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
“我说,你能行吗?”一个男人坐在桌子上说,手上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大饼。“你放心吧!”说话的男人背对着他,他的衣服湿透了,浅色的衣服全是被汗液浸湿的痕迹。
他正从一个帆布挎包里找着什么。“我就是不放心才问你,这叫出于关心。”坐在桌子上的人留着一个寸头,很清瘦,眼睛很大,眉毛像把镰刀,弯在眉骨上。
只见另一个男人啐了一口,他的脸上有条刀疤,疤痕从太阳穴开始,跨过脸颊,消失在下颌处。刀疤像个标志,就像纹身一样,尤其是长在脸上,别人大概会猜想这人以前是干嘛的,而且肯定会往坏的地方想,不然好端端的,怎么脸上会有刀疤呢。
“我跟你说过,出门前一定要记得带齐东西。”寸头看见刀疤还在找东西说。“得了,就你废话多。”刀疤极其厌烦地说。
寸头看上去要年轻一些,刀疤看起来更老相,也更成熟。“你看,漏拿东西了。”寸头似乎很高兴,只要看到刀疤受到一些阻碍,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接着,他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叠黄纸。
“所以啊,我才必须要跟来,”寸头啃着大饼,同时把黄纸递给刀疤男,“你还嫌我碍手碍脚。”“少扯废话。”刀疤接过黄纸,从里面抽出几张,然后丢还给寸头。他走到床边,分别在四个角,贴上一张。
老旧的木屋里,透不进一丝风,十分闷热。挂在屋子中央的灯泡,亮度十分有限,令人昏昏欲睡。“这破地方,得热死人。”刀疤擦掉额头的汗水。“夏天才过,秋老虎,秋老虎,你不也知道节气的嘛。”说完寸头把最后一口大饼塞到嘴里。“我知道,但我总可以抱怨一两句。”刀疤对于寸头劈哩啪啦,说个不停的嘴,很是反感。
“而且,当初是你看见人家可怜,要帮人家。”寸头把饼咽下,抓起旁边的碗,一饮而尽。“我只是抱怨一下热,你咋就这么多废话。”刀疤想大声骂他,似乎又有顾虑。“好好好,我的错。”寸头把碗放下,打了一个饱嗝,也许是过于大声,刀疤回过头,只见嘴唇动了一下,似乎在骂寸头,可听不见声音。寸头双手合十,表示抱歉,他从桌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
“哎,你说,我们过些时候要不要到云南走一趟?”来到床边,寸头的声音显然小了很多。“那些就暂时不说吧,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刀疤的语气恢复平静。
“我听说那边风景秀丽,空气也比内陆这要好得多,去见识一下也无妨。”寸头高兴的说,好像他们就定好要去云南似的。他去过的地方不多,云南的风景,也是听别人说多了才知道。
“你怎么看?”刀疤指了指床上说。“还能咋办,拖了这么久,”寸头看着床上的女人说,“是我的话,肯定就来硬。”“小姑娘年纪太小,八卦阵,恐怕会伤害太大。”刀疤说。
床上躺着一个晕迷不醒的女人,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她是个小姑娘,按照她的实际年龄,大概是19岁左右。由于已经成年,称作女人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根据两人多日观察,已经确定女子是被脏东西缠上,也就是俗称的“鬼上身”。鬼上身有好几个阶段,按她目前的症状,刀疤确定,已经有些日子了。刀疤见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决定要帮助她驱鬼,可她的家里人根本付不起钱。寸头则劝他早点回去,要忙的事还很多。刀疤一怒之下,说包吃包住即可,分文不取。
寸头无奈,只好跟着他在村子里逗留了几天。刀疤在床尾点燃了“镇魂灯”,以求最大程度的将女子魂魄稳在体内,对于鬼魂,又可以起到震慑作用。接着,他拿出准备好的鸡血,用毛笔在女子额头天眼位置点了一个圆点。此点叫“封天眼”,又叫“闭眼”。让女子天眼无法看到阴间,远离污秽之地。最后,刀疤左手拿着一张符,右手拿着铃铛,有节奏的一晃一停,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的寸头,不再像先前笑容满面,他表情凝重,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绑鬼绳”,手指般粗细的麻绳,系了好几个铃铛,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贴有一张黄符。
几天前,两人帮一富人找穴位,准备迁移坟墓之事,来到山村附近,撞见女孩子受到同村的村民辱骂和排斥,刀疤便路见不平。村民痛斥刀疤不该插手,说该女子为是村里的祸害,是七月十四降临的鬼婴,谁靠近她都会倒霉。
自从她第一次被鬼上身,到现在,这些年里,家里受尽外面的歧视,甚至有一度,村里想把他们轰走。刀疤见女子可怜,决心要出手相助。
她的父亲却是个赌鬼,整日不干活,沉迷赌局。对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毫不关心。母亲则完全帮不上忙,本身自己就很虚弱,对女儿偶尔发作的事情,除了哭,似乎找不到别的办法。寸头当时就说,问题不是出在女孩子身上,而是出在她的家人身上。但刀疤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他决心要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这时,灯泡电压变得不稳定,时明时暗。刀疤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寸头。寸头拿着绳子,面无表情。镇魂灯的火焰瞬间变成蓝绿色,女子的身体开始抖动,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刀疤加快摇铃速度,女子抖得越发剧烈,尽管她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绑在床脚上,可她仍旧在动,绳子在手腕上勒出了红色的痕迹。刀疤手上的符,开始冒白烟,接着燃了起来,见状,刀疤迅速将符扔掉。
“啪”地一声,铃铛竟然碎成好几片。“是厉鬼。”刀疤往后一跳。女子双手一拉,用力一收,四个床脚犹如纸糊而成,瞬间被拉断,木床顿时支离破碎。“艹。”寸头骂道,双手一拉绑鬼绳,跳过去想将其绑住,却没料到对方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躲开了寸头。
寸头重重地摔到床上,如狗啃屎一般。刀疤从桌面上拿起桃木剑,女子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主动攻向刀疤。刀疤提剑就是迎战,挑、砍、斩、刺,桃木剑在他手里,行云流水,女子根本近不得身。好几次差点被刀疤砍到,她低估了对手,开始有所顾忌,边退边躲,眼见占不到便宜,还有被拿下之势。她吼叫一声,想把木门撞开,飞出外面。
结果,“啪”地几声,她惨叫着被弹飞,砸在一张椅子上。“早就料到你会跑。”寸头揉了揉肩膀说。原来,他们早已在门上淋下黑狗血,外面贴了黄纸符,木屋的里里外外都被他们用鸡血墨水淋到墨斗线上弹过一遍。如此严密的布阵,即便是旱魃在屋里,也要顾忌三分。女子站了起来,大叫一声,真身终于出现。
“你他妈的别缠着她,我会放过你。”刀疤用桃木剑指着厉鬼,怒吼道。“他们要孩子,要孩子。”厉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是正常人类范畴,有些高亢,又带点重音。刀疤和寸头对视了一眼。“孩子?”刀疤不解的问。寸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你们两个臭道士,别多管闲事。”厉鬼警告他们。两人哪里是那种容易被吓退的人,刀疤甩出黄符一张。厉鬼躲开,它像发疯一样,朝寸头攻去。
寸头见状,心感机会来了。他用绳子一迎,却没想到,厉鬼强有力的爪,把绳子斩断。寸头此时才发现,她手上长出了紫色的指甲。接着,寸头头上遭到重击,霎时间,只感天旋地转,根本没办法站稳。厉鬼乘胜追击,用它的指甲,直取寸头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寸头只听见“哒哒”地连续响声,像点着的鞭炮,厉鬼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刀疤亮出了他的杀手锏“降魔鞭”,那是刀疤的传家之宝,鞭子和一般的皮鞭差别不大,但其外面是裹了一层薄铜作为表皮。铜皮上刻满降魔之用的梵文。用刀疤的话说,这鞭子是传了好几代人,打鬼无数,铜皮上的填在文字凹槽里的,都是各种妖怪的血迹。
厉鬼的后背衣服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背上皮开肉绽。“滚出来,艹,一个女孩子,你至于这样对待她吗。”刀疤厉声叫道,并将长鞭换成桃木剑,他想一剑把它解决,可厉鬼仍然躲在肉体内,这样会连同女孩子一同杀掉。
厉鬼似乎也猜到了刀疤不敢下手,它一动不动,就在剑快刺到肚子前,刀疤收住了力道,没有再往前。厉鬼奸笑一声,一掌把刀疤打到吐血。“你怎么停住了?”寸头叫道,他是想保住女孩子的性命,不然,刀疤早就一剑把它捅穿了。刀疤艰难地站起来。“不然我怎么会有血用呢。”刀疤将口中残留的血,吐在桃木剑上。霎时间,只见桃木剑红光大发,如同施了法术。厉鬼表现出害怕,这完全不在它的计划内。寸头趁它不备,两手各执一张黄符,重重打在厉鬼身上。厉鬼惨叫一声,黄符在其身上滋滋作响。
刀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桃木剑连点其身上穴位。一、二、三、四、五、六,寸头在心中默念,总共六下。只见厉鬼挣扎了一下,女孩子轰然倒地,厉鬼从肉身飞出,此时,它已经元气大伤。“你们会折寿的。”厉鬼说着大笑起来。刀疤捡起地上的纸符,看了一眼,把黄符朝厉鬼身上一掷,纸符碰到厉鬼,便像点着的火柴碰到汽油。
“哗”地一声,烧了起来。厉鬼的笑声,演变成惨叫,最后随着火势变大消失了。两人把女子抬起来,放倒在摔得东倒西歪的床上。两人正打算稍作休息,还没离开床边。门被撞开了,进来的是女子的父亲和母亲,撞开门的是另外两个赤膊大汉,身上肌肉盘扎。在他们中间,有个很瘦的老头子,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像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身后还有三五个村民,这些村民八成是来看热闹的。寸头扫了一眼,又是这些个脓包,他们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鸟。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强奸了我的女儿。”女子的父亲指着他们两个嚷道。“村长,你要替他们家做主啊。”另一个中年人朝一个老头子哭诉道。女子的母亲一句话没说,站在一旁,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内疚?恐惧?寸头看不出来。刀疤没说什么,把桃木剑扔在地上,走到女子父亲面前。“把他......”村长话还没说完,刀疤便抡起拳头,砸到女子父亲的脸上。
顿时,血沫横飞,这一下,即便是换做身边两个壮汉也未必能扛得住。老头子重重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痛得他叫不出声。原本还威严十足的村长,被吓退了几步,刚才哭诉的中年人,完全听不到其声音。两个壮汉互相对视一样,想对刀疤动手。“想清楚再动手,不然爬着出去,很辛苦的。”寸头擦掉鼻子上的血,朝大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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