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一直很迷离,就好像被扣在一个不见光的罩子里面似的,渐渐地,耳边能听到老爷子说话的声音,周围好像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嘈杂的声音让我心烦,可是眼皮就好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我有点儿不耐烦,干脆就睡过去了。
“齐不闻?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讪笑道:“你他妈真弱,不会真死了吧?”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我一个激灵就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要坐起来,然而浑身酸痛得厉害,一动弹就差点儿散架子了。
“唐克……”我本能地脱口而出便喊着唐克的名字,周围足有三五个人围在我旁边检查我的情况,听到我喊了这么一声,有几个人脸色变得有点儿古怪,其中一人当场忍不住便笑了。
这些人中,有一些我倒是的确见过,在老爷子的堂口出现过,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肯定我和老爷子的队伍会合了。
“先生!”有人喊了一声道:“小爷醒了!”
人群立刻被分开左右,老爷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不过是一两个月不见,我却觉得他的脸甚至都有些陌生,我的喉咙哽咽,但是奇怪的是,我一路上想过无数次和老爷子重逢的场面,我一直劝自己千万不能哭,太他妈丢人,虽然九死一生,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了,但是毕竟是个男人……
不过,在所有的场景中,我唯独没有想到我现在的反应,我一点儿都不想哭,也不觉得难过,就是坦然,对,那种“我要做这件事情,我现在终于做完了”的坦然。
老爷子并没有和我说太多,只是说让我休息,我却坚持要坐起来。
在旁边人的搀扶下,我靠着墙壁坐稳,探头往外面望去,发现我已经来到了老爷子他们所在的那座石台上。
我环顾左右,整个队伍差不多有十来个人,穿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衣裳,并没有看到刚刚那支穿得好像乌鸦一样的队伍,我连忙问道:“唐克呢?”
其中一人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几个人正围着唐克帮他处理伤口,这人对我说,刚刚他们正准备下去救我们,就看到一支队伍突然冲出来,闪电战般将我从妖蛊中间救出来,他们本来想去查看那支队伍的身份,可是那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整个过程连十分钟都没用上,就好像……
“他们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救你而来的,救了你之后就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人脸上也满是莫名其妙,大家都没想通,这支队伍神不知鬼不觉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是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样。
反正那些人是把我救出来了,放在安全区域,然后还给上面的人一个信号就走了。
而他们下来之后当然是先去救唐克。
“怎么样?”
“还行,”这人冲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唐爷的身子骨儿多结实,那时在堂口里我们三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小爷您放心吧,就是点儿皮外伤,不碍事儿的。”
说是这么说,我远远看着,唐克躺在地上,任由人家将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摆弄着,居然也没有半点儿声音,估计应该还没有苏醒过来。
正当这时候,老爷子端着一个保温杯走了过来,他摆摆手,周围的人都识相地离开了,老爷子将保温杯递到我手上,“多喝点儿。”
我没想太多,张嘴就是一大口灌下去,谁知道这水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味道辛辣,呛得我差点儿一口吐出来。
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老爷子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帮我顺着气儿,道:“这是花椒水,这鬼地方潮湿得厉害,要是不喝点儿祛湿的东西,将来是要害病的。”
老爷子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我们在家的时候一样,刹那间我有种错觉,仿佛此时就在家里,我们也从未分开过。
听说唐克没事儿,我终于放心下来,老爷子就坐在我旁边,笑眯眯地望着我道:“再睡会儿,我就坐在这儿,哪儿都不走。”
有了这么一句话,比喝了花椒水还要暖,我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齐名央不是齐名央的鬼话,都去见鬼吧。
这一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睁开眼睛能看到老爷子坐在我旁边,人就踏实许多,睡得也格外香,加上这山谷里面有风时不时吹来,还算惬意,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人做好了吃的东西,我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热水,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我站在地上转圈儿,活动着筋骨,老爷子就坐在旁边,手中拿着他那烟袋锅抽着烟。
我家老爷子有个带在身边多年的烟袋锅,花梨木的杆儿,象牙嘴儿,走到哪儿都有徒弟跟在后面拿着,没想到出门儿也带在身边,他就这样望着我,慢悠悠地往烟袋锅里续烟丝儿,眯着眼睛抽上一口。
“睡醒了?这么大老远,偏要跟过来。”老爷子闭着眼睛没看我,低声嗔怪着。
我凑到了老爷子旁边蹲坐下,脑袋里面有数不清楚的谜题,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有些话问起来简单,但是有些话就不这样了,比如叶修给我说的一些话。
我家老爷子是从来不跟我撒谎的,有些话他宁可直接告诉我他不能说不想说,也不会用谎言来掩盖什么,可以说,他对待外人的态度和对待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即便不是这样,恰好我又是个学法律的,对于识别别人的话,有着一种本能的天赋,所有话是真是假,听半句就知道。
正因为这样,说话反倒要谨慎一点儿,有时候,真话不是那么好听,而拆穿别人谎言的技能也算不上什么长处,当你听到了一个不能被揭穿的谎言时,那滋味儿会让人觉得宁可起初就没有问。
想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捋出来了一个头绪,想了想道:“你出门的那天,我的茶楼里出事儿了。”
“我知道,”老爷子没抬眼道:“是那个老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声,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都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东西,他还是放不下。”
“你们很早以前就认识?”
老爷子睁开眼睛,敲了敲烟袋锅,我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儿,帮他把烟袋锅里的烟灰挑干净。
接下来我听到的事情,基本上和我在所有照片上找到的线索一模一样,那些照片都是一些节点,而老爷子接下来告诉我的事儿,就是一条线,将这些节点全部串联在了一起,让它们得到了完美的印证。
“事情差不多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来……不对,”老爷子捏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由得哈哈一笑道:“四十年了。”
老爷子和老头儿章,当年是从一个学校毕业的,老爷子说,从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俩关系就特别好,那时候刚开始恢复高考,上学的学生程度参差不齐,他们俩算是班上比较合得来的,基本上什么事儿都混在一起。
当时,老爷子和老头儿章学的专业就是医学研究。
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一个通知,上面有人抽调了全国各学校的极少数高材生成立了一个医学科研组,老爷子和老头儿章就有幸成了这个科研组的成员之一。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在他们当时眼中的极度幸运,竟然酿成了一个苦果,在此之后的三十年间,他们仍旧为这件事情所羁绊,当年所有卷入这件事中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幸存下来的,仍旧还在为这件事情而奔波,就像老爷子和老头儿章。
但是也正因为这件事情,让我家老爷子和老头儿章成了三十年的死敌。
“你爸爸,”老爷子抽了口烟,目光飘向了远方,“是因为他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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