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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土家寨子

龙脊梁 溪忘 5764 2021-03-29 19:31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一日,晴,秦岭

  两日后,李贵开着车把我们带到眉县码头附近,后备箱里有两个大旅行包,里面分别装着食物跟水,另一个则是装着各种设备器具等,两个大包旁边还躺着燕飞以及李小飞的两个背包。因为李贵还要去城里开车赚钱的缘故,所以剩下的路就要李小飞带我们进去了,车子停在了码头边上。

  “哈家伙,我就送到这里了,进了山可白库妮儿的惹事情,舍啊的你就回来,也别跟撒个小哥儿带错了路,知道不?”李贵叮嘱了小飞一句。

  “诶呀,我心里头都有哈数哒,恁宽心就是了。倒是老汉儿你哩,以后少发冒答儿了,开车别灌那些泡儿,注意着点安全,克嚓不?”小飞反过头来又嘱咐他老爹。

  “哎,知道哩,知道哩。”

  李贵点了点头,随即又分别跟我们三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便驱车往城里去了。

  码头这里风平浪静,因为牛王节临近尾声的缘故,大多数游人已经奔波在回家的路上了。

  小飞告诉我们,他是土家族人,用他们的话讲就是‘廪君种’。在太白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寨子,那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寨子里的人以前都是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改革开放以后便渐渐有寨子里的人出来了,有做买卖赚到钱的土家族人回到寨子里后,便怂恿族长发展旅游业。

  因为山路崎岖、加上秦岭小三峡的缘故,水路是沟通村寨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由于旅游业在寨子里发展的很不错,于是在族长的大力支持下,寨子又兴建了码头并且重金购进了几艘快艇,外地人到寨子里旅游、体验生活也就更为方便,于是这里的旅游业更发达了。寨子里的人都能赚到不少钱,所以生活水平也就越来越高了。

  等待了有半个钟头的时间,终于遥遥地听见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笃笃笃’的马达声,只见原本平静的江面上一艘快艇乘风破浪而来,快艇尾部激起两道长长的水花,如一条水龙呼啸而至,煞是好看。

  “小飞!安纳西大一到——!(小飞!好久不见了啊)”驾驶快艇的土家汉子似乎认得小飞,两人很亲切的用土家语打着招呼。

  “耶,耶,(是,是)”小飞一见来人,也是兴奋的和他击了个掌,闲聊了两句这才指向我们,“嘎哥,泥们白卡,搓山里的哈,朋友撒!(他们仨是我的朋友,要到山里去,都是汉族人)”

  土家汉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我们,知道我们是小飞的朋友,便也跟我们打了招呼:“你们好啊。既然都是小飞的朋友,赶紧上船来吧,俺带着你们到俺们寨子里去做客!”

  小飞说他们寨子紧靠着太白山深处,与那些旅游景点不同的是,从他们寨子里可以直接进到秦岭内部,那里是真正的廖无人烟、险象环生之处,应该比较符合我们仨‘探险’的初衷。

  上了船,辽阔平津的水面上,快艇带着疾风飞驰着,不时溅起大片的水花。快艇马力很足,但饶是如此也得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他们的村寨。

  快艇驶到一座大桥附近时,就临近了传说中的秦岭小三峡。这座大桥横跨南北两座山头,约一百多米长,有点像上海的南浦大桥。桥下几艘商船正井然有序的通行而过,我甚至还能看到河道尽头的山体上,几幢民房矗立在半山腰上。

  拐了几个弯儿,眼前的景象便迥然不同了。身后的高楼大厦、跨河大桥都已消失不见,仿佛拐了个弯儿便穿越到了远古时期一样,河流两边全是山石峭壁、青苔绿树,这里就是太白山的边缘地带了。

  快艇拐弯的地方就是秦岭小三峡,这里风景如画、一池碧水,奇峰壁立、竹木葱茏,猿声阵阵、极富野趣。我不由得就想到了秦楚河他们倒斗的时候讲过一句话:一江水有两岸景,山上搬柴山下烧火。用来形容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了。

  我看了看,小飞正在和土家汉子叙旧呢,便好奇地过去问道:“大哥,没想到你还会讲汉语呢。”

  土家汉子憨厚的笑了笑道,“俺们这些人常年都得拉客人到寨子里去,不会汉语的话怎么做生意嘛。”

  我想了想这倒也对,连语言都不通的话这生意不就黄了嘛。

  我又坐回去看向燕飞他们,都在看着江水两岸的景色发呆。

  江水很清澈,时不时地有几条鳞鱼浅跃而出,然后又消失在水底,倒是应了《小石潭记》中‘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这句话。不远处还徘徊着几艘渔船,渔民们正在撒网捕鱼,忙碌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美好。

  “到了。”

  终于,在驶过一道长长的峡谷之后,我们眼前再次豁然开朗起来,只见一座山脚下一座小码头静静地立着,码头后面便是一片寨子。这些寨子普遍都是吊脚楼的造型,或坐东朝西、或坐西朝东,大都是依山而建,因此邻里之间并不是挨得很近,大都隔着段距离。

  这些土家吊脚楼大都呈虎坐形,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半为陆地、半为水,据小飞讲这样高悬地面既能通风防燥又能防毒蛇猛兽。中间有堂屋,左右两边有饶间。饶间以中柱为界分开两半,前面做火炕、后面作卧室。楼上还有绕楼的曲廊,曲廊上是人工扎成的栏杆以防止人掉下去。

  我之前也听说过土家吊脚楼,吊脚楼底层不宜住人,是用来饲养家禽,放置农具和重物的地方。第二层是饮食起居的地方,内设卧室,外人一般都不入内。卧室的外面是堂屋,那里设有火塘,一家人就围着火塘吃饭,这里宽敞方便。由于有窗,所以明亮,光线充足通风也好,家人多在此做手工活和休息,也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堂屋的另一侧有一道与其相连的宽宽的走廊,廊外设有半人高的栏杆,内有一大排长凳,家人常居于此休息,节日期间妈妈们也是在此打扮女儿。第三层透风干燥,十分宽敞,除作居室外,还隔出小间用作储粮和存物。为了防止盗贼,吊脚楼房屋四周用石头、泥土砌成围墙。正房前面是院坝,院坝外面左侧接围墙有个八字朝门。房屋周围大都种竹子、果树和风景树。但是,因忌讳与“丧”、“逃”谐音,不吉利,所以前不栽桑,后不种桃。

  “社岔!(你们好)”

  上了码头,远远地,便是一个年纪七八十的老人家迎上来,走起路来老态龙钟但又精神矍铄,应该就是这个寨子的老族长了吧。

  我们也照着小飞教的,朝着老族长恭敬的说道:“泥岔!泥岔!(您也好!您也好)”

  土家汉子过去跟老族长解释了一下我们来寨子的意图,然后小飞也跟过去亲切的打招呼。小飞从小在寨子里长大,跟这里的每个人都相识、相熟。

  老族长走来对我们仨道:“补蹉跌,安富尼拉错,客气他多,社科科一拉忽,乃热乎莫杰多!(尊贵的客人们,把我们都当成自家人就行,不要客气,路上辛苦了吧,今晚上让我们一醉方休)”

  然后,周边那些围观我们的族人跟着一起喝彩欢呼起来,族长让小飞把我们仨先带到他嘎爷家借宿一晚。在路上小飞告诉我们,今天我们来得太巧了,正是他们土家族一年一度的‘牛王节’,晚上大家都要一起出来聚餐集会的。

  “这么好玩儿,是不是也出来很多漂亮姑娘啊?”胖子两眼放光的问道。

  我踢了胖子一脚,“死胖子,就知道姑娘,能不能想点有意义的东西。”

  这时有从寨子的后山上打猎归来的寨民们,虽然不认得我们,但也是热情的和我们打过招呼,倒是令我心里面暖暖的。打猎的人们聚在寨子的天井里,将打来的兽肉砍成若干块,穿上棕绳、装入背篓加以遮盖,棕绳头外露。一人端上背篓,转上数圈,在场的人各捉一棕绳,提出兽肉,无论好坏,便各自愉快的回家去了。

  我不禁感慨道:“你们土家族人可真是热情好客呀。”

  小飞骄傲地一仰头,“那是当然了,你是不知道以前水陆还不通畅的时候呢,寨子里面一来人,都要放铁炮欢迎的。铁炮如大鞭炮一般大小,竖立在铁匣上,放起来震天动地。如果没有铁炮,也会鸣放猎枪表示欢迎。听见炮声,寨上的老人、青年、孩子都一齐出来,迎接客人。主人立即煨茶、装烟,做油茶汤。席上,客人要喝大碗酒,吃大块肉,还请寨上的老人或头面人物,陪客把盏。

  只不过近年来我们寨子里的外来人越来越多,所以迎宾仪式也就不再那么严谨了。”

  说完,小飞还象模象样的朝我们一鞠躬:“俺社卡莫岔补册,迫迫里里波。(我们照顾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我们四个都笑了起来,互相闹着在夕阳的余晖下朝着嘎爷的吊脚楼去了。

  到了晚上,无数黑暗的夜的帷慢像正从没有穷尽的卷轴上解放开来一样,星星好像是灯光,灯光又仿佛是星星。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月亮像一个新娶来的媳妇儿,刚刚从东边升起来,就又羞答答地钻进山间树叶子里藏起来。

  小飞把我们带到寨子里集会的场所——摆手堂。

  摆手堂占地几百平方米,呈长方形,大门形似牌坊状。在大门与神堂之间,有一条石铺甬道,道旁有高大古柏。神堂的墙壁是石块砌成,屋面覆盖人字披黑色布瓦,无雕梁画栋和斗拱飞檐,显得古朴厚重。神堂***奉土家先祖的塑像。

  寨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除了我、燕飞和胖子之外,就连小飞都换上了他们土家族的传统服装。男子穿琵琶襟上衣,缠青丝头帕。而女子着左襟大褂,会滚两三道花边,衣袖十分宽大,下着镶边筒裤或八幅罗裙,佩戴着各种金、银、玉质饰物。小孩子们的帽子上用五色丝线绣“喜鹊闹梅”、“凤穿牡丹”、“长命富贵”等图案。

  摆手堂前面大片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一大堆篝火,寨民们整齐的在旁边摆放上长长的桌子,桌子上面摆满了籽粑、蜂蜜、包谷饭、酸菜、猪肉合菜、腊肉以及鸡鸭鱼等。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土家族的聚餐,所以整个人也十分兴奋,不停的流着口水,这些食物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不一会老族长来到了,大家都围绕着桌子坐好之后,在族长的带领下先用筷子夹少量的菜插在饭上敬默一会儿,我们三个便也跟着学着做,沉默了半天族长说了一句“惹撮,哈菜嘎!”

  意思就是大家可以尽情的开始吃喝、尽情的狂欢吧!

  桌子上顿时热闹起来,小飞举着米酒到处去敬酒,我们仨因为语言不通就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原处吃喝,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倒也是很兴奋。桌子上最好吃的一道菜应该就是叫‘石耳炖草鸡’的了,这道菜是用盐、花椒、五香粉腌制好,吊挂在火炕上,下烧柏树枝田,烟熏而成。还有就是烤籽粑了,雪白的糍粑待烤得两面金黄开花时,吹拍干净,往里灌白糖或蜂蜜,吃在嘴里面,啧啧,满嘴留香!

  这时,白天开快艇的那名土家汉子坐了过来,举着一碗米酒道:“厄阿社博惹一杯敬,表示俺社乐活会莫窝火!(我敬你们一碗酒,咱们一醉方休)”

  说完,土家汉子嘴里嚷了句‘胡吉咧’,就将酒一碗喝尽,还有几滴顺着他的碗口流到了脖子上。

  我们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是知道这肯定是在敬酒了,便学着他的样子嚷了句‘胡吉咧’,也将碗里的米酒一饮而尽,后来我们才知道‘胡吉咧’其实就是干杯的意思。

  土家汉子看我们都将碗中的酒喝完,显得十分高兴,又站起身来对所有人说道:“兰奇采岔!厄阿社博毕兹卡热敬涅歌兰唱,富尼热一杯胡?(晚上真好啊!吃饱了喝足了,我给你们唱一支山歌,你们敬我一碗酒好不好啊)”

  “耶!”

  寨民们都举起手中的酒喝尽,我们仨也跟着照做了,然后便听见土族汉子唱了起来:

  “诶嗨——男在高上打一望,妹在河里洗衣裳,男向妹子把手招,妹在河里抬头看,棒槌捶在石头上,诶嘿诶——”

  然后我们旁边就有一个穿着土家服饰的年轻女子走了出去,两人对唱了起来:“嗬耶——晚风轻轻摇树梢,月亮静静上楼角,么妹轻轻往外走,金竹林里会阿哥,嗬也嗬——”

  紧接着周围的人都躁了起来,似乎有点起哄的意思,对唱的土族汉子和女子脸上都有点红晕漫出来了。

  “喂衣哟——哎哟也——哎呀佐——里兰当,嗨嗨嗨!嘿嘿嘿!嗬嗬嗬!——....”

  所有人都吼的十分起劲,我们仨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节奏唱了起来,手上的筷子敲着桌子,胖子更是夸张,直接叮叮当当的敲起碗来,一脸自我陶醉进去的样子,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糗相。

  小飞一身酒气的坐回来,搭着我的肩膀道:“我们土家族啊就是这样,痛快!自打到了外面,好久都没这么快活过了哩!”接着,小飞便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我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小飞,见他没动静,才知道这家伙原来喝大了。

  “俺打舍巴日!(我们一起来跳摆手舞吧)”

  篝火那边,土家汉子终于是和那个漂亮的姑娘牵上了手,周围的人都围了上去,一圈人围着篝火跳起了我常在电视上见到的民族舞。

  木鼓声、锣钹声、人们的欢笑声,汇成一派节日的喧闹声,震荡山谷。土家族人们绕着篝火围成圆圈,男女相携,蹁跹进退,迈开粗壮健美的步伐,摆动着双手。那健朴的舞姿,高亢、自由的歌声伴着强烈的锣鼓节奏,看得我们三人也是热血沸腾,脑子一热便上去了,结果尴尬的是我们并不会跳,索性就在那里乱蹦,把人们逗得哈哈大笑。胖子在那里即兴表演了一段所谓‘街舞’,弄得漫天尘土飞扬的,搞得人群都躲着他远远地....

  有诗云: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点入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

  等所有人唱完跳完玩的尽兴之后,我们仨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便见老族长过来了,

  “我尊敬的客人们,窝练的,黑衣练的,兰期岔!闹知一!(今天玩得都尽兴吧,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见)”

  我们三个听懂汉语的人解释过之后,这才便向老族长告了别,搀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小飞回去休息了。

  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的吠叫,整个寨子最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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