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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墨莲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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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在兰坊接了嘉祥帝的圣旨后,瑟瑟便搬离了兰坊。现在居住的是一处幽静的居所,院子里栽种着海棠,已是初夏,海棠初绽,朵朵娇红吐蕊。

   夜已经很深了,所有人却都还没有睡!

   室内灯火大亮,紫迷坐在竹凳上,托腮凝视着屋内众人。北斗和南星今日没有讨论赌术,默默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青梅在屋内来回踱步,脸上满是忧色。她们都知晓澈儿并非夜无烟劫走的,也不知夜无烟是否救回了澈儿,所以很担忧瑟瑟今夜并不能带回澈儿。璇玑公子凤眠也从水龙岛来到了绯城。如今,瑟瑟和夜无烟相认,凤眠自愿追随瑟瑟,为瑟瑟建造战船。此时,他倚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只刻刀,垂首雕刻着,不知在弄什么玩意儿,看上去神色淡淡的。这个璇玑公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说话的,大约奇才都是这般脾气古怪的吧。

   瑟瑟带着澈儿回来后,几人高兴地围了上来。青梅蹲到澈儿面前,对澈儿左看右看,确定澈儿未曾受伤,才慢慢舒了一口气。

   “璿王还算有能耐,总算将澈儿救出来了!”青梅喃喃说道。

   “青梅,你说什么?”瑟瑟蹙眉问道,清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青梅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慌忙捂住了嘴。紫迷瞥了一眼青梅,走上前来,凝声道:“小姐,是这样的,小公子并不是璿王劫走的,而是墨染带走的。璿王知晓后,不让我们告诉小姐,他怕小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他说他会救回小公子的!他,果然没有食言!”

   眼下小公子已经平安回来,紫迷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再瞒着小姐了,于是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瑟瑟闻言,心中极是惊诧,她未曾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这么说,自己和赫连傲天去璿王府向他要人时,他根本就没劫澈儿,却被迫和赫连傲天打了一场,而自己,因为想要赫连傲天赢,还抚琴相助,致使他受了重创。

   瑟瑟心底已经泛起了波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环视一周,沉声道:“你们,怎的这般不小心,我之前告诉过你们,有一个和我相像的人,让你们防着她,怎么还会疏忽。而且,澈儿被劫,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夜无烟糊涂,你们也糊涂吗?还有你,澈儿,你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了吗?”

   几个人都缓缓低下了头,这件事,他们都有错。

   瑟瑟淡淡叹息一声,道:“罢了,日后切记,要分外小心。天晚了,都去歇着吧!”那个墨染确实和她很像,也怪不得她们。

   青梅、紫迷和北斗、南星缓步从室内退了出去。瑟瑟一转眼,看到澈儿竟然托腮坐在了凤眠的面前,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凤眠灵巧的双手。

   凤眠那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极灵巧地动着,也不知他在制作什么玩意,竟将澈儿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了。能吸引澈儿目光的人,还真不多。

   瑟瑟不悦地坐到一侧的竹椅上,凝声道:“澈儿,说吧,你那日为何要随那个女人走?你真的认不出她不是娘亲?”

   “娘亲,澈儿当然认出来了,可是那女人给澈儿下药了,澈儿当时有些迷糊!”澈儿颇委屈地说道。

   瑟瑟颦眉,这才想起,墨染是下毒高手,她不会向澈儿下了什么毒吧。她心中一沉,疾步走到澈儿面前,道:“让娘亲看看,那些坏人是不是给澈儿下毒了。”

   澈儿笑眯眯地说道:“娘亲,你不用检查了,我好得很。璿王早命狂医给我检查遍了,根本没事,他们要敢下毒,璿王怎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又是谁掳走你的?”瑟瑟凝声问道。

   凤眠制作好了手中的小玩意,抬眸看了瑟瑟一眼,将那东西交到澈儿手中,微笑道:“这个送给无邪小公子,拿去玩吧!只需拧几下这里,它就会在地上自己跑起来!”

   澈儿好奇地举着手中用竹子制作的小船模型,他试着拧了几下凸出的杆,放到地下,那只小船果然在地下自行动了起来。

   澈儿一边欢喜地玩起来,一边不忘回答瑟瑟的话,“是那个坏太子掳的澈儿!至于条件,澈儿不知道,只是听他们提了一下!”

   凤眠幽幽地笑着道:“掳走小公子的人是太子,至于什么条件,我想,明日,就算无人告诉,你也会知晓的。”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瑟瑟心中一震,颦眉问道。既然是太子夜无尘劫走了澈儿,要平安救澈儿出来,恐怕也不是多么容易的。因为太子再无能,他身边还是有些能人的。

   凤眠缓步走到窗畔,仰头望着窗外厚云中的那抹清辉,淡淡说道:“眠只是猜测,还是不说了吧!我想,主上此番肯定会以退为进,距离他反击的时日不远了!”

   那个条件,第二日,瑟瑟便知晓了。

   一早,瑟瑟便派了紫迷出外打探消息,紫迷不一会儿便回转,带来了令她极其震惊的消息。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据说,璿王昨日上殿,言道自己多年和敌军交战,身子大不如前,是以将北疆的兵权全部交了出来。圣上极是惋惜,为璿王御赐了封地,让他到封地静养。而赐予璿王的封地便是墨城一带,那里是北部苦寒之地,实不是静养之地。

   明里是赐予封地,实际却是流放。朝中大臣多半已倾于太子殿下,且在百姓眼里,璿王大势已去!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为了救出澈儿,竟然将手中兵权全部交了出来。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无兵之将?她一直以为,夜无烟是要坐上南玥皇位的,难道不是?她一直以为,他是要整垮皇后的,难道不是?

   夏日的阳光有些烈,瑟瑟站在院外的海棠花前,怔怔地想着。炽烈的日光笼罩着她窈窕的身子,她竟丝毫没有感到燥热。

   凤眠缓步走到瑟瑟身畔,为瑟瑟带来了一袭清凉的阴影。

   “你是在担忧璿王吗?”凤眠凝视着瑟瑟的眼睛,低声问道。

   瑟瑟抬眸,低笑道:“我只是太震惊了,未料到,他会如此做!”

   凤眠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钦佩,道:“璿王一向重情,为了小公子,他如此做并不奇怪。”

   瑟瑟蹙眉,她知晓,兵权对于夜无烟是何等重要,可是他为了澈儿,竟然说舍便舍了。当真是,令她不得不震撼。没有了兵权,这就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心血全部付之东流了。

   “他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了,没有了兵权,他还能做什么?”瑟瑟喃喃说道。不过,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和她再无瓜葛了。她又平白担忧些什么。可是,毕竟是为了澈儿,他才交出兵权的。

   一时间,瑟瑟心头有些乱!

   此刻的伊冷雪,也正站立在艳阳之下。面前是一架蔷薇,红红白白,有的开得灿烂,有的,却已经开始凋零了。

   她站立片刻,转身出了云粹院,向璿王的倾夜居而去。一路上,看到府里的下人都在忙活着打理行装,据说璿王已经将府中奴仆全部辞退了。皇帝并未要收回璿王府这座府邸,他如此做,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绯城了。

   难道,那个孩子对他如此重要,竟然让他甘愿放弃当年的仇怨和多年的心血?她实在没有料到,他会交出兵权,这让她不可置信。

   一走到倾夜居,她便听到一阵悠扬的洞箫声,此刻,他还有心情吹箫?

   伊冷雪站在门口细细倾听,发现那箫曲虽好听,可是却太过悲凉了些。低回轻柔,缓慢悲凉,透露着无尽的忧伤和郁郁不得志的悲怆。让人听了,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吧!

   她原本应当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早有侍女进去通报,伊冷雪被人引领着向屋内走去。

   屋内,光线昏暗,一室浓郁的药味。

   夜无烟半倚在床榻上,褪去了惯常的锦绣华服,只是一袭家常的素袍,黑发仅以木簪束起,看上去洗尽铅华,却也依旧不减他的绝世风姿。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苍白中透着一丝郁色,看到她缓步走来,他轻轻放下手中玉箫,深邃的眼眸看不出喜怒哀乐,半眯着瞥了她一眼。

   伊冷雪盈盈施礼,柔声道:“见过璿王!”

   夜无烟眉目半敛,自嘲地笑道:“不必多礼!本王现在不过是个挂名王爷,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言罢,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爷这是病了吗?”伊冷雪静静站在床榻旁,轻声问道。

   夜无烟拧眉道:“前些日子,和赫连傲天一场决斗,外伤虽好,内里却受了重创,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适。只怕,这辈子是难好了。”

   伊冷雪的眸光在夜无烟脸上流转片刻,看到他苍白的俊颜,她柔声道:“王爷,您是在烦忧兵权被夺,所以,心中郁结吧,其实,王爷还可以东山再起的!”

   夜无烟闻言,一连串地咳了几声,“冷雪,本王在边关征战多年,最后只落得如此下场,你说本王还能凭什么东山再起?”

   伊冷雪唇角翕动,良久轻声道:“不是还有春水楼吗?”

   夜无烟闻言,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他点点头,道:“是还有春水楼,只是,那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派得上用场。近些年,人员也损失不少,如今还不到千人。”

   伊冷雪淡淡立在床畔,凄声道:“王爷,那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真要离开帝都,到墨城去吗?这次你好不容易回来,况且,再去墨城,你已经没有了兵将。”

   夜无烟苦涩一笑,“本王现在唯一的打算,便是早日将病养好。冷雪,本王倦了,你先下去吧,本王会派人为你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你便随本王启程吧!本王当日曾许诺,只要你不离开,便不会抛弃你的,如若你离开,本王也不拦着你。可笑的是,现下本王已经自身难保,恐难保你平安了!”

   伊冷雪微笑着施礼,“王爷,您歇息吧,冷雪告退。”言罢,屈膝离去。

   良久,待伊冷雪走得远了,侍立在一侧的娉婷轻声问道:“王爷,万一她离开,将春水楼的事情说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夜无烟淡淡一哼,狭长的瞳眸便凛了起来:“她是不会走的!何况,春水楼的确切地址,她并不知晓。”

   当日,第一次进春水楼,伊冷雪是中毒昏迷的,出楼时,他吩咐侍女点了她的睡穴。就算伊冷雪道出了春水楼的秘密,他们也寻不到春水楼的。

   伊冷雪不走也好,因为有些消息他还是要借助她传出去的。

   不到一日,璿王府的下人辞的辞,走的走,一夕间,璿王府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宅。翌日,璿王夜无烟坐了马车,带了必备的细软,由府中侍卫护着,离开了帝都绯城,自此,淡出了帝都百姓的视野。

   第二日,瑟瑟一行人乘了船只,离开了绯城,向水龙岛而去。船在海上行了几日,这一日,天色已近黄昏,瑟瑟隐隐听到船舱外传来一阵箜篌声,悠扬动听,宛如天籁之音。

   瑟瑟唇角一勾,从船舱里缓步走了出去。迎面数十艘轻舟,为首的船头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果然是莫寻欢,不似前两次在宴会上见到的那般锦衣华服,依旧是一袭半旧的衣衫,大约是因为多次洗涤,他的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可是,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黎明前那抹灰亮的天空。看到瑟瑟出来,他那双漂亮瑰丽的乌眸一亮,唇角勾起一抹清艳秀绝的笑容。

   “瑟瑟!”他低低唤道,依旧是那淡定无波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

   他手指却并未闲下,依旧是拨动着琴弦,一曲悠扬舒缓的乐音在海面上缓缓流淌。还是昔日那架半旧的箜篌,那差点儿被那些欺凌他的王子们砸坏的箜篌。

   瑟瑟站在船头,耳边全是莫寻欢那铮铮的乐音,依稀之间,似乎回到了当初。赌坊相助,东街借宿,海战并肩……一幕幕场景涌上心头。

   一曲乐音终于歇止,海上一片宁静,唯有夕阳缓缓沉没在海平面上。

   “瑟瑟,这些年可好?”莫寻欢按住琴弦,那尾音在风里渐渐消散,他低低问道。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再淡漠,饱含着深深的关切。

   这些年可好?她好吗?她太不好了。然而,面对莫寻欢她什么也没说,不管她有多惨,又怎么及得上他当年那国破家亡的痛苦和他那日日被一些粗俗的各国王子欺凌的耻辱?所以,瑟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曼声道:“我很好!你呢?”

   莫寻欢放下箜篌,清亮的黑眸流光一闪,他挥了挥宽袖,轻声道:“其实,我过得并不好!”

   瑟瑟沉默,其实,她以为莫寻欢会和她一样,说他过得很好。因为,毕竟他看上去不似那种肯将痛苦与别人分享的人。

   “之所以不好,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思念一个人。”他低低说道,夕阳将他那素净的衣衫映得透着一丝淡红,看上去瑰丽如天边流霞,一双俊目被光亮染得有几分迷离,如星般璀璨,却又盈满了暖洋洋的柔情,就那样目不转睛看着她。

   瑟瑟被他看得心头一滞,这样的莫寻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很显然那话里的人指的是她,否则他也不会含情脉脉地对她说。不过她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她已被情爱伤得支离破碎,心如止水了。是以,面对莫寻欢灼亮的眸光,瑟瑟只是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梢。

   “哦,那个人何其幸运啊!”她语气淡漠地说道。

   “不请我上船坐坐吗?”莫寻欢眸间掠过一丝黯然,他淡淡笑道。

   瑟瑟展眉浅浅一笑:“上船吧!”

   莫寻欢将手中箜篌交到雅子手中,脚尖在船舷上一点,整个人迎风向瑟瑟的船头跃来。漆黑的发在风里散开,宽大的衣袍飘逸招展,唇角,挂着一丝璀璨如花的淡笑。

   那容颜,是那样清绝!

   那笑容,又是那样魅惑!

   这一瞬的风华令人着迷,如若他生为女子,定是倾国倾城!

   瑟瑟抱臂站在船头,如是想。

   当年,她本以为莫寻欢没什么武功,后来方知,他竟是伊脉国排行第一的武士,而忍术更是高超。人,总是不可貌相的。所以,此刻,对于深藏不露的莫寻欢,瑟瑟是带着一丝警戒的。

   “小王子,不,现在我应该称你王上吧?”瑟瑟望着莫寻欢,一双清亮眼瞳似笑非笑,“当日海战,还要谢过王上相助。”那一日,水龙岛和南玥大战,他派了雅子前去相助。

   莫寻欢唇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线,有淡淡的笑意流漾而出。

   “瑟瑟,几年不见,你倒是学得客气了。如果,这也要言谢,那当年,你帮我击败西门楼,帮我收复家国,却要我如何感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眸光清亮夺人,“难道是以身相许,嗯?”

   瑟瑟闻言,顿时一窘。

   记忆里,莫寻欢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淡定淡然淡漠,总之,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对谁,都是淡淡的,话语也不多。因为,不管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都比不上他家国沦陷的震撼。可是,现在他却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玩笑话。

   其实,瑟瑟心中还是为他欢喜的,他终于从那段痛苦的阴影走出来了。

   瑟瑟假意颦眉,似乎在思索,那认真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动人。

   “嗯,你这个想法好,就以身相许好了!不过,既然是以身相许,须得你嫁到水龙岛做我的压寨相公。”瑟瑟颇认真地说道,言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莫寻欢不假思索地应道,一双黑眸定定锁住瑟瑟的容颜,脸色凝重,看不出一点儿开玩笑的样子。

   瑟瑟莞尔一笑,“许久不见,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莫寻欢修长的眉微微挑了挑,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瑟瑟瞧了瞧,水龙岛已经遥遥在望了,眯眼笑了笑,道:“我已经到了,我们后会有期。”

   莫寻欢眸光一深,唇角勾起一抹从容优雅的微笑,“好,改日欢迎你到伊脉国!”言罢,他再望了瑟瑟一眼,眸光清幽凝重,然后,飞身跃到他的大船上。他站在船头,向瑟瑟挥了挥手,声音顺着海风袅袅而至,“瑟瑟,保重!”

   莫寻欢的船队迅疾如风般离去,不一会儿,便在海天之中只余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了。再后来,便只有暗暗的海面,寂寂的天空。

   墨城,旧雨楼。

   一楼大厅内,临窗的精致桌案上,摆满了新鲜果子和精致点心。桌旁,坐着一个年轻公子,他一袭朴素衣衫,随意地坐在酒案旁,自斟自饮。酒饮得似乎多了,那双冷冽的丹凤眼,含着几许愁思,带着一丝朦胧,让人看了没来由地心疼。

   他仰头饮酒,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令人迷醉的优雅和一股颓废的懒洋洋之气。这两种气息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使他看上去更加令人迷醉。

   一侧环绕的几个妓子,多是入行已久的人物,却从未见过此等精彩的人儿,她们迈着婀娜的步子,缓步向那公子走去,都想将他纳为裙下之臣。

   不过,那位公子对眼前美色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而是搬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将一壶酒全部饮下,然后迈着踉跄的步子向外走去。

   方出门时,眼看着就要跌倒,门外两个侍卫一把扶住了他,低低唤道:“王爷!小心!”

   待到那公子被两个侍卫搀扶着坐上马车,绝尘而去,楼里的人才晓得,这位饮酒的公子便是昔日英勇神武的璿王。

   “璿王自从被夺了兵权,便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夜夜买醉,真是令人心痛啊!”

   “是啊,换成谁也会如此的,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着的江山,却平白为别人作了嫁衣裳,唉,所有的倾世之才、无双权谋,怕都只是过去的事了!”

   “唉……”

   几声绵长的叹息,是墨城百姓为夜无烟的不平而感慨。

   马车里,夜无烟靠在卧榻之上,随意披散的乱发掩住了他绝世的姿容,他托腮假寐,浓密的睫毛在灯光照映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马车从墨城的街道上缓缓驶过,一直到了夜无烟墨城的府邸才缓缓停下,两个侍卫上前掀开车帘,将醉意醺醺的夜无烟搀了出来。

   墨城的府邸很大,他穿过一层层院落,在经过后院之时,隐约看到伊冷雪站在屋前台阶上,窈窕的身影映在廊下的灯盏下,拉长成一道淡淡的黑影。

   夜无烟迈着踉跄的步子,到了后院他的居所,进得屋内,他斜倚在卧榻上。不一会儿,厨房便送来了醒酒汤。

   已经接连数日,夜无烟是宿醉而归了,一碗醒酒汤,已经成了每晚必饮之汤。

   虽说是装醉,但毕竟饮了不少酒,头脑有些昏沉,夜无烟靠在卧榻上,隐约听到房门开处,金堂缓步走了进来。战场上,金堂是他的军师,在府里,是他的总管。

   他手中拿着一封封了口的密信,躬身交到夜无烟身侧的侍女娉婷手中。娉婷接过信来,呈到了夜无烟面前。

   夜无烟接过信来,在灯下细细看完,轩眉微微蹙了起来。

   信是他在宫里的心腹送来的,那心腹不是别人,正是韩朔。

   韩朔是太监总管,他出自宦门,所学是只有自宫之人才能练就的绝世武功,他负责侍奉保护圣上。然而,无人知晓,其实他心却暗通璿王。

   如此行径,皇帝若知,必是杀头灭族的重罪,然,韩朔却风雨无阻,一连数年,和璿王书信来往。当年,夜无烟尚在宫中之时,韩朔对夜无烟就诸多照顾,若不是此人,夜无烟或许也早就被皇后毒杀而亡。

   宫中规制,待宦官一向严苛,皇帝和太子待宦人都是色厉律严,夜无烟却待他们一向仁厚,诸多照拂。不光韩朔,其他宦官,也有受过他照拂的。

   夜无烟读完信,娉婷从他手中接过信,放到烛焰之上,火舌腾起,那封信带着火苗落到火盆中,燃烧殆尽。

   “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行动了。”夜无烟淡淡说道,眼底一片如冰似雪般的冷冽。如此看来,这些日子,自己的颓废已经成功地传入到那些人耳中,他们对他,已经丝毫不惧了。

   “娉婷,研墨!”夜无烟冷声说道。

   娉婷一愣,这几年,无论哪一次,王爷收到韩朔的信笺,都不曾回过,今夜,却是要回信了吗?她轻轻磨好墨,夜无烟执起狼毫,拧眉思索,终下笔一挥而就。

   “关于田家村的消息到了东海没有?”写好信笺,夜无烟沉声问道。

   金堂道:“算算时日,王妃应该已经收到了。”

   夜无烟微微颔首,将封好的信笺交到了金堂手中。

   东海,水龙岛。

   虽是夏日,但因是清晨,海边的风便有些凛冽,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瑟瑟伫立在海滩上,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海域。朝日从海上一点一点地升起,将海面映得一片彤红。那片彤红的海域之中,泊着密密麻麻的战船。其中为首的是五艘凤眠新建造的战船,在朝日映照下,看上去极是威武。船头挂着“凌波沧海”的旗帜,在风里呼啦啦地招展着。

   这些日子,凤眠倒是勤恳,致力于为她建造改良战船。

   马跃和宁放一左一右伫立在瑟瑟身侧,两人皆披着黑色斗篷,随风鼓荡。

   “大王,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马跃走到瑟瑟身前,躬身说道。

   自从瑟瑟接手东海群盗后,每日清晨,必对海盗武艺、游水乃至掌船的技术进行操练。

   瑟瑟颔首,马跃大步走到海边礁石上。

   只见最前面一排战船已经作好了准备,打横排开,列如雁阵,停在一条笔直拉开的彩绸前。

   马跃举起手中的旗子,号手见了,举起海螺,仰天吹响。只听得一阵浑厚的螺号声响过,马跃将手中的红旗迎风一放。

   最前面一排轻舟,斩风劈浪,飞速驶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凤眠新建造的那五艘战船,好似离弦之箭,将后面的战船甩得远远的。

   瑟瑟眯眼瞧了一会儿,遥遥看到凤眠向海边走了过来,一袭素袍在海风中漫卷飞舞,黑眸中点染着粼粼波光。

   “凤眠,这几艘战船果然厉害,且不说别的,光是速度就是一般战船难以及上的。”瑟瑟微笑着说道。

   凤眠挑了挑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那是自然,不过,接下来,我再造一种船,想必更会让你大吃一惊!”

   瑟瑟笑了笑,“我很期待。”

   “这是我今晨刚收到的一封信,是主上给你的,应当是重要之事。”凤眠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到了瑟瑟手中。

   瑟瑟一愣,未料到夜无烟竟然还派人送来了信笺,那日,他从绯城出发,向北去了墨城,而她,向东到了东海。原以为自此便永无瓜葛。

   她伸手接过信来,细细一读,脸色顿时一凝。她没想到,夜无烟竟然派人到当年她被救的田家村去探查,更没想到,探查的结果竟然是如此地出人意料。田家村在四年前的夏日,也就是她离开那年的夏日,因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整个村庄尽数淹没在洪涛之中。村中所有村民,无一幸免,包括沉鱼的爹娘,尽数死于非命。

   这是一场天灾,还是一场人祸呢?

   四年前,沉鱼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目前,恐怕只有沉鱼知晓了!

   田家村遭受了这样大的变故,前些日子,沉鱼说是回家探望爹娘,怎的回来后始终没见她提过?瑟瑟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若田家村的毁灭是因为人祸的话,那么,势必是对方在隐瞒一些事情。有可能是为了隐瞒那个救他的公子,也或许是为了隐瞒另一件事!

   瑟瑟心中一沉,眸底透着一股冷意。

   “有什么问题吗?”凤眠见瑟瑟半晌沉吟不语,凝声问道。

   瑟瑟笑了笑,道:“无事,凤眠,你留下来再观察一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先回去一趟。”

   自从做了碧海龙女,瑟瑟便从忘忧岛搬到了水龙岛,和这些海盗们日日在一起。她的居所在海岛最南侧的望角,位于一片花林后,三层的竹制小楼。

   瑟瑟缓步穿过花林,看到澈儿在林中随着紫迷练武,沉鱼在一侧观看。

   “娘亲来了!娘亲看澈儿练得怎么样?”澈儿看到瑟瑟来了,练得愈加有模有样了。

   瑟瑟微笑着看完澈儿耍完一套剑法,眯眼对沉鱼道:“沉鱼,你随我也有四年了,也学了些武艺防身,不知如今武功进展如何?”

   沉鱼拈了一朵花瓣,在那里揉啊揉的,良久说道:“鱼儿最近没有心情练武,是以进展不大!”

   “出什么事了?鱼儿!”瑟瑟挑眉问道。

   “我,我……”沉鱼忽然趴在树干上,盈盈哭了出来。

   瑟瑟瞥了一眼紫迷,道:“紫迷,你带澈儿到那边练去,我有话和鱼儿说。”她伸手抚在沉鱼肩上,淡笑着问道,“有话就说出来吧!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

   沉鱼呜咽着将这次回到田家村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抹着眼泪道:“鱼儿真的没想到,爹娘都不在了,这些日子夜夜都做噩梦,可是也不敢和小姐说,我看小姐很忙,害怕分了小姐的神!”

   瑟瑟忍不住拿出手绢,为沉鱼抹去眼角的泪,轻叹一声道:“鱼儿,你真是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个人憋在心里。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这水龙岛的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要难过了!”

   沉鱼抬头,用带着泪花的黑眸痴痴地望着瑟瑟,“谢谢小姐!”

   瑟瑟颔首,“你去练武吧!”

   遥望着沉鱼消失在花林,瑟瑟眯眼凝视了一会儿,叫了北斗和南星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日后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监视着沉鱼。小心一点儿,别让她发现。”瑟瑟宁愿相信田家村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她希望沉鱼永远是天真无邪的沉鱼,而不是她想象中的细作。

   瑟瑟独自坐在窗畔,反复看着手中的帖子,莫寻欢邀她明日到伊脉岛赏花。水龙岛和伊脉岛同属东海,也算是比邻了,其实是应当去伊脉岛拜访的,只是,瑟瑟思及当日夜无烟的警告,是以一直未曾前去。

   此次赏花绝非单纯的赏花,她若是不去,恐怕会让他觉察她对他有了戒心。

   黄昏的日光映着窗外盛开的花,浓郁的花香透过窗子,熏得瑟瑟有些头昏,她享受着这一刻的闲适和孤独。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向淡泊的她,还是卷入到了这些无聊的世事纷争中,似乎她每每想要脱出,却总有人将她拉进来。原以为到了东海她便自由自在了,却不料,危机或许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

   既然无法脱离,那就真真正正地玩上一回,在这个乱局之中,倒要看看,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输的人!

   她决定到伊脉岛去一趟,就算莫寻欢有什么企图,目前他也应当不会有什么行动,此去伊脉岛,恰好借机探查一番。

   第二日,一早瑟瑟便带了紫迷和北斗、南星乘了船向伊脉岛而去。两个时辰后,他们已经到了伊脉岛外的海域。

   遥遥看到护城河和那巍峨的城楼,当日在这里大战的情景又浮现在心头。想起莫寻欢的姐姐曾从这城楼上摔落而亡,瑟瑟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守城兵士遥遥看到瑟瑟船只上“沧海凌波”的旗帜,便早早打开了水门。

   伊脉国的城池坐落有序。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不一会儿便到了莫寻欢的宫室,可以遥遥看到,莫寻欢已经在宫门前迎着她了。

   莫寻欢今日的穿着很有国君气势,宽大的锦袍,袖口处绣着龙纹,腰间束一条镶金线的玉带,玉冠箍发,发冠上镶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一向简洁朴素的莫寻欢如此打扮,瑟瑟有些不适应。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看上去高贵而儒雅,自有一股威严的王者之气。看到瑟瑟,他大步迎了过来,勾唇浅笑,眸底荡漾着温柔的波光。

   “瑟瑟!”他轻轻唤她的名字,别的什么也没说,大手径自伸来,要牵住她的手。

   瑟瑟眸光一凝,浅笑着躲过他的手,清声道:“这便是你的宫殿吗?”

   莫寻欢微笑道:“走,我带你进去。”

   莫寻欢的宫室,并不巍峨,却处处透着高贵灵秀之气,汉白玉的柱子,白玉石的墙面,遥遥看去,就像一朵栖息在地面上的云。

   两人穿过回廊丽舍,来到殿内。早有下人备好了酒宴,宫女穿梭着呈上了美味佳肴。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瑟瑟。

   “不知国君让我赏什么花?”瑟瑟盈盈笑道。

   莫寻欢听到瑟瑟又叫他国君,虽说脸上依旧是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但是,周身的气息却明显地冷了一瞬。

   “你若称我为国君,那我便称你为龙女大王。”他醇厚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满,状若委屈。

   瑟瑟被彻底骇到了,什么也不说,埋头用膳。用罢饭,莫寻欢便带了瑟瑟来到后面的御花园。一大片汪洋般的池子,里面栽种着各种品种的莲花。最奇特的是,还有几株墨莲,在红红白白中格外亮眼。

   “墨莲?”瑟瑟挑眉,“你从哪里得来的?”

   莫寻欢微笑道:“是我园里花匠培育出来的,今年初绽,我觉得你定是喜欢,所以,便邀你前来观赏!喜欢吗?”他柔柔问道。

   瑟瑟颔首浅笑,“嗯,我很喜欢。”

   虽然脸上极是感动,心底却一片清明。上次见面,莫寻欢便对她表现出了好感,但瑟瑟不信莫寻欢会喜欢她。今日,瑟瑟虽然依旧不信,却是看得出来,莫寻欢不管喜欢不喜欢她,却是在讨她的欢心了。

   他何以要如此做呢?

   “瑟瑟,东海之上,如今只有伊脉岛和水龙岛,我们是不是应当合作,也好共同对付一些来犯的敌人。”

   瑟瑟盈盈一笑,“合作那是自然了,这不用说的。”

   莫寻欢闻言,眼光徐徐扫过瑟瑟的脸,那一刹那,他的眸光竟比丽日还要刺目。他低低说道:“瑟瑟,伊脉岛和水龙岛联姻如何?”

   “联姻?!”瑟瑟仰起头,轻笑着问道,“谁和谁?你看上了我们水龙岛上的哪位姑娘,还是,你们伊脉国的哪位姑娘看上了我们水龙岛的哪位男子?”

   她抬起的眸,清透而黑亮,眸中倒映着莫寻欢的身影。莫寻欢看她这般调侃的样子,真是恨不得上前拥住她,用唇舌告诉她,到底是谁和谁。可是,最终,他只是顺势抓住她的指尖,声音略带嘶哑地说道:“你和我!”

   瑟瑟的回答便是一连串的笑声,其实她本笑不出来的,可是,不得不笑,以此来说明莫寻欢这句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莫寻欢望着瑟瑟如花般的笑颜,一张俊脸越来越冷。

   “别笑了,你不知你笑得多么假!”他忽然拂袖而去,徒留瑟瑟一个人站在开满了清莲的池畔。

   瑟瑟遥遥望着莫寻欢离去的背影,简直不相信,淡漠从容的莫寻欢也生气了。她在池畔呆立了片刻,实在不知此时再如何去见他,便索性在此赏莲。

   这一池莲花开得着实不错,瑟瑟便缓步沿着莲池向园里走去,鼻间,全是浓郁的莲香。瑟瑟忽然驻足,只见不远处的莲叶动了动,她趋步躲到一株老柳树后,一叶小舟从莲花丛里驶了出来。

   那小舟极小,只能容下两个人的样子,舟上坐了一个人,拿着一支桨,正在慢慢划着。看背影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但是,那姑娘转过身后,瑟瑟忍不住呆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立在莲叶掩映的小舟上,腰肢舒展,身姿挺拔。而那张脸,也不知伊脉国是不是出产美男,他生得明眸皓齿,清俊瑰丽,若非年龄尚轻,样貌恐怕快及得上莫寻欢了。这少年,没有莫寻欢的淡漠,而是比莫寻欢更多了一股令人怜惜的楚楚动人之姿。

   然而,少年虽美,眉宇间却含着哀愁,他幽怨的眸光从池中莲花上掠过。看到一株墨莲,他起身,采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凑至鼻端闻了闻,琼鼻一皱,将墨莲掷在脚下。他伸出赤足,狠狠踩踏着那朵墨莲,恨恨说道:“不就是一朵墨莲吗,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溜秋的,又不香又不艳,值得费尽心思培育吗?!”

   少年一边狠狠地踩着墨莲,一边不断地咒骂,小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悠着。

   瑟瑟真担忧那少年跌到水里去,同时她也担忧那朵墨莲。不知为何,她感觉那少年好似在指桑骂槐一般,他恨的肯定不是那株墨莲。

   瑟瑟心想,对这样古怪的人,还是远离点好,遂悄悄起身,施展轻功,好似一抹轻烟,从园中飘了出去。

   到午后离开伊脉岛时,莫寻欢早已谈笑风生,好似中午他和瑟瑟说的话,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瑟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莫寻欢是一个聪明人,但愿他已经想开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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