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风在液态氧中忍受着不断增加的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眼珠甚至开始有些疼痛。

　　可这些都能够忍耐，不能忍的是心中的愤懑如岩浆般流淌，灼伤了他的自尊。

　　出去与别人吃餐饭为什么孟影要给自己提个醒？

　　无非是上面有可能会反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无非是认为这样的行为可能影响到凤凰计划的利益。

　　如果自己正常交往的权利都要被控制被限制，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做人的自由呢？

　　他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结束后他问孟影：“你看到什么了，和我神神叨叨？”

　　孟影给他看了那些新闻，内容就如孟影所说，还有几张照片，但是并没有拍摄到楼兰风的正面，模糊的轮廓恐怕只有和他很熟悉的人才能认出。

　　楼兰风冷笑几声没说话。

　　孟影看着他：“你就冷笑几声？”

　　楼兰风一脸的无所谓：“我就奇怪，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么无聊的东西。”

　　出门后他马上给宁檬打了一个电话，宁檬反而笑了起来：“这种新闻你那么在乎干什么，哪个明星没有点绯闻？你又不是政商名流已婚人士，小小的花边新闻而已，很多人想这么炒都炒不起来。”

　　楼兰风叹口气：“可我的工作性质不适合上这种新闻。”

　　宁檬安慰他：“你放心好了，那些娱记没那么敬业，只要你不是名人，我们做的事没违背公序良俗，这种新闻也就一两天热度，没有继续挖下去的价值，你看看把你吓的。”

　　楼兰风悻悻然：“能吓我什么，只是觉得被骚扰，感觉很不好。”

　　宁檬倒是很敏感：“你不会是想乘机抽身而退吧，别想好事哦！”

　　实际上楼兰风真正不忿的是，自己几乎在所有人生事务上，都不能享受正常人的权利。

　　任何事情只要提示了他是个克隆人，不能逾越规矩，他就怒火中烧。

　　一般人有个明星女友可能会觉得自豪，希望将自己的幸福分享出去，或者至少可以虚荣一把。

　　可他却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恐惧，他并不担心这样的消息会影响事业，他并不在乎重新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惧怕的是自己克隆人的身份被无聊的记者查证出来，然后不负责任地随意公布，那他将如何自处？

　　也许这才是孟影提醒他的初衷。

　　现在仔细想想，自己一直坚持帮助和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命运的类似，出身不能公之于众，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秘密下。

　　夏曦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八卦新闻，写了干尸案的结案报告让楼兰风签字，然后让他报给李立岩。

　　李立岩在结案报告上签了字，还给他时看了他一眼：“你的头型很好认，以后最好别去灯光太亮的店，就没那么容易被拍了。”

　　楼兰风苦笑，没有接话。

　　李立岩接着说：“我们原则上不干涉干员私生活，不能恋爱结婚的条例制定于二十多年前，早就形同虚设，而且这条似乎也不太适合你。你连累不了公司，主要是你本人经不起八卦，你自己要明白。”

　　这意思几乎就是楼兰风对和珠所言的翻版，你的身世不能曝光，不然在这个世界没有立足之地。

　　楼兰风如果被翻出来身世有问题，为确保整个计划不外泄，公司有可能使出雷霆手段止损，那么他的结果难料。

　　很可能为自己招来不可测的祸端，连累不了别人只能害了自己，谁知道程天骄到底是不是自杀的。

　　楼兰风走出四维，觉得太阳亮得发黑，照在身上毫无温暖的感觉。

　　他在街边找了张凳子坐了很久。

　　上个月在江臣和林中将会谈后，他一度认为自己非常重要，自己似乎已经在承担着拯救世界的责任，是未来的英雄。

　　可到了今天他渐渐明白，实际上他是一个不断被改进的工具，并没有普通人类的身份和权益。

　　他不由得又想起程天骄，他到底是不愿意承担责任还是不愿意仅仅被当作工具呢？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林中将的那句忘我的、奉献主义的、英雄主义精神现在看来似乎有了别样的讽刺意义。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接通了夏曦：“今天要干什么？”

　　夏曦有些懒洋洋：“目前还在调查叶翔的背景，当年在乐队中的同事都要查，还没多少进展。我们也在想办法弄到何芳雨一家的生物样本，要进一步确认他们是否被感染，总不能你去闻闻就真的过关了。”

　　楼兰风淡然道：“既然今天没事，那我就回家睡觉了。”

　　他又去给和珠买了两套衣服换洗，真的直接回家睡觉去了，睡前把和珠锁在房间里。

　　昨晚一直关注和珠的动静，他真的没有睡好。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起来点了外卖，吃饭时他把和珠放了出来，边吃边和她聊聊。

　　上帝不会创造直线，绝对的东西都是来自于人类的创造，楼兰风当然不相信和珠天生就是不死之身。

　　旁敲侧击并没有问出什么，除了父母名字家住何处外，和珠基本还是一问三不知。她家里享受八旗千户世袭俸，虽不是大富，却也是锦衣玉食，平时她基本不出家门。

　　楼兰风无可奈何，唯一的确切发现是她脸上的皱纹真的又少了些许，皮肤也比之前鲜嫩，不禁眯着眼睛问她：“你死的时候多大年纪？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和珠道：“二十二岁。”

　　这个倒是出乎楼兰风意料：“怪不得越来越年轻了，你这是要一路返老还童？昨天还和大妈似的，今天变大姐了。”

　　和珠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楼兰风吃了几口饭，笑着对和珠说：“我这掐指一算，你是生在康熙，长在雍正，死在乾隆，也算是三朝元老了。”

　　和珠奇道：“并未在朝中为官，怎能说是三朝元老，大人取笑了。”

　　楼兰风纠正了她很多习惯，唯独没有让她改掉大人这个称呼，他觉得很有意思，和她聊天有种演戏的感觉。

　　楼兰风边吃边看着她说：“你也看了一天的电视了，要学着现代人的说话、生活方式，不然以后不好融入。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下来，你对当今世界有什么印象？”

　　和珠想了想问道：“言者无过？”

　　楼兰风点了点头：“随便说。”

　　和珠一哂：“只是变得没大没小，没有规矩，目中无人了而已。”

　　楼兰风想想觉得似乎有道理，笑了起来。

　　这时和珠突然间显得有点踌躇：“大人，不知王恩公目前情况如何？”

　　楼兰风看过早上的报告，警方结案，放人了事，于是说：“他没什么大事，据我所知已经放出来了。”

　　和珠非常高兴，叹道：“在我大清盗尸可是十恶不赦大罪，我还一直替恩公担心！”

　　楼兰风微微一笑：“他行径癫狂，现在精神病犯事一般不受太重的制裁。”

　　和珠大概是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迷迷蒙蒙点点头。

　　楼兰风吃饱了，把饭盒一推：“既然你知道是杀头的大罪，还让他救你，这不是陷他于不法吗？”

　　和珠叹口气，轻声说：“我没想到他会被抓住。”

　　楼兰风把饭盒收拾了都扔进塑料袋里，然后手指慢慢敲着桌子看着和珠。

　　和珠被他看得局促：“大人有话便说。”

　　楼兰风终于对这个称呼有点腻了：“虽然你出生到现在年月不少，都快赶上我十八代祖宗了，可作为生人最大不过二十二，你还是叫我楼大哥吧，我姓楼。”

　　和珠倒也乖巧：“是，楼大哥。”

　　她虽然更年轻了点，那长相楼兰风叫她阿姨都还可以，这声大哥真是从远古走来，透着一股滑稽的清新。

　　楼兰风还真的被叫得不自在，转移话题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心要救你？”

　　和珠低声回答：“楼大哥菩萨心肠。”

　　和珠当然明白楼兰风救她不可能是贪图美色或者钱财，因为她没钱，而且外貌枯槁也谈不上美貌，这两天她也一直犯嘀咕，这个捕快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是接触下来反倒发现楼兰风为人坦诚磊落，不像是有所图谋。

　　楼兰风叹口气：“不过是同病相怜而已。你如果以后真的死不了，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漫漫万古长夜，可以经常聊聊天。”

　　和珠很奇怪地看着楼兰风：“大人……大哥言下之意，难道您也是不死不朽之身？”

　　她的表情很奇怪，突然有些兴奋，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住什么也没说。

　　可惜这些表情却被楼兰风忽略了。

　　他自顾自摇摇头，对和珠这种与世隔绝的人根本没有保密的必要，于是大概说了花叶计划克隆技术以及以后的凤凰人救世计划等，和珠居然差不多听懂了：“没想到世人居然炼出如此奇技淫巧，虽然不是羽化飞仙，却也大同小异。”

　　楼兰风苦笑：“你的炼字用得很好，我就是炼出来的一件兵器，斩妖除魔，维世卫道。”

　　和珠正色问道：“既然能在千万人中被选中，那必是人中龙凤，大哥怎地闷闷不乐？”

　　楼兰风苦笑了很久，最后说：“没有荣誉的责任，我觉得我只是在被利用而已。”

　　和珠把身体倾向楼兰风：“昔日菩萨割肉饲鹰、杀身成仁，何尝求世人一柱虚香？楼大哥的差事正是要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楼兰风看着她半晌，最终说：“经你这么一说，烦恼反而是来自于我境界不高？只不知我何时才能修到你所说的菩萨心肠。”

　　和珠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楼兰风，缓缓道：“楼大哥能作如是想，便已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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