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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上电话,拿过立在一旁的拐杖,慢慢站起身,不过才迈出一步,他已微微变了脸色,左腿隐隐发颤,他紧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书桌旁,才下床不到一个月,哪里能随便走动呢,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诚如自暴自弃一般,这天下之大,再也没什么舍不下的了,他打开电脑,在文档上一字字的敲下去。
很久以前之臣就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屡次放过容沛然,他不过以顾念亲情的借口搪塞过去了,可他容止非哪里是那般有情有义之人,直到他在那封辞呈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才终于道出那几分心思,“。。。倘若有一天我离开容家,唯一能撑起容氏的人,只有四叔,他是我最大的敌人,可终归是一心向着容家,所以四叔不能倒。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两全,我为了别人活了三十余年,后半辈子,我只想给我爱的女人一个交代。”
那时之臣便叹他宁爱美人,也不要江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恐怕都只是一场行将就木的挣扎,到头来,总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他在桌上找了许久,才找到半包不知何时剩下的烟,已经有些潮了,轻轻抽一口,一股辛辣便直上喉咙,他在医院憋了很多天,这时也顾不上难受,只一个劲的吞云吐雾,直将鼻腔都呛得麻了,他身子向后一靠,头抵在椅背上,眯起眼看着指间的烟雾升起,不觉便微微出了神。
房门轻轻敲了两声,他道了一句“进来。”赵之臣推开门,一进屋,便挥手在鼻尖扇了扇,往满满的烟灰缸里瞅去一眼,不由皱起眉,“七少。。。”
容止非恩了一声,赵之臣喉间一叹,道:“各项文件和机密事宜都交接好了,明天就正式召开股东大会和新闻发布会,容氏易主的事,很快就会传遍B城。”
“都交给你吧。”他将电脑屏幕一扭,道:“刚才头疼的厉害,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你看看帮我改一改错字。”
赵之臣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七少,你。。。”
容止非淡淡一笑,像是累极,指尖轻轻点了点,有烟灰的碎屑飘下来。他从来没这样累过,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拼一场必输的赌。
那一种心如死灰,直疼的他微微弯下腰去,如同老态龙钟一般,再也没了希望。
他知道自己不该太难看,可一出口,还是一句近乎绝望的叹息,“之臣啊。。。你可曾试过,那种爱而不得的滋味?想的心都疼了,可她还不是你的,哪怕你付出再多,不爱,终究还是不爱。。。”
赵之臣低下眼,轻声道:“之臣不懂,之臣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钢琴师已经换了第四首曲子,对面的人依旧一言不发,晚卿搅着咖啡,静静看了他一眼,还是开口道:“真是巧,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你。”
林彻的目光从未离过她,此时才应了一声,道:“去给月月买些玩具。”
“纤歌还好吗?”
“很好。”
“。。。月月生日那天,我有事没能参加,也一直没来得及赔罪,纤歌一定怪我了吧?你回去替我。。。”
林彻淡淡打断她:“我们难得见上一次,一定要把她挂在嘴边吗?”他眼底浮起几丝嘲讽,“你明明就很恨我们,何苦要装成这般深明大义呢。”
晚卿默默望着窗外,良久才道:“你误会了,我没有。”
林彻一时间神色激动,刚要说话,却蓦地顿住了,只盯着她看了半响,轻声道:“是啊,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那语气竟是无限凄迷,晚卿心底愧痛,不由道:“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明白你当初是不愿让我为难,才会轻易放手。”
“。。。你相不相信姻缘早已注定?一切都由不得我们的。”他轻轻一笑:“而我就是你命里那个不自量力的变数。”
“对不起。”
“哪里轮到你来跟我说对不起呢?我也有私心的,人这一辈子辗转几十年,不过眨眼即逝,倒不如找个爱我的人相守,也总算是没有白活。”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哄闹,一个年轻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跪在女孩面前,缓缓捧上手中的钻戒,女孩羞红了脸,却还是嗔怨着表情接了过来,男孩喜不自胜,将她拉进怀里拥吻,周围霎时掌声如雷,晚卿看得感动起来,可唇角的笑容才微微一勾,便无力的隐了下去,她推开咖啡杯,慢慢站起身,“我先走了。”
才一转过身,他忽然轻声叹道:“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她轻轻闭了闭眼,过往的一切譬如逝水浮云,可那寸许的温暖,又何曾让人舍得忘怀,她低声道:“我们相守了十年啊,阿彻,整整十年。。。晚卿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是你一直不愿看,不愿相信。”
他呆坐在原地,一时间脑中密密麻麻,那些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霎时全都涌了上来,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觉竟痴了。
初夏的B城,天气总没个定数,临近黄昏时,倏然一场大雨,乌云直将天空遮了个严实,雨丝簌簌落下,打在梧桐叶子上,只听不绝于耳的噼啪之响,因雨天湿滑,山路又陡峭,所以司机将车开得极慢,晚卿到家便有些迟了,才一下车,便见方姐撑着一把伞,风风火火的迎了过来,喜道:“少奶奶,你可回来了!七少正在书房等您呢?”
晚卿一惊之下,手里的东西险些拿不稳,方姐见状忙接了过来,又听她颤着嗓音问:“他。。。身体还好吗?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姐笑道:“您还是快上去看看吧。”
晚卿脸一红,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几乎一路小跑到楼上,轻轻在门上敲了两声,微微定一定神,才推门进去。
因他平日的吩咐,书房很少有人能进,而她为了避嫌,更是躲之不及,如今这样一番情景之下,倒另添了些意味,他就坐在那宽大的原木桌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因伤体憔悴,更显得俊美迫人,淡淡看过来的一双眸子,竟是难得带着温情,直叫她怔里再门口,不知进退。
他望着她,轻声道:“过来坐吧。”
那一场风雨霎时便也醉人了,翩然带着些不知名的花香,她一步步的走近他,一时竟似梦非梦,直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才低声问:“你的身体都没事了吗?”
“恩。恢复的很好。”
她这连日来的担忧焦虑,竟只换得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晚卿咬咬唇,不由埋怨道:“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躲着我?”
“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想清楚罢了。”
晚卿这时倒生了倔强,直盯着他不放,容止非却不再说了,转脸望着窗外细密的雨丝,笑道:“你瞧这雨,淋在草木花叶上,倒也下的好看。。。”
那雨烟正盛,晚卿瞧在眼里,心底不由一动,忽听他叹道:“这时节的B城,总是最美的。。。当初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你的。”
那一年的那段风月,如今再回想起来,真真便如梦境一般,那时她多傻,只消一件衣服一把伞,便将人家念念不忘的记在了心上,她心里怅然,唇边也不由浮起几分苦涩的笑意,他看得分明,便又是一阵难言的疼――原来如此,原来她连他们的初识都只看做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这七年的种种,当真只是她度日如年的牢笼。
是啊,她心里爱的最深的,从来都不是他,他早就明白,可终究抵不过那自欺欺人的不甘。
她羡慕顾简能为沈落微远走他乡,可他也为她生生舍弃了一切,却终究等不到她的回心转意。
只要她开口,他也想带她去她想去的天涯海角,一切只要她开口,可因为那人是他,所以怎么做,都是错。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何必让她知道。
他累了,走不动了,便是他画地为牢,困得住他和她的七年,却终究困不住她的心。
再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
雨声渐渐又大了些,直淋的院子里的白茶颤巍巍的,渐渐垂了头,书房对面是一颗巨大的梧桐,高耸挺拔,那绿色几乎要长进云霄里,不知何时有鸟在上面筑了巢,风雨里小小的一团,仿佛不足巴掌大,略一阵风,便要掀翻了去,他静静看了一阵,拉开抽屉,将里面的文件摆到她面前,“签了吧。”
细密的雨声像是就打在耳边,那一分冷彻骨的淋漓,直教人浑身一激灵,晚卿慢慢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签了吧,我们离婚的事可以先不对外公布,你随时可以搬出城南,小晚。。。也跟你,赡养方面的事我都标注好了,你可以仔细看一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都依你。”
她像是听不懂,一时只盯着他。容止非静静一笑,随手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在指间把玩,咔嗒一声,一束微弱的火焰亮了起来,不过须臾,风过处,便颤巍巍的灭了,他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淡淡的望着她,“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离开容家,离开我,我如今都给了你。”
是啊,这明明是她最最想要的,等了这么多年,争了这么多年,为此日夜挣扎过,也为此不择手段过,如今她想要的就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雨丝淋在玻璃上,水渍斑驳里,如同道道泪痕,风骤起,窗户猛然大开,只稍稍一磕,便轻轻合了回去,吱呀的一声响,嗔得极幽长,她像是忽然惊醒,那一抹目光,终究又凝在他脸上,这一种结局,到底是免不了,只要她还是陆家的女儿,她还是素晚卿,他们便永无宁日。
当年那怒马轻裘的容七少,何等意气风发,那一番金玉风流,是人人交口相赞的佳话,她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哭着醒来,那锥心刺骨的痛,也让她忍不住奢望,当年若是没有相遇该多好,哪怕只是她爱上他,而他却从未动心,那样便不会有这样一场动荡,一分爱,偏偏要十分伤。
她猛的将那钢笔握在手里,颤颤抵到纸前,雨声似是小了,天空也转瞬便晴了,晚霞透过薄云,半边天空都红彤彤的烧起来,那雨烟朦胧里,一弯彩虹渐渐亮起来了,赤橙黄绿,那一番光彩,一眨眼,便仿佛已经过了半生。
――而她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明亮的春天了。
一滴墨水自那轻颤的笔尖滴下来,须臾便在纸上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