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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予短暂地逃避了于江江的注视。他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电梯的按钮。许久,他才扯着笑容,安慰着于江江说:“也不是不干了,到江北分公司去。工作压力还小呢。”
于江江疑惑地看着他。陆予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畏惧压力。他那么努力只为了在北都立足,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建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江江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因为我吗?”
这问题问出来于江江都觉得有些难受。如果陆予回答“是”,那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陆予笑出声来,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于江江的脑袋:“傻丫头,别想那么多。”
“我只是觉得人生那么短暂,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才不会遗憾。”
陆予话音一落,于江江开始脑洞大开。这么多年看的韩剧和小说派上了用场,她已经在脑海里演出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生死绝恋。
到最后,她眼眶都忍不住有点红了。此刻于江江像个害怕爸妈离开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拽着陆予的衣角问:“陆予……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陆予忍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于江江,别诅咒我啊。”
陆予帮于江江拎着大包小包,并且称职地把她送回了家。
于江江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正准备回头拎那些东西,发现陆予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一抬头,他已经绕过车子走到了于江江的方向。
“走吧,我送你上去,太多东西了你拿不动。”陆予说。
于江江有些不好意思,想去给他分担两个。被陆予拒绝,他把所有的东西移到右手上,然后伸出空荡荡的左手说:“别的我都能拿,要不你拿这个吧?”
于江江被他豪放厚颜的话惹得脸涨得通红。站在那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陆予也不准备为难她,笑笑说:“你以前不是说,任何时候男人都应该一手拎所有的东西,另一只手腾出来牵女朋友吗?”
于江江自己回想,才想起这话是她几年前随手转发的一个微博。陆予居然至今都还记得。顿时就觉得难受极了。
“你为什么记性那么好?”记得那么多事,叫她怎么放弃?
夏夜的风如爱人的手,轻柔抚弄着脸颊。陆予迎风而立,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抿了抿唇。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夜空璀璨,星幕是天然的背景,他转过身来,背着光,表情隐在晕暗里。
沉默中,陆予突然说:“于江江,我回去了,你会不会就此忘记我?”
于江江歪着脑袋看着陆予,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七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话不用说出答案。就算没有结果,最初的过程也是最美好的。
“谢谢这七年。于江江,找个爱你的男人,这辈子都别受苦,我看不得你受苦。”
于江江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撇过头去,不想陆予看见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表情。
刚才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脱口而出要和他一起回去。回江北,将所有的错过拨乱反正,一切从头开始。
可她不行,一切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时间过去的过程就像一壶热水从热到冷,没有谁好谁坏。热水可以泡茶,凉水可以解渴。只是去路不同了而已。
站在分叉路口,随陆予的,是一条被于江江放弃的回头路。这是两人都已经明白的事实。也是最最无奈的事实。
陆予将于江江送到小区里。小区绿意繁盛,花木扶疏。两人穿过那段已经很熟悉的石子路。刚准备告别。于江江就被角落里一直盯着他们的人给吓着了。
于江江瞪大了眼睛,大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那个鬼鬼祟祟坐在花坛上瑟瑟发抖的人居然是钟又青。
于江江一时震惊,顿时什么都忘了,连陆予也在都忘了。
“钟小姐,你怎么在这?江先生呢?”于江江紧张地脱口而出。
钟又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句话都不说,不难看出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联想之前看到的新闻,于江江很快就大概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必钟又青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投奔她这么个没认识多久的人。于江江对喜欢的人一贯是热心肠。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将钟又青扶了起来。
走了两步想起陆予还在。又折回来,直接从他手上拿走了所有的东西,对陆予使了使眼色:“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陆予皱了皱眉头,那表情,似是欲言又止,但他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持重体贴的人,也没有责怪询问什么,只对于江江说:“我送你上去吧,你拿不动。”
于江江这次并没有拒绝。听话的把东西给了他。
送走陆予,于江江赶紧回屋去照看坐在沙发上孱弱颤抖的钟又青。于江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回头又有些害怕地去锁了家里所有的窗子。
她在钟又青对面坐下,想了许久,组织了很多问题想问,最后都没有问出口,只关切地说:“要不要先洗个澡去睡觉?可能会舒服一点。”
钟又青一直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那模样不难看出已经全盘崩溃。于江江说什么她都不理。于江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想了许久,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拿出了手机,准备和江一述打电话。
她刚打开屏幕准备进电话簿,手机已经被钟又青眼疾手快抢了去。
“不要打!”钟又青眼眶里蓄满眼泪,美丽脱俗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柔弱美,她用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于江江,哀凉地说:“求你了。”
于江江仰着头才能和高挑的钟又青对视。她脸上满是肃然的表情,她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新闻?”
钟又青倔强地扭过脸去,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却又知道逃也逃不过,只略略带过,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我没事,我能挺过去,我本来也是一无所有的人。”
“你为什么是一无所有的人?”于江江一时也有些气愤:“为什么任何时候都不肯给江先生一个机会,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不是吗!”
钟又青没有动,安静了两秒,她用绝望地语气说:“问什么呢?四年一直把周小葵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四年一直坚持每年去扫墓定期去拜访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追过女孩子的人,看到我第一面就主动要留电话。”钟又青情绪崩溃,眼泪决堤,她问于江江:“你要我问什么呢?他爱不爱我吗?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他不爱。这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我甚至害怕自己会怀孕,我怕会生下丑陋的孩子,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替代品,我只是个冒牌货。”
她咬了咬唇,很执拗地说:“于小姐,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只是没地方可去……整容后,我连家都没有回过……我爸妈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于江江眼眶也有些红:“那怎么办呢……”
“是我咎由自取,我孤注一掷。我忘了是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我以为我中了灰姑娘的魔法,其实我只是那个削了脚后跟穿上玻璃鞋的坏女人。”
于江江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四年怎么可能没有重量……江先生不是那种看外表的人。”
“他不是看外表的人,他只是要一个像周小葵的人而已。是我太自大了,随便得罪人,忘了我是把柄那么多的人。我不疼。我还可以爱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延长赛一样,他不用理会我,我一个人参加就好。”
女人在爱里偏执于常人,就如同崔婆婆,如同张晚情和眼前的钟又青。钟又青的故事,放进那些八卦论坛,也许会成为一个不孝偏执虚荣女人的故事。可于江江却可以理解她的那种疯狂。
女人都是如此,置身事外还有理智,一旦深入其中就疯了。
“你说得对,”钟又青说:“我早该向他坦白,可我不敢。如今倒不用我自己去剖白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晚,于江江用了很久才把钟又青弄睡了。钟又青睡着的样子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睡在床边的角落,一定要抱着枕头才敢闭眼。那模样实在太让人心疼了。得多么没有安全感才能这样啊?
于江江轻轻吸了吸鼻子,转头准备去洗漱。刚一出房间,家里门铃就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于江江小跑过去,接通了视像电话。
窄窄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头顶。大约是听见接通了,那人突然抬起了头。从屏幕里,于江江看到了江一述那张茫然而慌张的脸。
于江江什么都没说,直接将他放了上来。
她穿着拖鞋,站在电梯口,等待着将要上来的江一述。
等待的时间是一种煎熬,看着不断变动的电梯数字,于江江知道江一述离她越来越近了。那一两分钟里,于江江想好了无数种措辞和无数种可能。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于江江直接拦住了江一述急匆匆要往里走的身影。
“又青呢?”江一述无暇他顾,眉宇间似有愁字,见到于江江,开口便问到了钟又青。
“已经睡了。”于江江拉着江一述,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这?”
“她没有几个朋友。每一个我都去了。最后想到了你,打电话给你同事问到了地址,过来碰碰运气。”
于江江抿了抿唇,问他:“你这样,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其实也是爱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很完美,那急不是假的,眼里的担忧也伪装不出来,明明就是爱到骨子里的感觉,却偏偏哪里有些不对。于江江不过是问了个普通的问题,这一次,江一述却很意外的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江一述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我承认我没法忘记小葵。八年的感情太过深刻,她就是我的命。第一眼看到又青,真的太像了,我没办法忽视她,就那样放她走。”
于江江有些生气,打断他:“可她不是又青,也不是周小葵,她是钟守真。是你初中高中的同学。是爱了你十几年的人!她变成谁不好!为什么要变成你死去的爱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一切会是这样。”江一述的表情有些为难,逃避了于江江所有的问题:“我能带她回家吗?”
“回家了,然后呢?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于江江有些闷闷地看着江一述:“你觉得现在闹成这样,还有可能吗?”
江一述眼中满是茫然,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于江江满腹都是脏话。眼前这个学历这么高脑子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说出这么不合理的话,她真的有点不能理解。彼此都粉饰太平,感情该怎么维持?
于江江咬了咬嘴唇,正准备说话,她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本以为睡着的钟又青此刻斜斜站在门边,有些疲惫的脸上是冷冷的表情,她用很空洞的眼神看着江一述,仿佛已经他已经是一个陌生人。
“你走吧。”钟又青用冷情而漠然的声音说:“今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又青!”江一述的眼神里充满惊恐,仿佛不敢相信钟又青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并不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钟又青。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骗子。”
江一述上前想要靠近钟又青,被她决然地躲开。江一述紧皱着眉头,认真地说:“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钟又青眼中盈光闪闪,却仰起头让那些水汽都退了回去:“江一述,我们都醒醒吧。”
她决然地、对江一述,也对自己说。
钟又青瞥了江一述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一转身仿佛成了永恒,以那样决然的背影直接回了屋。
“钟又青!”于江江追了过去。她一进门,已经看到卸下伪装靠着墙哭得不能自已的钟又青。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钟又青。那样压抑着情绪,看上去可悲又可怜。
“我还是输了。”钟又青用小到于江江都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的声音说着,“他一点都不爱我。”
事到如今,钟又青关心的,仍然只有爱与不爱这一个问题而已。想想真有些心酸,这段爱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重量?于江江心里震荡不已,眉头深锁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于江江觉得钟又青周身似乎有一座她自己画成的牢。旁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挡住了试图进来的江一述,于江江扶着门,很语重心长地说:“你做的,不是把她接回‘家’,而是把她接到你心里去,对她来说,那才是家。江一述,如果今天她没有一张和周小葵相似的脸,你还会爱她、与她共度一生吗?想清楚这个答案,再来找她吧。”
轻叹了一口气,于江江关上了门,将一脸迷惘的江一述关在了门外。
门关以后,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哭累了的钟又青一言不发地躺回了于江江的床上。于江江站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她背对着于江江,身体蜷曲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对此,于江江也无力做什么,只是轻轻给她把门带上。自己拿了新的被子去另一个房间睡。
于江江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对睡觉臭毛病特别多。睡惯了卧室那张床,这会儿睡书房里这张沙发床怎么都睡不着了。
拿着手机打了一会儿游戏,把游戏里朋友圈的排名刷到了第一名,独孤求败以后游戏也有点懒得打了。退出游戏,手机提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于江江想着干脆用完所有的电踏实睡觉算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她给段沉发了一条短信,以顽皮的口吻: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本以为那么晚了,段沉应该不可能回了,却不想于江江还没从信箱里退出来,段沉的电话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段沉问。
于江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间里暗暗的,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和窗纱缝隙漏进来的点滴月光。于江江翻了个身,将手机枕在耳边。
“认床。”
“床?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呢?”
“不在家能再哪儿?”于江江对他满嘴跑火车显然已经习惯,大半夜的,两人也没什么正经话题要说。于江江简单给他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段沉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要是实在不舒服到我家里来睡吧。我一套都买的意大利进口的,肯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