?我睡觉的时候?”

   程陆扬哼了两声,表示回答。

   “那你干嘛不吃啊?”她拎着裤子去热面,实在嫌麻烦,就把裤子的腰际打了个结,然后双手操作。

   程陆扬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她热面。

   她穿着他宽大的衣服裤子,显得很滑稽,头发也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职业女性的模样。她甚至十分随意地一边开火一边哼歌,完全没了下午时的伤心欲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睡着了,他也就没有吃面的心情了,总觉得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面吃饭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方凯多次送他回来时,他会殷勤到可怕地把方凯强行扣留下来,然后亲自下厨做两人份晚饭的理由。

   不愿意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餐桌,不愿意一个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海鲜面重新热一次就糊掉了,面疙瘩黏在一块,鱿鱼也不再恰到好处的鲜嫩。

   程陆扬本来没什么食欲,结果看到秦真呼啦呼啦吃得欢快,也就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相比起他的优雅姿态来说,秦真压根毫无吃相。

   他忍不住又说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掀开尿布看一眼,才会导致性别错乱,错把你当成条汉子来养,害的女孩子该有的文雅你一点儿没有。你好歹掂量掂量自己胸前那两坨肉,再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划分进一马平川好男儿的行列好吗?”

   秦真把面汤一块喝下去了,然后才抬头满足地说:“我自己爽到就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何必把自己搞成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程陆扬嗤她:“难怪孟唐看不上你!”

   本来也只是无心一说,他素来口无遮拦惯了,但这话一说出口,就连他自己也发现了不妥。

   秦真的神情如他所料黯然了一点,但还是无所谓地问了他一句:“你觉得要是我吃饭文雅一点,说话斯文一点,难道他就会看上我?”

   程陆扬没说话。

   “看得上早就看上了,看不上的话,我说什么做什么也影响不了他一分一毫。”秦真端着空碗往水槽走,“别一副逞了口舌之快又后悔莫及的样子,你都说我是汉子了,当汉子的自然要真性情。难过归难过,哭完了也就好了。”

   这么说着,她还回过头来冲程陆扬笑了,最后洗完碗还刻意坐到他对面,非常认真地说:“其实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程陆扬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所以呢?”

   “所以——”秦真也跟着站起身来,忽然毫无征兆地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在他瞬间石化的动作里和僵掉的表情里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

   那是一个真心诚意的拥抱,很轻很轻,她甚至都没有用力,只是微微地贴上了他的身体。

   程陆扬倏地浑身一僵,被这样一个毫无征兆的拥抱弄得不知所措,幸而片刻之后,她很快就后退两步,回到原地。

   秦真故作诧异地指着他的脸:“咦,你脸红了?”

   程陆扬的脸色瞬间臭了一万倍,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往客厅走去。

   秦真跟了上去:“谢谢你口无遮拦大言不惭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善举,多亏你让我受宠若惊受益匪浅,我这才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这都是在放哪门子的屁?

   程陆扬停下脚步,喋喋不休的秦真又一次撞上他的背,吓了一大跳。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秦真,我发现你特别会蹬鼻子上脸,给你点好脸色你就敢造次!哪天要是给你架战斗机,你是不是就要爱国主义情怀泛滥,直接开去钓鱼岛把无关人等通通杀回老巢?”

   秦真摊手:“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难道不该有什么说什么,开开玩笑互相吐槽吗?”

   “谁跟你是朋友了?”他一脸嫌恶,“你见过高富帅和屌丝女当好朋友的?”

   “我以为你没那么肤浅,不会用这种毫无意义的外在条件来衡量一个人的内在的。虽然我是穷了一点,但我自忖交朋友的真心绝对不会比别人差,甚至比起那些对你有所图谋的人来说,我更光明磊落!”秦真大义凛然地说。

   看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程陆扬忽然笑了,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去,拿两瓶酒来。”

   秦真屁颠屁颠地捧着两瓶认不出牌子的啤酒回到客厅时,他接过一瓶,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开瓶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盖子。等到把酒递给秦真,换另外一瓶还没开盖的酒时,却见秦真摆摆手:“那么麻烦做什么?”

   她豪迈地把酒瓶子凑到嘴边一咬,然后把盖子吐在手心里,一脸得意地晃晃酒瓶。

   程陆扬痛心疾首地摇头:“果然是条汉子!”

   两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喝酒,程陆扬顺手打开了音响,柔和轻盈的音乐充盈了整个屋子。

   他喝了一口啤酒,懒洋洋地靠着沙发,头也不回地对身侧的人说:“你真的要和我做朋友?”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

   “真稀奇。”他低低地笑起来。

   “有什么稀奇的?”

   “近十年来,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秦真愣住,转过头去看着他,却只看见他含笑的侧脸。他微微抬头看着头顶那盏暖黄色的灯,长长的睫毛有些颤动的痕迹,像是被风吹过的柳枝。

   “你怎么会没有朋友?”她困惑地望着他,“你长得那么好看,家里那么有钱,事业那么成功,虽然说嘴巴坏了一点,脾气差了一点,但想和你套近乎的人绝对可以装上几卡车……”

   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因为没有人真的接近过我。”他答得轻松,转过头来看着她,“因为我从来没有允许过任何人走近我,了解我,然后和我熟络到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地步啊。”

   除了方凯。

   但那也只是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称不上朋友。

   秦真茫然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好像想了想,然后才笑着回答她,“因为秘密太多,不希望被人发现。”

   他把酒凑到嘴边灌了几口,喉结颤动了几下,性感得无可救药。

   在这样一个夜幕低垂的晚上,秦真愣愣地看着程陆扬,忽然觉得他果然不再是以前她印象里那个坏脾气的大少爷了。

   他有弱点,有秘密,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却平白多了几分人情味。

   他所说的秘密那么多,分不清颜色也算其中之一,那她算不算是发现了他的秘密呢?

   她忽然举杯和他碰了碰,清脆的声音里,咧嘴一笑:“既然都是朋友了,那你介不介意我们交换一下秘密?”

   程陆扬挑眉,却在还未回答之时就被她打断。

   “我先开始。”她非常主动,“我家有两个孩子,我和我弟弟秦天。他小我九岁,今年才刚刚十七,在上高二。我高中毕业那年,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很一般,没有办法同时承担我的大学学费和他私立学校的费用,所以最后我放弃了读大学,出来工作。”

   程陆扬摩挲着手里冰凉的酒瓶,忽然低低地笑了:“……弟弟?原来你也是……”

   “也是什么?”

   “没什么。”他喝了口酒,没有想到原来秦真和他一样并非独生子女,而是活在他人光芒笼罩之下的,相形见绌的那一个存在。

   秦真看出了他眼里的一点端倪,于是解释道:“我和我弟弟关系很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虽然我为他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但是我一点儿也没怨他,毕竟他成绩好,把钱花在他身上也更值得。”

   程陆扬只当她在自欺欺人,看她一眼:“你真无私。”

   秦真气绝:“我是说真的,毕竟是亲姐弟,要是因为这一点就怨恨他,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岂不是太幼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做对大家最好的选择啊!”

   “那为什么不是他放弃私立学校的机会,选择一个普通学校?这样你也可以继续读你的大学了?很多话说起来好听,但漏洞太多。就好比为什么遇到这种需要牺牲一个、成全另一个的情况,做出牺牲的就是你,成全的就是他?”程陆扬的话锋忽然变得犀利起来,面上的笑意也带着嘲讽的意味。

   秦真一愣,片刻之后敏感地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有兄弟姐妹?”

   程陆扬“嗯”了一声:“有个哥哥。”然后在她没来得及回应的时候,又添一句,“非常非常优秀的大哥,就好像全世界的太阳都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的那种人。”

   秦真看着他那种随意又放肆的姿态,头一次感觉到其实这个人根本没有他表面上活得那么肆无忌惮。他笑得张扬又随心所欲,可是骨子里却是一种深沉到没法倾诉的苦闷与寂寥。

   至少他跟他哥哥的关系一定不像她和秦天一样要好。

   这么想着,她眨着眼睛嘲笑他:“你还好意思说呢?如果全世界的太阳都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那你呢?你这种随时随地帅瞎人眼的贵族姿态又是怎么回事?”她非常鄙夷地瞪他一眼,“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让我说一句全世界的月亮都笼罩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吗?”

   程陆扬失笑:“你没见过他,至少对我父母而言,程旭冬是一个比我好太多太多的儿子了。我无数次听他们说,要是我和我大哥一样就好了,可我做不成他,所以只好继续当这个叫人失望的儿子。”

   他淡淡地笑着,又喝了一口酒,眼睛黑漆漆的一片,带着点说不出的好看意味,仿佛有星辉闪烁一般。

   长长的沉默里,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音响里反复回荡的那首温柔的歌。

   This is why I always wonder

   I'm a pond full of regrets

   I always try to not remember rather than forget

   This is why I always whisper

   When vagabonds are passing by

   I tend to keep myself away from their goodbyes

   Tide will rise and fall along the bay

   and I'm not going anywhere

   I'm not going anywhere

   People come and go and walk away

   but I'm not going anywhere

   I'm not going anywhere

   那个温柔的女歌手低声唱着长长的岁月里,人们来来去去,而她哪里都不去,一直停留在那里。

   非常应景的一首歌,就好像程陆扬此刻的心情一样。

   秦真觉得他就是歌里那个执着的人,也许全世界都在随着时间而改变,他的外表也一样成长起来,可是心境却仍然停留在一个孩子的状态——自卑、敏感、倔强、孤勇。

   其实这样故作无畏的姿态才最叫人明白,他其实比谁都要渴望父母的认可与偏爱。活在哥哥的光芒之下,他做不成真实的自己,因为没有人给予他支持与鼓励。

   她一时之间同情心泛滥,忽然握住他的手,非常非常坚定地对他说:“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人的影子。”

   程陆扬诧异地转过头来望着她。

   “这样的程陆扬就已经很好了啊,做自己爱做的事情,靠着自己无所顾忌地生活着,比起那些按照父母安排的道路一帆风顺走下去的人,这样真实地活着不是更有意义吗?”她就跟个热血青年一样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程陆扬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她的脸:“这句马屁总算拍对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是不是言不由衷了!”

   秦真笑眯眯地蹭蹭他:“那你可以跟刘珍珠女士提一提涨工资的事了吗?”

   “……滚!”

   本来是她提议交换秘密的,结果到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说秘密的基本只有她一个人,程陆扬大多时候都是四两拨千斤地就混过去了。

   她不满意:“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啊?你的秘密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和你交换秘密了?”他斜眼看她。

   “我明明说……骗子!”秦真发现上当了,扔掉空酒瓶,借着酒意朝他伸出了魔爪,却在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啪的一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她一惊,在目标顿时消失不见的时刻,径直将程陆扬扑倒在沙发上,两人结结实实地倒在一起。

   不知道是她的嘴唇亲到了他的胸膛,还是他的手臂蹭到了她的胸,总之一片混乱之中,她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被人非礼了。”他十分淡定地回答道。

   秦真脸上爆红:“……我是说怎么忽然停电了?”

   “大概是保险丝烧断了。”程陆扬从茶几上把秦真的手机摸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电筒功能,“跟我过去看一下。”

   秦真脸红脖子粗地跟着站起来,结果在经过茶几边上的时候,一不留神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地捂着大腿蹲下身来。

   程陆扬哭笑不得地转过身,蹲下来挪开她的爪子:“我看看。”

   昏暗的手电筒光芒下,她看见那个男人认真地蹲在她面前,仔细地替她看了看被撞到的地方,然后才无可奈何地直起腰来。

   “没什么事儿,就是擦破点皮。”他把手递给她,“拉着我走,你不熟悉屋里的摆设,别还没挣扎出门,就把自己给撞死在这儿了。”

   秦真拉上他温热的小臂,正感动间,却听他又添一句:“人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这么个德行,死了埋你都是浪费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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