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一笑,拍拍手上的灰,从地上站起身说道:“我见有只耗子钻进灶台底下了。”
村长闻言眨了两下眼睛,显得很意外,看着我奶奶砸了砸嘴,可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我估计他心里在想,这刘家媳妇儿咋这么顽皮呢。
虽然我奶奶撒谎的功夫不如我太爷炉火纯青,不过村长也没在意,回头朝身后的里屋房门看看,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人都快保不住了,还管它什么耗子呢。”说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爷爷这时候问村长,“村长,他家里到底有人没有呐?”
村长斜了爷爷一眼,“当然有人了,大林在里屋床上躺着呢。”紧跟着,村长像是想起了啥,脸色一苦,看样子又要倒苦水,因为他四儿子、好几个孙子也在家里床上躺着呢,这时候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我爷爷一把拽过他手里的灯笼钻进了里屋。
我爷爷来到里屋挑起灯笼一看,屋里也没啥其她物件儿,一张木床,一口储柜子。木床上没挂床帐,铺着一面酱紫色的厚被子,被子底下有团隆起,好像劈头盖脸猫着个人,而且那人正在打哆嗦,导致床上的被子也跟着他一起打哆嗦。
我爷爷走过去掀开被子一看,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被子底下缩着,身子蜷成一团,就跟猫一样。往男人脸上一看,脸色煞白,脸上的肉皮包着骨头,一颗脑袋瘦的就跟没肉了似的,挺吓人的。不过,更吓人的是男人那双眼睛,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居然是睁着的,不但不见眨眼,灯笼光一照,眼睛珠子里还幽幽冒绿光。
我爷爷之前见过王实诚父子三个发病,不过他们没有胡林这么恐怖。用我爷爷的原话说,胡林那时候哪儿还像个人呐,活脱儿一个会喘气的瘦死鬼!
我爷爷看了几眼,把被子重新给胡林盖上,提着灯笼离开了里屋。
外屋这时候,我奶奶正在给胡氏把脉,村长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看着,一脸疑惑。
我爷爷走过问村长,“这胡家媳妇儿咋安置呢,他男人都成那样儿了,总不能把他俩放一块儿吧。”
村长看了我爷爷一眼,显得很为难,显然他也没啥好主意。我奶奶这时候给胡氏检查完了,听我爷爷这么说,朝地上看了一眼,问道:“里间屋还有被子褥子吗?要不就在外屋地上先铺床被子,从脉象来看,这胡家妹子待会儿就能醒了。”
村长和我爷爷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估计他们也想不出啥更好的主意了,两个人一起走进里屋找被子褥子。
索性胡氏家里还真有一床备用的被子褥子,我奶奶用笤帚把地面扫干净,先铺草席再铺褥子,折腾了好一会儿,将胡氏安置在了地上。
这时候,村长疑惑地问我奶奶,“刘家媳妇儿,你懂医术么?”
我奶奶听村长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神儿一动,讪讪笑道:“懂一点儿。”
“怪不得呢。”村长点了下头,随后又问,“那你知道胡家媳妇儿这到底是咋了不?”
我奶奶连想都没想,直接答道:“不知道。”紧跟着,我奶奶似乎想起了啥,顺势把话锋一转,“村长,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哥先到外面等一下,我把胡家妹子的衣服解开给她看看。”
村长闻言点了下头。随后,我爷爷和村长两个走出房子,到院里等上了。
我奶奶呢,把房门一关,根本就没去解胡氏身上的衣裳,快步走到灶膛那里,蹲下身子将那把手枪掏出来,吹吹上面的草灰,直接塞进了怀里。
停了能有一顿饭的功夫,我奶奶把房门打开也走了出去。村长见我奶奶出门,几步凑了过来,我奶奶忙一转身,把房门给带上了。
村长先是一顿,随后关心地问:“刘家媳妇儿,看出啥些没有?”
我奶奶冲村长一笑,“没事儿,这胡家妹子就是受了点儿惊吓,睡一觉就没事儿了。”说着,我奶奶抬头朝天上不怎么圆的月亮看了一眼,“村长,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也没啥事儿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村长眨巴两下眼睛,隔着窗户朝屋里看了一眼,屋里的油灯还亮着,又看看我奶奶,一脸平静,估计胡氏真没啥事儿,点了下头。
回家的路上,村长瞅着自己手腕上的鸡血条问我爷爷,“这老弟,你给我的这个红布条子,到底是个啥玩意儿,真能辟邪?”
我爷爷说,“这是用朱砂鸡血泡过的白布条子,三王庄那里的习俗,过去俺们三王庄一带赶夜路的人都带这个,很管用。”
“哦”村长听了,不再说啥。
三个人在我太爷家门口道别,村长又絮叨几句,这才回家。
我奶奶和我爷爷进屋以后,我太爷还没睡,坐在油灯跟前,点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又抽上了。我奶奶抬手挥挥鼻子前的烟味儿,走到我太爷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手枪给他看。
我们家除了我奶奶对阴气敏感以外,其他人都和普通人一样,这或许跟奶奶的体质有关系,也或许,这手艺就该着我奶奶学。
我太爷见我奶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并没有多震惊,叼着烟袋朝手枪轻描淡写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这是政府军军官才能佩戴的玩意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我奶奶忙说,“胡家灶膛底下掏出来的,胡家阴气很重,就因为这把枪。”
我太爷闻言,不得不正视起来,放下烟袋从我奶奶手里接过了枪,把枪在手里翻弄几下,我太爷不再动作,眼睛呆呆看着枪,好像在想啥,停了一会儿,哗啦一下,把枪上的弹夹退了下来。
我太爷看看弹夹,又看看手枪,把弹夹和手枪分开放在桌子两侧,转头问我奶奶,“你看阴气现在在手枪上,还是在弹夹上?”
我奶奶看看手枪,又看看弹夹,抬手指了指弹夹。
“嗯。”我太爷点了点头,“明白了。”说着,他拿起弹夹,把里面的子弹一颗颗取出来放在桌上,取出最后一颗的时候,他没再往桌上放,捏在手里示意我奶奶把油灯端到跟前。
我奶奶忙起身把油灯拿到我太爷手边,我太爷借着油灯光亮,眯起眼睛看了起来。我奶奶这时候也睁大眼睛去看,就见这颗子弹和桌上其它几颗子弹明显不同,其它几颗子弹都是黄澄澄、崭新瓦亮,这颗子弹,上面好像生了铁锈似的,有一层斑驳的暗红。
我奶奶把头凑近了点儿仔细一看,看清楚了,开口问我太爷,“爹,这上面……不会是血吧?”
“不错,就是血……”我太爷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估计,就是那无头恶鬼生前的血,看来……这无头恶鬼化煞,并不是机缘巧合,这是有意人为的。”
我奶奶没听明白,“爹,您这话啥意思?”
我太爷转了转手里的子弹,接着说道:“这上面的血,叫做‘断头血’,这是一种古老的血咒术,临死的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咬破舌尖把血喷在某个随身物件儿上,然后对着物件儿念‘断头咒’,不过,这物件儿不能太大,也不能给旁人知道,等这人死了以后,那‘断头咒’就会起效,他的鬼魂就会附在那物件儿上,很快化煞,而且,这种化煞的鬼魂怨气极重,很难除掉。”
说到这儿,我太爷长出了一口气,“之前我就一直纳闷儿,那些政府军死的时间不长,这无头恶鬼纵然有了道行,应该也没那么难对付,呵,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这小玩意儿。”说着,我太爷把手里的子弹和其它子弹放在了一起,看着那颗与众不同的子弹,我太爷叹息似的接着说道:“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想不到政府军里面,也有这样的奇人!”
我奶奶听我太爷这么说,看看子弹,又看看旁边退了弹夹的手枪,问道:“既然这把枪是政府军军官的,那它怎么会到了胡家呢?”
“这还不简单吗?”我太爷看了我奶奶一眼,断定道:“那胡家妹子的男人,不也进山背过尸体嘛,我估摸着那无头军官的尸体就是他背的,而且那军官善使双枪。小鬼子又是小钢炮儿,又是重机枪的,他们有啥呀,几杆子老掉牙的汉阳造儿,能跟那小日本比吗,这军官肯定知道这次自己是活不成了,提前在子弹上下了断头咒,又把枪藏在上身,小日本打扫战场的时候没清理干净,在他身上找到一把枪以后以为就没了,后来胡家媳妇儿的男人扛尸体的时候,在军官身上发现了这把枪,他没交给日本人,自己收了起来。”
听我太爷这么说,我奶奶深深点了点头,觉得我太爷这种推测合情合理,只是,我奶奶有一点想不明白,又问太爷,“那军官为啥不把子弹和枪分开呢,要是把子弹埋在什么地方,或是扔在什么地方,别人岂不是更找不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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