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祖屋的祠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那里供奉着家谱,还有列祖列宗的神牌,同时,它也是一处“赴死超生”之地——村里的老人们临终之时,往往便转移到这祖屋祠堂中“等死”,过世之后的后事,也是在这里操办。
旧时候,农村的白事,是极为讲究的事情。
正所谓“生死亦大矣”,对于国人而言,死亡是一件庄重无比的大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是一样的。
不但要举行隆重而庄严的仪式,还要“死事死如事生”,也就是要向伺候活人一般伺候死人,具体到王公贵族,就是各种陵墓陪葬,而一般百姓也不会含糊,毕竟那是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终结:
做法事的僧道,白烛挽联,纸扎的车马、童男童女等祭品,守夜的后人甚至还要严格按着规矩和时间哭灵。
这些事情都是在祖屋的祠堂里操办。
在规矩上,祖屋象征着一个家,其他的房屋可以任意拆迁,惟独祖屋不能,所以祖屋也是一个家族中,最年代久远、最老破残旧之处。
这样的地方,天然便蒙着一层神秘的外衣,既有种高高在上的神圣,又令人感觉这里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因为这里也时常徘徊着死亡、悲戚和恐惧。
……
天上一直聚集着浓厚的云层,遮住了绝大部分的月光,一阵风从我们身后吹过,院落里的灌木和杂草在阴影中摩挲摇动,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仿佛黑暗中隐藏了无数的人,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我和老刀小心翼翼地走在抄手游廊上,室外的光线昏暗无比,老刀举着手里的火机,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到了祠堂院落外。
院门禁闭着,但奇怪的是,里面似乎隐隐有光亮,透过门缝传出。
我和老刀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凛然。
我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院门,只见一道光明顺着洞开的门缝泄出来,在荒草斑驳的地砖上照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而我和老刀,也看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景象——
那祠堂里,正发生着两件事……两件恐怖的怪事。
其一,一群无头的人,正在守灵。
其二,一群白衣小人儿,正在盖房子。
和外面两进的院落不同,祠堂是一间独立的大房子,大小约有一百多平方。
此刻,里面摆上了灵堂。
祠堂正中那张大供桌上,燃着两支半米高的白烛,一幕白布挂在供桌之后,将整个祠堂分成两半,白布之上,悬着黑底白字一个大大的“奠”字,两侧是祭诗,诗云:
“哀乐惊天,精魂云游蓬莱岛。
悲歌恸地,英灵长辞阳世间。”
白布从房梁垂下,但并没有遮住地面,而是在悬空在离地半米处,那里,露着六对脚丫——都是皮肤泛青、隐现尸斑。
那是属于六个死人的脚。
每个死人的脚边,都点着引魂灯——用小碗盛着清油,用白棉线做灯芯,灯火如黄豆大小,摇曳瘆人。
最令我们惊悚的是,在这个灵堂的前面,靠墙站着两排无头人!
对,只有四肢和躯干,却唯独没有头颅!
看到这里,老刀忽然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悄声道:“那些人的头,是不是被我们……”
我知道老刀要说什么,他的意思是,我们之前不是用强光手电消灭了一整面博古架的人头吗?难道眼前这些无头怪人,他们的头颅,就是被我用强光手电照得灰飞烟灭了?!
“嘘,看下去……”我叫老刀收声,趁着我们没被发觉,再看看这些怪物在搞什么鬼。
老刀的推测不无道理,我也非常倾向于赞同他,不过,我现在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别的联想……
这一路上,自从我们下了高速路、车子抛锚开始,我们一行人便不停地遇到各种恐怖的怪事……现在我看到这些无头的怪人,再联想到一开始的纸扎假人,我忽然觉得——
我是不是在哪里曾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东西?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但是,我绞尽了脑汁,却又想不起来,我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无头怪人或者纸扎假人。
我这人有一个习惯,便是从来不会在一件事情上过多纠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先不去想了——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当你越是急着去寻找时,就越是寻找不到,而等你放弃了之后,那东西却又在不经意之间找到了……转角的爱情,或者吓唬人的鬼怪,都是这样子的东西。
我暂时将脑子李不相关的念头甩开,注意力再次回到祠堂之中。
祠堂里正在发生的第二件恐怖的怪事,便是——
有人正在祠堂里建房子。
这世上建造的房子,大抵有三种。
第一种,为了神明而建的神庙或神龛。
第二种,为了活人居住而建的阳宅。
第三种,为了死人居住而建的阴宅。
前两种建设,需要先打地基,然后一砖一石地向上垒建起来,最后结下屋顶;
最后一种建设,只需要寻找“地基”,便是堪舆风水、寻穴定位,之后的建设,是向下挖土,挖出墓室、耳室、墓道等,最后的“结顶”,乃是移入墓主之后,覆土成坟茔、立下墓碑。
这三者,同样都要用到砂石砖瓦,但用法用处、蕴意,都不尽相同。
此刻,祠堂之中,正有人在建造这么一处阴宅。
建造者,是无数个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小人儿,他们全数身穿白衣,披麻戴孝,面色也惨白如同纸底,手持着铁锹、锄头、铲子、推车等等工具,正在奋力工作。
建设工地,正是在灵堂的供桌下、一直到距离门口数米的地块。
地块已经全部被掘开,里面俨然是一个被缩小了无数倍的人间世界。
那些小人儿,有些正在挖坑掘土,有些正在填埋砂石,有些正在运送土方、木石、砖瓦,还有些正在雕刻墓室内的浮雕和铭志——只是字体实在太多渺小、距离又远,我和老刀都看不清晰。
这些披麻戴孝的白衣小人儿又是什么鬼怪?
为什么,它们要在祖屋的祠堂之中,修挖阴宅?
这座墓是为了谁所挖?是为了灵堂白布后面那六具尸体吗?
可那六具尸体又是什么人呢?
无数个问题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老实说,从醒来之后到现在,我对于这些咄咄怪事,还是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
我到底是不是在某个幻境中?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梦境之内。
甚至连现在就站在我身边的老刀,我都不敢百分之一百地认定,他就是老刀本人。
似乎是隐隐中有一条线,在牵引着一切,但我却暂时看不清楚……
忽而,也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声颤动心肺的恸哭——
一开始是抽泣,细细幽幽,然后渐渐变为声声短哭,短哭片刻,再变为抽泣……如是几次,当我们的听觉神经被压抑到了极点时,抽泣声忽然变成了长声嚎哭!
嚎哭声一起,那些小人儿也全部哭了起来,它们发出的哭声并不大,但细小的哭声却汇聚成隆隆一片,最终响彻屋内!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惨烈和刺耳的哭声!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如丧钟当头,哭得直令神憎鬼厌!
如大漠上升起了孤烟,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凄凉惨烈的哭声,在悼念着亡灵,在质问着苍天,而亡灵不言,而苍天无语,只有丧钟阵阵,悲风幽幽……
而先前只是默立在灵堂两侧的那些无头怪人,也动了起来,每排当头各走出了三人,走向了供桌,怀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很快,六个无头怪人并排站在了供桌前面,它们同时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供桌上——
竟然是六张遗像!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六张遗像,分明就是我们一行六人!!
正中间是我和老刀,然后一边是程城和李逸,另一边是李海军和周鸥!
个个在黑白遗像中,凝固着古怪而凄然的笑容。
我和老刀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我们的都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灵堂里那块白布后面那六具尸体露出的双脚,然后我们两人四目相对——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读到了相同的信息,那也是相同的惊骇和颤栗!
难道——灵堂白布之后的六具尸体,竟然是我们一行六人?!
我们六个人已经死了,而我和老刀现在是以孤魂野魂的状态存在?
这使我瞬间想起了一个都市传说。
说是有一家夜宵店的老板,接连几天接到同一个地址的外卖电话,送餐时客户只开了一条门缝,拿了外卖又递出钱,老板听见房间里传出打麻将的声音。回到店里,老板却发现自己收到的全是冥币,于是老板报警。警察破门而入,发现房间里一张麻将桌上扑着四个死人,经解剖,发现这四人已经死去一个礼拜,但尸体的胃里的却发现了消化程度不超过1-2天的新鲜食物……
我看着老刀,也不禁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像那四具明明死掉了,却还打麻将、还叫外卖的尸体一样,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是死人一个?
那么,我们是在黑家坪村吃了那一顿午饭之后,便横死在了当场?
我这么一想,忽然便感觉眼前一黑,脑门子上像是被猛然抽去了什么东西似的,一阵晕眩,差点便当场昏厥过去!
踉跄站定后,我骇然发现,站在我对面的老刀,他的身边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几条蟒蛇一般的黑气,黑气像蟒蛇一样猛然收紧,将老刀紧紧缠箍住——
“手电!”
老刀朝我大喊了一声,但随后,他的嘴巴也被一圈黑气封住,支吾着无法发声,整个身体也被提到了半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立刻下意识地就想用手电对准缠在老刀身上的黑气,但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
低头一看,我右手上已经被蛇状的黑气一圈圈缠到了肩膀处,手早已经像是不属于我似的——我的右手大拇指明明就放在手电的开关上,而我也正努力想按下开关,但是,我的右手完全不听使唤!
更可怕的是,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另一股黑气也已经悄悄缠上了我的左手,我左手顿时活动受限,根本没法去拿右手上的强光手电!
千钧一发之际,我放开右手中的手电,用右脚的脚尖一颠,就想足球中的颠球动作,将手电颠向了我左手的方向——
在这一刻,我屏住了呼吸,生怕我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导致最终的失败。
手电的金属外壳反射出的闪光划过一道了一道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再没有半分的犹豫,手下重重用力,立刻就打开了强光手电的开关!
“咔!”
强烈炫目的白光,从我左手中猛射而出——
沐浴在白光中的黑气,如烈日之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无踪!
黑气不见,老刀从半米高的空中跌落在地,一只手捂着脖子喘息不止,另一只手指向祠堂的大门,迫不及待地冲我喊道:
“阿吉,朝里面、射他先人的!我操!”
我双手上的黑气也已然消弭不见,老刀的提议正中我下怀,我恶向胆边生,索性一脚踹开了祠堂大门,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对准了里面,当做了加特林重机枪一般使用,一顿猛扫!
“嘶——!”
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和最早时候老黑头和李嫂的人头被我用光照死时,发出的叫声一模一样!
祠堂之内,万物都在圣光一般的手电光柱下,像是一张被点燃的老照片一样,渐渐化为飞灰……
黑底白字的巨大“奠”字首先化为了数缕黑烟,接着是白布、供桌……
那些无头怪人和白衣小人儿,在灯柱照射下四散奔逃,被我悉数照成了一缕缕黑烟!
最终,整个祠堂,包括内室、外墙、大门,统统从我面前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幅更加震撼、可怕的景象!
我和老刀的呼吸也不禁为之停滞,我们双腿发僵,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对的恐惧和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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