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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白,马蹄得得,弘时一抹额上虚汗,提鞭猛抽马臀。自亦蕊倒下那一霎间起,弘时知道计划完败,不能再留在勤政殿中。可是,他又能逃到哪去呢?回紫禁城找额娘,不行,那等于是自投罗网。眼下只能先去廉亲王府,无论允禩能否保住自己,总能商议个对策。
未到廉亲王府,已有三十二位侍卫从王府中跑出,为弘时开道,那情景,就像得胜还营的将军。弘时滚下马背,见允禩背着手,昂然阔步地从门里走出来。弘时喘息未定、惊慌失措地迎上前去,说:“亚父,大事不好了!”
孰不知,弘时的反应,在允禩眼中,全成为弑父后的恐惧。允禩追问道:“是否中了那鹤顶红?”
弘时眼前浮起亦蕊抽搐吐沫的样子,惊魂未定地直点头。
允禩唇边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他对那毒药,有着十足的信心。他向心腹干将吩咐几句,拍拍弘时的肩膀,安慰道:“走,进屋说。来人,快上三阿哥最喜爱的雨前龙井!”
允禩笑吟吟地看着弘时连喝了两盅龙井,方平息一些紧张的情绪。弘时手足莫措,结结巴巴地说:“亚父,孩儿不孝,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
聪明反被聪明误,弘时没完成毒害胤禛使命,前来向允禩认错的开场白,却被允禩理解成弘时弑父后的愧疚。允禩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后的路还长,弘时,无论怎样,你还有亚父!”
“多谢亚父不弃!”弘时感激涕零,连来时要说的话都忘了。
毕竟是“皇帝驾崩”,允禩也不便显得太过喜悦,他一脸哀容地说:“想当年,我与四哥也曾一同读书习武,对弈玩耍,但如今……唉”
“皇额娘对孩儿也一直疼爱有嘉。记得孩儿幼时发天花,除了额娘,就是皇额娘一直陪着我,照顾我……”弘时不由沁出几滴泪来,这两人真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一时也能感慨万千,各自惆怅。
允禩说:“别难过了,以后你有出息了,奉养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也享尽荣华富贵。”
“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弘时诧异抬起头。
允禩似乎还没有察觉不对,眯起眼笑道:“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马上就要上演了!”
弘时头皮发麻,赶紧跪抱着允禩的双腿,说:“亚父,您误会了。皇阿玛没有中毒,中毒的人是皇额娘……”
允禩像被人浇了一大桶冰水,从头凉到脚,白皙如玉的脸庞涨得通红,又变得铁青。忽然,允禩嘿嘿冷笑起来,两排尖利的白牙、怒火星燃的黑瞳,这模样,简直像地狱潜来的幽魂,令人毛骨悚然。他一把攥过弘时的胳膊,狰狞地说:“你确定皇后死了么?”这,怎似平日温文尔雅的贤王?
弘时的小臂被捏得“格格”生疼,他强忍疼痛答道:“皇额娘吸入毒粉,应该活不了!”
“应该!”允禩恶狠狠地将弘时往地上一掼,将桌上的茶具全扫在地上,碎瓷、热水泼了弘时一身。“那贱妇死了,也好让老四痛一痛心。若连个女人也收拾不了,你,我……还能做什么……能做什么……”他癫狂般又哭又笑,随意抓起屋子里的物件,向弘时砸去。
弘时毛发皆竖、牵筋缩脉,他手脚并用,倒退地向后爬去,口中不断哀求道:“亚父,饶了孩儿吧!孩儿什么都听您的……亚父……”爬着爬着,弘时撞到一双如意云纹黄朝靴上,他抬眼向上看去,石青色缎袍下摆,绣满“海水江崖”的图案。莫非……他吓得浑身打抖,半跳起身,跪伏在地,哆嗦道:“皇……皇阿玛……”
“别叫得这么委屈!刚才唤亚父不是挺诚心嘛!”胤禛讥讽道。
“皇阿玛……您,您什么时候驾到的?”弘时神色仓惶,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允禩侧过身,冷冷一笑,打千行礼。
胤禛上下打量允禩,说:“看来廉亲王已痊愈了,那么,把刘声芳传出来!”
允禩拨弄着箭袖上的花纹,说:“刘院使恐怕已回太医院了。”
“是嘛?”胤禛说,“东暧阁里住的,不知道是何许人?”
允禩晏然自若地说:“皇上英明神武,果然无所不知。”
这时,已有四个随胤禛同来的侍卫抬着担架走进屋来,担架上的正是刘声芳。紧跟在后的,还有庄敏。
胤禛见刘声芳后脑布满血渍,昏迷不醒,恐怕亦蕊的病情又要被耽误。胤禛怒道:“允禩你好大胆!佯装患病欺君不说,朕派出御医替你诊治,却把御医弄得奄奄一息。你倒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允禩冷静地说:“皇恩浩荡,臣弟如何能忘。只是臣弟生来命薄,无福消受。”
胤禛额上暴出青色筋络:“你知道自己无福命薄就好,此事朕定会追究到底。”他心念亦蕊,瞪了允禩等人一眼,掉头边走边喝道:“把廉亲王府的牌子给朕摘了,重重包围,连只鸟也别给朕飞出去!”
弘时偷偷看了一眼允禩,忙不迭地追出去。胤禛停下脚步,斥道:“你要去哪里!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做允禩的孩子吧!”
弘时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
屋内,庄敏听到弘时的哭声,一跺脚:“朽木不可雕!王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允禩摇摇头,说:“朽木并非弘时,而是我。明知他只有瓦砾之资,却要将他售以明珠之价。本王这一生,都在押宝,先押自己,再押十四弟,甚至,饥不择食地押了弘时。结果呢?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还要累及妻儿。”
以前允禩受了多大的挫折,却从未如此消沉。庄敏心中一阵难受,鼓励道:“无论如何,妾身都会陪伴在王爷身边,支持你!再说……”她挤出一丝笑容,“皇上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毕竟你们是亲兄弟啊!”
允禩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除掉我这颗眼中钉,怎会轻易错过!”无论是弘时认允禩为亚父,与献毒丹可能有关,装病欺君,打伤御医……允禩面上镇定,心中发麻,任意一条罪状,都够安上流放或剐刑。死,他不怕,但若流放至宁古塔等苦寒之地,庄敏身子弱,该怎么办?
庄敏方寸已乱,紧紧搂住允禩的腰,哭道:“王爷,不要……不要……”
允禩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小敏,我曾答应要给你幸福平安的一生,可是,却只让你担惊受怕。此生,是我对不起你!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庄敏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她不管他会不会使手段争权夺利,她不管他是不是攻于心计两面为人,她清楚他心里唯一的女人,就是她。她哽塞应道:“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屋内,一派甜蜜不舍的痛惜之泣;屋外,一幕胡搅撒泼的蛮横之啼。
圆明园
今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即使住在“万方安和”这样建于水上大型殿堂楼宇,也挡不住闷热之意。每日十二个时辰中,亦蕊足足有十个时辰在昏睡。立言、瑶夕、语歆等人抵达万方安和探视亦蕊时,她正在沉睡中,额上沁出了一排排密密的汗珠。
紫禁城虽是代表皇家威严的核心重地,但冬冷夏热,不宜居住。康熙在位时,大半部分时间居然在畅春园,而胤禛登基后,对圆明园进行了修缮和拓建。每每入夏,胤禛便带领部分妃嫔、皇子,迁居圆明园。
除了立言外,瑶夕等人皆今日刚抵圆明园,不敢怠慢,便先过来请安。众妃嫔关切地向太医刘裕铎、雯冰、霏月询问亦蕊的病情,待得知危险期已过,但需要漫长的调理,怕也难复原的情况后,众妃嫔的表情霎那便如那御花园里的花朵,有萎靡显得不悦,有惆怅显得烦恼,更多得则是容光焕发,大有跃跃斗艳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