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朴在沙发旁走来走去，嘴里咕哝着。李炳光一个字也没听出来，此刻他正光着上身，坐在沙发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像纹身一样，印在他右肩上。陈小姐坐在一旁，焦虑地看着黑色手印。对面是林曼芬和阿浩，两人不时地交换眼神。

　　老朴走过来，站在李炳光身边，伸出两根手指，连续按了好几下李炳光的右肩。“痛吗？”问话的却是陈小姐。“不痛，一点感觉也没有。”李炳光摇摇头，他看上去六神无主，有种被鬼盯上的感觉。

　　那只鬼就在二楼的书房，只要它想出现，就出现，不想出现，真的是连鬼影也看不到，连老朴也拿它没辙。“朴师傅，小李会不会有事？”陈小姐竟然关心起李炳光来，让他自己有些感到意外。“若我们不做点事，肯定会有，显然是个警告。”老朴朝手印扬了扬下巴。

　　警告？哪像是警告，分明是要我的命，现在已经被吓个半死了，李炳光心想。“警告？”这个词像触动了陈小姐的某根神经，她的反应有些不寻常。“中午我就说过了，分阶段性，现在它认为要跟我们接触接触了。”不知是老朴有意还是无意，语气带着恐吓成份。

　　即使他不吓人，李炳光现在也知道，他今天所说的，没有一句是要吓人的，都是实实在在，有那么一回事发生。“它会不会跟着我回去？”李炳光的声音在颤抖，想到自己躺在出租屋，若是它也跟着回来，那自己真得玩完了。“目前来说，你就放心吧，你只是八字偏阴，比较容易和它接触罢了。不过以后不敢说。”老朴似笑非笑地说，大概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他才没有笑出来。

　　老朴的表情告诉李炳光，‘这次以后，你总算相信我说的了吧！’李炳光有点生气，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只因自己惊吓过度，情绪已经控制不住。内心里面，只剩下恐惧。

　　“够了，”林曼芬粗野的声音再度响起，李炳光看着她，身上穿着衣服，跟她的性格完全不搭配，“你们两个有意思吗？一唱一和，一个演神棍，一个演鬼，不就是想多骗点钱嘛。”阿浩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其实李炳光知道，他正低着头偷笑。

　　“你他娘的，从今早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摆着这张臭脸，骗骗骗，骗你妈啊！”老朴忍无可忍地骂道。整个客厅的氛围，一下紧张起来。

　　“哟，会反咬了，挺凶的嘛，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江湖郎中，四处招摇撞骗，现在狗急跳墙了吧！”林曼芬站了起来，势要夺回一些气势，“开口闭口就是一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跳你家的，声粗浮浊，不是娼妓，就是姨婆。”老朴火气上来，但语调还是稳稳当当。站在一边的阿浩，抬起头把手机收入口袋，眼睛看着老朴。“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次。”林曼芬用力一拍桌子，用手指着老朴叫道。

　　场面有些不受控制，‘这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李炳光心想，他把衣服穿上，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自己继续光着身子，多少有点滑稽。

　　“请我来的是陈小姐，别像个八婆，什么都要伸一脚。”老朴语气仍然不变。“狗玩意，讲话注意点。”不出李炳光所料，阿浩迟早要加入战局，他“唰”地站起来，指着老朴骂道。“怎么，败家子，要练练手不成？”说着，老朴便将戴在手腕上的念珠取下，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阿浩犹豫了一下，竟真的走过来，不知是为逞一时面子，还是真的够胆。在李炳光看来，老朴不用两个回合，就能把他按在地上，当成狗踢出门。“你还凶，你这个粗鲁的老鬼。”林曼芬一边拦住阿浩，一边骂道。

　　“朴师傅。”也许是陈小姐的声音太小，又或者是场面太过吵杂，老朴没有听见。当她喊出第二次时，林曼芬注意到了，她第一个看着陈小姐，表情吃惊。

　　只见陈小姐此刻已经把上衣褪去，露出白暂的肌肤，黑色的文胸，包裹着挺拔的双峰。圆润，沟深，‘好大。’这是李炳光当时第一反应。只不过，陈小姐的胸部上的半只黑色手印，吸引着他。手印和李炳光肩上的如出一辙，正好印在胸口处，手印另一半隐藏在文胸底下了。

　　在场的人，无不吃惊。老朴看了一会，犹豫手印所在的部位过于敏感，最终还是别过头去。过了好一会，林曼芬才反应过来，飞似的去到陈小姐面前，帮她把衣服穿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朴有些难堪，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小姐的遭遇，竟为了一些小事情和林曼芬吵嘴。

　　“几天前，晚上，”陈小姐的表情很痛苦，“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去找你，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回过来了，在我嫂子那住了几天。”老朴看着她，默不作声，对于回忆起自己的遭遇，是很痛苦的。“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陈小姐说着就快哭出来。

　　老朴让李炳光帮忙，一起把剩下的事情做完。把纸符贴好，摆件摆好，已经快十二点了。老朴让陈小姐等人，先行回卧室休息，但陈小姐说什么都不肯。刚才那东西明明出来过，还袭击李炳光，谁还能安稳的回房睡觉。两人决定在客厅和他们一起等过夜。而那个阿浩，在刚才事情，进行到一半时，接了个电话，便先行离开了。

　　凌晨时分，电磁炉的散热风扇，显得格外大声。陈小姐坐在一边，看着茶几发呆，她现在连背对楼梯的沙发都不敢坐了，坚持要坐在另一边，不时地看着楼梯，难不成她以前看到过有什么站在那里。

　　老朴则在捣鼓行李袋，里边的东西，逐个拿出来。李炳光坐在沙发上，有意无意地瞟向陈小姐，刚才那一幕，好像让他有点分心，不再想着刚才书房被袭击的事情了。他知道自己那么想，是不道德的，他好几次把想法压下去，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林曼芬又拿出中午那个绿色罐子，开始泡茶，动作有些笨拙，碍于现场气氛，李炳光才没有笑出来。她既想装出熟练的样子，却又怕开水烫手，蹑手蹑脚。关掉电磁炉，客厅又恢复安静。“你们肚子饿了吗？我可以帮你们煮宵夜。”林曼芬此时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她在为刚才的事情抱歉。

　　李炳光一点胃口也没有，伴有点反胃，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手印的影响。老朴则婉言谢绝，他说自己不能分心，那东西可能随时会出来，而且让林曼芬和陈小姐不要到处走动。他还是很给林曼芬面子，没有那种冷冷的表情。

　　李炳光看着贴满黄纸符的客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就像电视剧里的案发现场，他们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调查人员。“朴师傅，你确定都准备好了？”陈小姐忍不住问。“你等着就好。”老朴知道，陈小姐没有恶意，她只是非常担心，担心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所以还是在内心上讨个安心。

　　老朴嘴上刁着烟，从袋子里拿出另一叠黄纸符。黄纸上有红墨水画出的图案，李炳光拿了一张过来。他注意到，上面画的图案和贴在墙上的又不一样，看着图案良久，完全看不懂里面的含义。颇有几分医生写药方子，除了医生本人和护士看懂外，病人是看不懂的。

　　“你写的？”李炳光看着笔画凌乱的黄符。“以后我教你，你就可以帮我画。”老朴眨了一下左眼。李炳光拿着黄符凑近一闻，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这是墨水和鸡血混在一块，所以会有些味道。”老朴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朴脚边倚着一把木剑，就是他摆在客厅，残破不堪，还被李炳光认为大煞风景的桃木剑。剑柄处光滑油亮，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李炳光拿起木剑看了好一会，木剑的剑身上，刻有符文，对他来说，同样是天书。

　　“朴师傅，你还会耍木剑？”显然，木剑引起了林曼芬的注意。“年轻的时候跟别人学过。”老朴应道，丝毫没有受刚才的吵架影响到情绪。“我听说过，桃木能辟邪，这是桃木剑吗？”不可否认，林曼芬正常时，声调还是挺好听的。老朴点点头，他把行李袋放过一边。

　　老朴说，有些人喜欢将桃子核晒干，放在枕头底下，说是辟邪之用。以前李炳光会一笑置之，现在他巴不得手上抓几颗，背在身上。他担心，回到出租屋，一个人，是否可以安心睡觉。他居然想到，不如开口问老朴拿几张“无忧符”，回去以后枕头底下放一张，床尾放一张。

　　老朴继续和她们俩说话，李炳光把木剑放好，看到桌面上的“挂钟”，觉得它就像个“法宝”，正想伸手过去拿，却见里面的指针动了一下，他赶紧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指针又动了一下，李炳光收回手，他看了一眼他们，只见他们正在聊天，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李炳光视线回到罗盘时，指针已经在疯狂的摆动。“老朴。”李炳光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坐远了罗盘。林曼芬和陈小姐停止了说话。老朴看了一眼他，便望到罗盘上。

　　老朴正要把罗盘拿到手上，楼上便传来“沙沙”的声响。众人抬着头，看向天花板，沙沙声刺激着众人的神经，李炳光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想必陈小姐和林曼芬也有相同的感觉。李炳光转过身，看着楼梯间，他害怕看什么不明物种，从楼梯上面走下来。老朴抬头看着天花板，如声音所示，从主卧室，一路传到书房。

　　“嘭”楼上的门被用力关上，李炳光吓了一跳，对面两个女人叫了一声，立即陷入恐慌。可以想象，若不是有老朴在场，即使再多两个人，场面也会陷入混乱之中。此时，唯有老朴是见识过大场面的。

　　“终于来了。”老朴提着木剑站了起来，把一柄铜钱剑塞到腰间，手上掐着黄纸符。“你们俩在这里呆着，小李，拿上布袋和八卦镜，”说完，便大步冲上楼。李炳光害怕极了，他根本没有勇气跟上去，可身后，只有两个被吓得抱成一团的女人，他不去，还能是谁。李炳光真后悔自己中午跟着老朴回来了，他应该找借口，径直回到出租屋。

　　老朴来到二楼，沙沙声顿时就消失了。灯光亮着，一眼望去，不过是个凌晨时分的客厅罢了。主卧的门紧闭，老朴四下又看了遍。他转过身，书房的门边上，直勾勾的挂着半张白色的脸，血红的眼眸子。“今晚遇上我，你就不能再四处做妖。”老朴提起木剑，走了过去。它报以一个诡异的笑容，地上的地毯像活了过来，整张盖了过来。老朴右脚蹬地，一剑将地毯劈成两半。

　　它见状，一缩，退回到书房里。又是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关上。老朴这才发现，门上没贴纸符，这才想到，刚才李炳光出事，自己也忘记检查。

　　老朴大呵一声，顺势把门踹开。走了进去，它正站在电脑桌旁，笑了一声，书柜中飞出书本书，像雨点般袭来，老朴手中黄符一掷，书本顿时全碎成纸片。

　　“你玩完了，混蛋。”老朴说着，却不知道身后的窗帘布，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结实。老朴眼前一黑，被窗帘包住了，完全动弹不得。那东西伸出鬼手，直取老朴头部。眼见手就快抓到老朴，窗帘忽然反过来，把它包了起来。“滚你妈的。”老朴一脚补上去，踢了个结实。

　　它连着退后，双手把窗帘布撕成碎片。它嚎叫一声，再次攻击，老朴虽快年过半百，却眼明手快，以木剑一抵，鬼手碰到桃木剑，它像触电的抖了好几下，被弹飞到一边。老朴也被它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几步。他迅速调整姿势，用剑刺穿纸符，想给它致命一击。它的灵活度，远超老朴的想象，躲开了。

　　这时，房间里头正打得撞击声连连，李炳光到了二楼，他知道老朴在书房里，他犹豫，不敢往里头走去。那东西有所擦觉，便朝外头飞去。

　　“糟糕，这堵墙没有纸符。”老朴才说完，它已经从内墙穿至外头。“小李，小心。”李炳光听见老朴大喊一声，更害怕了，循声而望，却看见它从墙里穿出。那张白色的脸，朝他张牙舞爪。李炳光眼见躲不过，本能地抬起手遮挡，无意中，连同八卦镜举起，正对它的面门。镜子像照相机的闪光灯，“啪”地连续闪了好几下。

　　耳中传来一阵哀嚎声，恐怖极了。它从楼梯摔了下去。李炳光感到它的叫声，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老朴手提木剑，跟着跑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李炳光，没发现他身上有伤，便跟着从玄关跳了下去。‘老头子身手这么好？’李炳光惊讶的看着老朴消失在眼前，立即快步跟了下去，却看见老朴揉着屁股跑向客厅。

　　陈小姐和林曼芬的尖叫声，已告知他们，那东西身在何处。她们因为过于害怕，跑出了老朴给她们布好的阵中。“该死的。”老朴骂了一句，从腰间抽出铜钱剑，他要赌上一把，连瞄准的时间也没有，随手便朝它甩了出去。

　　李炳光正跟着去客厅，听见一声惨叫。匕首正好插进它的背上。“李炳光，布袋。”老朴叫道。李炳光才来到客厅，便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布袋扔给老朴，却发现歪了。“搞什么鬼。”老朴纵身一跃，用木剑接住布袋，又在自己落地前，用木剑将布袋甩出。

　　歪打正着，布袋碰到了它的身上，它看见布袋，想逃，却为时已晚，袋口一开，像台马力十足的抽风机，毫不费力，吸纸张一样，把它吸了进去。老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马上将布袋扎好，贴上一行黄纸符，才松口气。

　　林曼芬和陈小姐在角落抱成一团，脸上满是泪水，妆容更是一塌糊涂。老朴过去把她们扶起来，只见两人同时都在颤抖。“解决了，不会再有了。”老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之后没多久，物业公司的保安找上门，说有人投诉他们，半夜大喊大叫。陈小姐则不停的道歉，说屋里玩得太嗨了，所以一时没有顾虑，但保证下次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那晚，陈小姐和林曼芬在重新打理好脸后，便渐渐在客厅睡去。老朴则和李炳光负责收拾一切。

　　第二天一早，陈小姐把他们都叫醒了，她做了早餐。李炳光有种入睡，就被叫醒的感觉，头晕晕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想到今天是周日，待会回去，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于是，强打起精神来。正在吃时，老朴交代了陈小姐一些事情，说等她把布局改好，到时再回来看一遍。

　　如果中途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电话联系。“那今晚我可以在这里睡觉了吗？”陈小姐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安全的入睡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那东西已经被我收了，”老朴指指布袋笑着说，之后转过头对着林曼芬，“这些天最好陪陪你的闺蜜。”只见林曼芬笑着点点头，之前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了。

　　回去时，陈小姐又给了老朴一个红包，老朴说什么也不要，并说，希望陈小姐下次找他，是请客吃饭，而不是再为这些事情了。

　　回到住处，李炳光洗了澡，希望把昨天的霉气全部都洗掉。照着镜子，右肩上的黑色手印十分显眼，它就像纹身，嵌入皮肤里头。老朴在车上跟他说，要他多去晒晒太阳，驱散阴气，别一天到晚都躲家里。

　　“别忘了，你八字偏阴。”想到这，一股凉意袭来，似曾相识，这种凉意，像陈小姐的书房里，又像某个地方，李炳光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可以肯定，陈小姐的书房，跟他去过的某个地方很像，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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