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剩下的这颗铁桦虎胆迅速失去了光泽，没超过一刻钟，球身突然开裂，硬如钢铁的木头竟然自己把自己撕开了三道口子，此时再看上去，木色已与平常的烧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只听说过丹鹤殉情、寒鸦双殁，没想到一对木珠竟然也能殉死的如此决绝！

　　“小子，知道什么叫做万物有灵，万物有情吗？告诉你，这世间万物，有一大半要比人强多了！你是相木师，能遇到如此场景，也是你的造化。这一对铁桦木虎胆是你父亲亲手盘活之物，今天命丧你手，你至少应该学学古人，厚葬断弓，洒泪陨马，这才是爱物惜物的表现！”

　　什么意思？古人打了胜仗，把拉断的良弓和战死的宝马埋了，我也要效仿，还要厚葬这两颗木珠子？多亏它俩个头不大，要是再大点，我恐怕还得买块墓地去！

　　“小越，我可没和你开玩笑。你这不是车了一个麻梨疙瘩虎胆了吗？你在车一个，凑成一对，自己好好盘活！这麻利疙瘩见到了铁桦木虎胆穷极一生还能厚葬，自然深受感动，将来你一旦将其盘活，对你终生受益！”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搞得好像这麻梨疙瘩正在看着我一样！不过老妈说的也有道理，这毕竟是父亲遗物，如今为了我坏了灵气，良木入土道也是我该做的！

　　于是，在小老太太的监督下，我将这对铁桦虎胆买到了后面小公园的芍药花下！

　　小老太太对我的做法很满意，我想起了老朴的话，不如让小老太太引我入道，学些大木匠之工，日后参悟鲁班书的时候，也好有基础。

　　果不其然，和我想的一样，听了我的请求，小老太太眉目一横大声道：“不是早就告诉你吗，永远不要做大木匠工！”

　　“妈，您其实就是一直没过了这个心理的门槛。于理来说，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于情来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可我拿什么报仇？自然是匠人之术，可不学习大木匠之工，我永远都只是涉猎皮毛；最后就算退一万步讲，我就算听了您的话，依旧普普通通混日子，可仇人就能放过我吗？你是不知道白家还有那个欧阳辕手段有多凶狠，还有那个鲮鲤会虎视眈眈，还有……”

　　“你小子总算说实话啊，每次都是避重就轻，原来你还和鲮鲤会扯上了关系……你呀你……”

　　“妈……”

　　“行了……小越，你要是真学那你就不要后悔，入一行当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将来百年之后，你的轮回八字都标着匠师二字，你可明白？”

　　“我知道，不就是天子六工，终生为匠，于官于财都无缘分，即若再研习鲁班书的话，还会五弊三缺、缺一门吗？我都想好了，我这人胸无大志，从不想做官，至于钱财，多赚多花，少赚少花。还有这五弊三缺，老天对我薄情，我爸爸被人残害，也算命中注定我是缺孤一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母亲凝神片刻，低声道：“好吧，你到储藏室我的木箱里，将那把锛子取来……”

　　“锛子？”听到这两字，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想当初，父亲就死在了别人的利锛之下。刨腹断肠，没有比那更凄惨的了！长大后，许多年的梦里，我也总是在梦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举着锋利的锛子追逐我……

　　“妈，能不能换一件工具开始……”

　　“怎么？你怕了？”

　　“我不怕……”

　　“不怕为什么不敢正视它？你要是想学，就去把它拿来。传统木工学徒，第一个要掌握的工具就是锛子，为木料削皮定型全靠它。可以说，锛子是木匠家什中最不常见的一件器具了，它源自斧头，可它俩面开刃，在凶戾这点上比斧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木匠行夜路，怀揣墨斗，手持锛子，就算是最残暴的恶鬼都要敬三分！秦汉有道刑法，被列为残酷之最，便是用锛子刨去犯人的脑壳和膝盖，这样的犯人死后连鬼都做不成！制作棺材什么工具都可替代，唯独锛子不能，不上锛子的棺材装不住死人！你一心想要学大木匠之工，却连这点残酷都接受不了，你还能有什么造诣和出息？”

　　是啊，我要是在心里接受不了父亲的惨死，我又如何去找出那个制造惨剧的人？我没吭声，转身上了楼，将那把已带锈迹的锛子取了下来！

　　母亲用砂纸将锛子上的锈迹擦去，将锋利的锛刃对着我道：“喂它一滴血，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个我懂，匠人行里有句话叫做良工血养，尤其是锛子、斧子一类带刃的工具，据说都认主人！

　　我按照母亲的要求一一照办，还别说，这一滴血滴上去，那生冷的铁面竟然将那血吸进去了！

　　母亲说道：“在匠人工具和二十八星宿的对应中，锛子应奎木狼，不杀顺，专杀狂！用的时候，气沉关元穴，四肢绷如簧，锛子上下砍，腰身不动弹。‘右脚在前左在后，两腿靠拢丁字步，往后退步左先走，右脚跟上倒牵牛’……”

　　我按照母亲的方法，连破了几根老榆木，没想到看着简单，可实际却很困难，几次险些伤了脚踝，直到第四根老榆木的时候才顺利了一点！

　　母亲点头道：“倒是还很有造诣，这么短时间用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若是没记错，鲁班书中有一法子叫做‘劲走天府尺泽，力动神阙关元’，你现在试着做一做！”

　　没想到母亲竟然也通晓鲁班书，这就让我更加奇怪了。

　　我双脚站定，目光对准面前一段粗榆木，努力调动身体里的气劲，猛然闭眼朝下猛砍，没想到咔嚓一声脆响，十多公分的老榆木竟然直接断成了两截！

　　我彻底惊呆了，果然实践出真知啊，这法子我在翻看鲁班书的时候曾看过几遍，一直都觉得夸大其词，没想到真正操作起来，竟然如此厉害！

　　正在我兴奋之时，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呢喃软语：“越哥哥？”

　　我恍然看向窗外，才发现天色早就黑了下来，恐怕是沐遥出来找我聊天来了！

　　我吓了一跳，正不知该如何和母亲解释，小老太太却瞟了我一眼，漫步在心地哼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勤加操练。我要去打几圈了！”

　　我赶紧温顺地点点头，紧张地目送小老太太离开！

　　可小老太太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过身来，半是郑重半是调侃道：“早就让你埋了她你却不肯，唉，随你去吧，不过风花雪夜也要有个度，注意身体，可以买点鹿茸、羊藿、杜仲、枸杞泡水喝……”

　　我的亲妈，你可真关心儿子，可惜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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