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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澜是在健全而又圆满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她爸妈偶尔也会吵架,甚至还打过架,但在外面谁若是说她爸爸半点不时,她妈妈的眼神就会冷下来。她爸爸在位时大小也是个领导,在家里却总是老婆孩子至上。两老退休后更是形影不离,感情仿佛比年轻时还亲密。她听得懂丁小野的话,却完全理解不了那种生活。
“那……你恨你后妈?”她的语气变得迟疑。
丁小野一听就笑了,仿佛她说了一句荒诞的笑话。
“谁是我后妈?”
封澜一愣,“你不是说后来你爸在外面有了女人,最后那个还是个小姐,长得和你妈妈有点像?”
“哦……她呀。”丁小野调整了一下姿势,漫不经心地说,“她顶多是我爸在外面的女人‘之一’,不过我爸确实对她还算上心,如果不是她,我爸未必倒台那么快。”
“所以你更应该恨她呀,她抢走了你爸爸,还害了他。”封澜有点被他搞糊涂了。
丁小野说:“我爸做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那个女人无意中推了一把……她也是个可怜人。说到抢走我爸,在她之前我爸也有过别的女人,我妈都没有表现出对她特别的恨意,我为什么要恨?”
“你们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家子?”封澜觉得怪怪的,这些事离她的生活实在太远了,听起来就像狗血电视剧一样――不对,狗血电视剧至少还有妻妾大战,哪有他们这样和睦共处、相互体谅的?
丁小野把她的一只手从耳朵旁拿下来,笑着说:“要是我告诉你,我妈不仅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还默许过我爸把那个女人和前任生的女儿带回家来。那个小丫头管我叫‘哥哥’,我爸对她挺好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大骗子?”
封澜现在反而不惊讶了,她已经学会用“不正常”的眼光看待丁小野和他从前的生活。她以前觉得他是个怪咖,即使不像坏人,身上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或者说“野性”。这样看来,他生长在那样“融洽”的环境中,没长成个变态已经算身心健康了。
她叹为观止地说:“如果你不是个大骗子,你爸爸就是个情圣。说说看,他是不是‘你这样再乘以二’的大帅哥?”
“为什么是‘我这样再乘以二’?”丁小野的嘴角上扬。
“因为即使男人长成你这样,我也不会允许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并且接受那些女人的存在,和她们共存,绝不!”封澜瞪眼道。
丁小野说:“其实我爸长得很普通,我比较像我妈。”
封澜大叫:“我不信!”
丁小野发现女人真有意思,他前面说的更为离奇的那些事情,她都照单全收,偏偏他爸爸不是大帅哥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她反而坚决不肯相信了。女人们的脑回路果然是不一样的。
“你不信,因为你是和我妈,还有段……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人。”
“女人就是女人,爱情是具备绝对的排他性的。”封澜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你妈妈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在乎你爸,不可能完全对他的出轨心无芥蒂。”
“我猜我妈妈是看开了,她身体不好。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另一个。况且我爸爸对她是有真感情的。”丁小野对封澜说。
封澜颇不以为然,“像领导来视察一样,说几句‘同志们辛苦了’,转身又去享受他的齐天艳福,这就是所谓的‘真感情’?”
“最起码他们死后葬在了一起,这是两个人一致的愿望。” 丁小野淡淡地说。
生不同衾,死而共穴。这倒也是一种极具古典意义的厮守。但封澜是绝不甘心的,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活着时日日厮混在一处,死后管它挫骨扬灰,天各一方。
“男人和女人的爱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封澜必须承认的事实,她又说道,“你爸长得普通,那一定有别的能降住女人的能耐,要不怎么能确保正室屹立不倒,外面的女人也不争不闹?”
“别的花花草草我不知道,只说他后来最上心那个,他明摆着在她身上找我妈妈当年的影子,对方也未必爱得死去活来,一开始多半是生活所迫,在遇上我爸之前,她过得很不好。我爸有钱,对她还不错,从不追究过去,踏踏实实地照顾她的生活。连那个女人在早些年和别人生的孩子我爸也视如己出,你的世界里那些正常的好男人有几个能够做得到?”
“这倒是。”封澜喃喃自语,专一并不是非要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而是爱着那个人的时候只对她好。她脑子一念闪过,便脱口而出,“你以后不会像你爸一样滥情吧?那我非疯了不可。”
她说完才知道脸红,这话说得好像他们真的有以后!她有些懊悔,但既然都说出口了,又隐隐期待他的回答。
“我?我当然不会像他一样。”丁小野脸上笑意未退,眼神却充满了讥诮,“不是因为我比我爸好,而是我见过太多的蠢女人了。”
混沌的灯光都掩盖不了封澜脸上被扇了一耳光般的羞臊。有这样聊天的吗?前一句还笑语晏晏,后一句直接打脸。她是盲目爱他没错,她蠢自己也承认,可是他有必要说得那么直白吗?
丁小野瞥了她一眼,略微惊讶于她突变的脸色,怔了怔,嘴角有压抑着的笑意,“你以为我说你……哦,差点把你忘了。有进步,开始有自知之明了。”
封澜不管不顾地探出手去掐他,恨道:“丁小野,你王八蛋!别得了便宜卖乖。全世界都可以骂我蠢,只有你是受益人,你没资格说。”
丁小野让她掐了几下,才截住她的手,低声问:“你都知道这样很蠢,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何不食肉糜?”封澜冷笑道,“你不如去问乞丐,明知道乞讨很下贱,为什么还要朝别人伸手?”
丁小野脸上的困惑不改,但沉默不语。
他们身处的小露台只亮着花圃旁的一盏装饰灯,奇怪的是,光线迷离,眼前丁小野的面容却仿佛比封澜过去看他的每一次都要清晰。她的手被他固定在掌心,渐渐地,她开始相信他的话不是出于嘲弄,而是他真心无法理解一个女人的爱,就好像她同样无法理解他过去光怪陆离的生活。
丁小野说:“我问过我妈妈一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把自己所有的人生都耗费在等待一个男人上。”
“你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她没有回答我。”丁小野面无表情,只有睫毛轻轻颤动。妈妈从未在他面前说过爸爸半点不是,他只记得妈妈被查出肾有问题时,爸爸的生意正如日中天,家里忽然变得冷清了许多,爸爸说那是因为病人需要静养。每次爸爸回家都对他们母子嘘寒问暖,妈妈也表现得愉悦而温存。只是偶尔丁小野放学回家忘记了带钥匙,他按响家里的门铃,妈妈总是迟迟才开门,身上换了漂亮的衣裳,因病泛黄的脸上也会绽放奇异的光芒。这光芒会在门打开之后渐渐湮灭,即使门外站着的是她最心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