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亮了灯泡坐起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土茶碗,那是我睡前放着的,习惯于醒来就喝水。
端起碗刚想喝,碗中水面却清楚地映出,我的背后有个女人,就是那个在洞葬之地见到的女人,依旧那么面无表情,眼睛鼓得圆圆的,从后面直勾勾盯着我。
啪啦!
毫无意外,那只茶碗被我摔得粉碎。
洞葬之地的女鬼,竟然跟我来到了外公家!
无意间打扰了它们的清净,这是来叫我去陪它们?
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平息心跳过速,我听到外公外婆都起床了,接着就听到惊呼,还有外婆压抑不住的悲泣声。
出什么事了?
门被敲响,表妹走了进来,“拿猫(哥哥),咋个了?”
“没事阿樱,我手没拿稳,茶碗打烂了。”我强作淡定地回答道。
阿樱看了看我的脸,走出去又端了一碗水给我,面色有些难看:“拿猫出去看看吧,下司寨的人说三叔出事了!”。
走进客厅,外公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
外公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身上是无法淡化的悲伤,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感应到过,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浓浓的哀痛。
外公在堂屋里坐了半晌,突然猛拍一记大腿,接着狠狠拍了几下,花白的头随着他肢体的动作而晃着,我赶忙上前问道:“外公,出什么事了?”
外公颤抖的手轻轻抚了下我的头,嘴唇动了动,最后长长唉了一声:“我们老陈家,是做了什么孽哦!”
“外公,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说,我进洞葬府给家里招了灾吗?
外婆走进堂屋,抽泣了两声才对我说道:“你三舅他……被咒死了!”
我都还没见过三舅呢!
“不是说昨天要去接我吗?我昨天没见到他,他是怎么被咒死的?谁咒他了?”我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跟他拼命!”
“你三舅,唉!”外婆长叹一声,拿着张毛巾就坐在一旁呜呜地哭,我不知原委,又不知道要怎么问他们才能跟我说清楚,只有傻傻坐在一边,但心里头堵得不行,三舅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之一啊,还没见面,就阴阳两隔,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阿樱走进来,眼里含着泪花,说道:“阿爷,阿奶,嘎温头人来了,还有上司、下司、中司寨的寨佬和族人们也赶过来路上。”
外公艰难地站起身对外婆说道:“老婆子,去烧点水煮茶给他们喝,我去招待他们,阿樱赶快去喊你爸妈回来,廷娃儿,跟外公一起出去!”
跟在外公身后,来到了前院,八九个人已经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的背上还背着小宝宝,贵州一带都是男人背娃,与别处的风俗十分迥异。
不一会儿,大舅和四舅回来了,他们用一块木板抬回来一个人,木板上的人用深蓝色的阴丹布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又把木板抬进堂屋,转了个方向,我能从布下的形状判断,他们将那人按照头西脚东的规矩摆放下来。
外公立即踉跄地扑上前,掀开了那块深蓝色的阴丹布,一具木乃伊一样的尸体呈现在眼前,完完全全就是骷髅上披了一层皮,外表是棕黑色,血肉俱都不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尸体,而且是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我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觉得恶心。
也许当时看傻了,人有点发愣,耳边突然又听到有人在召唤我,一只森白的手又在前方僵硬地向我招着,“赶快过来,赶快过来。”
“廷娃!”
一声大喝,让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了坎道上,可我什么时候走出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恶,我又被魂灵给召唤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嗲能疾步向我走过来,“你家出事了是吗?”
我呆滞地点点头,“我三舅……”
嗲能轻轻拍了我肩膀一下,又仔细看看我的气色,“我外公马上过来,你稍微等会儿。”
我点点头,任由嗲能把我拉进了屋,此时我只觉得头很痛,痛得象要裂开一样,外公这个寨子,充满了死亡的威胁,如今再度在我身边发生了不幸的事,又再次让我亲眼目睹。
“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重的尸气?”嗲能捏了下我的眉心问道:“你是灵媒介质,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抬起眼,立即撞进一对无波的黑瞳,象两个漩涡一样,我在他黑瞳里看到了自己的蠢样。
嗲能放下了手,他的眼睛与我记忆中的那个狼娃重合,我吃惊地指着他说道:“你,你是十年前的那个,那个狼娃?就是袁大头家……”我指着袁家的地方问道。
嗲能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耸拉下眼皮,最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嗯……那个,你有空吗?”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嗲能才不会这么冷冷看着我,我鼓足勇气说道:“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话一出口,嗲能的脸上虽没有表情,但他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讶异,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有多,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我肯定地点点头,“外公告诉我了,你姓艾莫索赤,汉姓就是周的意思。”
嗲能拉过一个小木凳,在我面前坐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为什么昨晚没有吃我给你的那粒药丸?”
被他那漆黑的眼睛盯得有点晃神,我也坐了下来,头不痛了,只是被他那双眼睛盯得心头发毛,语无伦次地说道:“呃,没有,昨天见到外公外婆,太兴奋了,哦,对了,我叫霍廷!那个,你刚才说我灵媒介质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是任何一个鬼魂都能附身的体质,并且能在短时间内跟鬼魂和平共处!”
任何一个鬼魂都能附身?
打了个冷噤,一把扯住嗲能,俨然看到救世主一样:“嗲能,你可得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眼巴巴望着他,深信他能救我,哪怕救不了我,也一定能找到救我的人。
随着一声咳嗽,走进来一位中等身材,外表瘦削的老年人,黑布裹住了他的头,只能从鬓角看到花白的头发,约摸六十来岁,面容慈祥,但一双眼睛却光彩熠熠。
嗲能上前扶住了他,转头对我说:“这是我外公艾莫索赤拉乌,现任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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