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向西,车子在莽莽雪原上马不停蹄地奔驰着,起初两边还有一些连绵不绝的山峦,还让人觉得有几分新鲜感,渐渐地,到了最后,周围就只剩下了一片皑皑白雪,连山巅都被白雪覆盖着,山顶上挂着厚厚的云层,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白色。
到了这个时候,人就有点儿恶心,我干脆不往外面看,免得想吐。
不过一路上只能我们四个换着开--伙计很快就下来了,开不动了,我还以为是伙计犯懒,可是等自己亲自上阵之后才发现,在这雪原之上开车,光是眼睛就快被晃瞎了,人也有点儿不舒服,腿都开始发软。
这是雪盲症。
唐克说我们俩没用,信誓旦旦要自己亲自上阵,可是就连他上阵之后,开了一阵子也就开不动了。
我们一个人坚持的时间不久,很快就要轮换着继续开,就是这样,车子到了最后也坚持不住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舍不得开暖风,怕费油,毕竟油没多少。
本来我以为没问题,毕竟是在车里,可等着真正开起来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车子四周都在漏风,车窗就不用提了,根本就冻住了,人要是贴着车窗靠一会儿,衣服都会粘在车窗上,本以为脚底下会好点儿,可是更冷,寒气贴着底盘往上渗,隔着底盘、脚垫和鞋子,脚丫子好像直接踩在冰层上一样。
这样的天气,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是车了,我们跑了没多长时间就觉得车子有点儿不对劲儿,一路上只能停停跑跑,即便是停下来的时候也不敢熄火,生怕车子打不着了。
我知道在极寒地带,车子打不着,慢慢就会冻住,西伯利亚地带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其实我已经后悔了,当初出发的时候,只是上嘴皮子碰着下嘴皮子,上下动一动的事情,等到了路上才知道一路上的艰难险阻。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更加难熬,大灯打在地上,反光过来就是明晃晃的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不是听着地图的话,根本分不清楚路。
以前我和唐克第一次出门回到市区之后都会止不住抱怨,觉得城市里面路况太差开车不爽,完全不如在外面撒野地开车那么痛快。
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开始怀念城市,怀念高度文明的社会--在城市里的时候,总觉得导航特烦人,一会儿提醒限速拍照,一会儿提醒拥堵,可是现在,导航除了提醒我们偏航之外,很长时间都不吭声,就好像我们已经被遗弃了一样。
我甚至几次故意开偏了,就想听导航提示我们重新规划路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还在这个地球上行驶着。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该当天凌晨时分就能赶到预定地点,但是由于路况不好,到了半夜的时候才开了一半,以至于天亮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时间过得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就好像时间已经停止了一样。
这种静止下来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下来的心电图一样让人绝望。
我们一路停停歇歇,我对于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了没有参照物比对,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化,直到伙计低声喊了一声道:“小齐爷,好像快要到地方了。”
听到这一声的时候,我猛地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能是激动,好像是从植物人状态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我抢过了唐克手里的地图,对着手机上的坐标看了一眼,将手机地图缩小到和纸质地图一个比例之后就会发现,我们的确已经处于这个大拇指一样大的直径圆圈里面。
但是放大地图之后就会看到,我们其实只是在其中一个点上,在这样辽阔的范围之内,我们这个点显得微不足道,距离我们真正要找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远--是真的不知道,对于准确地点完全茫然,根本没有一个概念。
车子就此停了下来,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下车看了看四周,唐克也跟着下来了。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什么山川河流都看不到,不管是高山还是河道都被白雪给覆盖了,除了天地之间的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
河奈和伙计还在车上,我和唐克走远了一些,随便找了个地方撒尿,反正周围荒无人烟,在这种地方就是想被人参观一下,也没有人来。
面前冒起了一片热腾腾的蒸汽,这种热气让我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怎么办?”
我拿肩膀推了一下唐克的肩膀,问他什么意思,唐克撇了撇嘴道:“能怎么办?继续走。”
“往哪儿走?”
唐克半晌没说话,他慢条斯理地拉上了裤子拉链,即便是这么一个短暂的动作,也足以将人的手给冻僵,他将两只手不停揉搓,看了我一眼道:“你喝了多少水?”
“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正经的?”
我本来就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唐克这么一说,我心里更是有点儿恼火,语气也不由得有点儿生硬,对着他嚷嚷了两声,唐克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唐克就这么盯着我,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是想从我的脸上发掘到什么,就看到他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好像是在念出一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标准答案一样,声音平硬道:“你慌什么?”
不用我说什么,唐克已经从我的脸上看到了慌乱,虽然我觉得我好像没有表情。
我有种做错了事情被人拆穿后的难堪,知道自己无法反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不是慌,现在总得说说接下来该干嘛吧?”
“不知道,”唐克看着远方,“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知道了自然就有答案了。”
我知道唐克不是在敷衍我,恰恰相反,他这句话正好符合唐克做事一贯的方式和态度,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因为没有目标所以去寻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能找到什么,反正走走停停地出去找就是了。
但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这种漫无目的去寻找的条件和资本。
我有点儿恼怒地对着唐克道:“照你这话说,咱们就这么找,到什么是个头儿?等到没油了,就在这儿等着冻死吧!”
内蒙古幅员辽阔人烟稀少,要真是在这儿出事儿的话,就算打电话求救,也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现在的温度足以把我们活活冻死。
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对于足以冻死人的低温没有概念,这么说吧,从车上的温度显示来看,车外温度令下三十几度,内蒙古最冷的时候能达到零下四十度,就说现在,风吹在脸上就像一把刀子在脸上割肉,这个说法根本不是夸张的形容词。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刚刚油表已经亮了红灯,我迟迟没敢加油,只怕太快面对那个答案,但是现在也到了不加不行的时候,在这种地方等着爆缸基本就是在找死。
无数道难题就好像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聒噪,让人心中烦乱不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克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我想吃热汤面。”
“我想弄死你。”
我不加修饰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为了表现自己不是在开玩笑,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格外的咬牙切齿。
唐克却是一脸的轻描淡写,他没看我,而是盯着我背后的一个方向出神,我转过头望着他看着的方向,只见远处只有一个小黑点儿。
我是近视眼,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隐约却能看到那个小黑点儿的上方,似乎冒着烟雾,炊烟袅袅直上云霄。
顿时,心里立马涌现出了一种狂喜,好像在世界末日终于得到了救赎一般,心里面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走!”我拽了唐克一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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