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自己的脚步声已经非常轻微了,但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风一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断向着陆重的方向靠近,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偶尔有一两个梦游的村民经过,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刺耳,但也很快就消失在雾气中了。
风一其实已经猜到陆重有可能中招,已经被梦魇控制住了,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他。
在风一的感知中,这大概是一个村委会之类的所在,不小的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墙边摆放着一些杂物,陆重就站在院子的正中央。
见到他之后,风一没有立即走进院子里。他先是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将自己的感知覆盖范围又扩大了一圈。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异常气息之后,才慢慢走到了陆重面前。
等走到他跟前之后,风一才发现陆重也像其他村民一样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但不同的是,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看上去更像是在闭目养神。
风一默默感知了一下他的气息,发现他虽然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但呼吸平稳,脉搏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丝阴气,看来他的确和梦魇遭遇过。
随后风一又将手伸向陆重的背后,想要查看自己给他的符还在不在。但他刚伸出手就觉得手腕一紧,原来是陆重把他的手抓住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风一眼睁睁地看着陆重眉心的阳火迅速变得微弱,直至消失不见。随后,陆重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散发着绿宝石光芒的眸子。
“呀,你终于找到我了。”陆重开口道。他的声音变得很尖细,加上他嘴角一直悬挂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妖异。
对于自己身体的所作所为此时的陆重一概不知,他现在的意识深陷在一个诡异的梦里,难以挣脱。
从昏迷中醒来后,陆重感觉头痛欲裂,好像之前被人在脑袋上狠狠打了一下似的。好不容易等到痛感稍稍褪去一点后,他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在家里,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不是在外面找我爸妈的吗,怎么会在这里?咦,找我爸妈?我为什么要找他们?
不知怎么回事,陆重好像触及到了记忆中的某个地方,脑海中一下子冒出了好几个念头,弄得他头又开始痛了。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感觉很难过,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而且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下意识地走到窗边,太阳已经很高了,温暖的阳光洒在窗上,榆木窗棂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偶尔外面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那是枯叶落到了地上,却很快被村里的几声犬吠掩盖过去。
“醒了啊,时候不早了,快来吃饭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重回头一看,是自己的母亲在叫自己。
今天母亲和往日有些不同,身上穿着一身新衣服,褐色的布料虽然有些老气,但却裁剪得很合身。陆重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父亲正坐在桌子旁边,和母亲一样,也是脸上挂着笑容,一身褐色的新衣。
看到母亲来来回回地从厨房把果蔬鱼肉端到桌子上,陆重不禁好奇地问道:“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因为今天是好日子啊,我们全家盼了好久的好日子。”母亲一边忙碌一边笑着说道,同时还嘱咐陆重,“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也有一套新衣服,我把它放到你衣柜里了,你快去换上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而且自己刚穿好衣服根本不想换,但看到双亲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感觉还是不要扫了他们的兴致。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果然,一套褐色的新衣服被放在了里面,布料和样式跟爸爸妈妈穿的一模一样。
这衣服拿在手上很轻,而且表面非常光滑,貌似材质很好的样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穿在身上不怎么御寒。陆重换上以后感到有点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上到处不舒服,但既然已经穿上了,将就一下也可以忍受。陆重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总体来说还算合身。
“换好了没有?换好出来吃饭了。”母亲又在喊他了。
陆重应了一声,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走出了房间。
此时饭桌上已经是满满当当,目测至少有十几道菜,看上去都十分美味的样子。陆重忍不住问道:“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先吃饭,吃完再说。”母亲一边笑着,一边往陆重的碗里夹了块鸡肉。
陆重又看了看父亲,可父亲没有理会他,直接拿起筷子开始吃了,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陆重的心里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也就不再多想,开始专心享用母亲的手艺。
但刚吃了几口,他又发现这饭菜也不对劲。
满满一桌子饭菜看上去虽然诱人,但却都是凉菜,就连鸡和鱼都是冷的,汤汁已经凝固成了果冻一样,用筷子都可以夹起来。
心里没由来地涌出了一股抗拒的情绪,陆重下意识放下了筷子。虽然这些食物即使冷掉了也同样美味,但陆重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吃,想办法离开这里。
陆重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他自己的家,为什么要离开呢?不过虽然他没有起身离开,但也没有再动那些食物。而父亲母亲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他,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不长时间就将一桌子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他们终于将筷子放下的时候,陆重忽然感觉后背发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他回头一看,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等他重新转过身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父母正盯着自己。
他们两个人的眼神有点太过奇怪,陆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爸……爸,妈,你们,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该上路了。”父亲忽然开口道。
陆重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去哪儿?”
这时候母亲也开口了,她张着嘴大笑:“当然,是去地府啊……”
随即陆重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有房子倒塌了一样。他慌忙回过头向外面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巨大的鬼脸。
这张脸通体惨白,只在眼眶和嘴角泛着一点青色,它的眼睛紧闭着,面部僵硬没有表情,就像是一张怪异的面具一样。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太大了,陆重通过门框只能看见它的半边脸。
这张脸静静地堵在门口,没有睁开眼睛,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沉默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陆重吓得双手抓着自己的大腿,掌心一片湿润,一时间手足无措。
“看,它来接我们了。”
听到母亲又开口说话,陆重下意识向她望去,可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吓得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只见母亲一直咧着嘴笑,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很快嘴角就裂开了。但她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一样,还在不停地笑,嘴角的裂痕也越来越大,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不断流出,淌到了衣领上,最后将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但母亲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反而笑得越来越大声。
不光是母亲,父亲也同样发生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变化。他也一直在笑,但没有像母亲一样把嘴角都笑得裂开,他只是坐在那里微笑。但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回事,他右眼的眼球就吧嗒一下从眼眶里掉出来了,直接落到地上,在地上骨碌骨碌乱转。紧接着,他失去眼球的眼眶周遭肌肉不断萎缩,很快就皱到了一起,并且从黑乎乎的眼眶里不断向下滴落脓水,好像一瞬间就开始腐烂了一样。
就在陆重惊骇的目光中,父亲母亲同时向他伸出了手:“来,衣服换好了,断头饭也吃了,我们该上路了。”
直到现在,陆重一听见了“断头饭”这三个字,才弄明白“上路”是什么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衣服上一个不起眼的寿字,欲哭无泪。
原来,是要他去死啊。
想通了这一点后,陆重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多少恐惧。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静静伫立在门口的鬼脸,转而主动握住了父母亲的手。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神秘人,想起了石泉村的变故,想起了那三只纠缠自己的冤魂,也想起了自己在渡风杂货铺认识了风一。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见到了父亲,他的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陆重咧嘴一笑,他明白梦魇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梦境,而在梦里,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他握着双亲的手,感觉这两只手粗糙,僵硬,没有一点温度,可他就紧握着不愿松开。
如果死亡的到来无法抗拒,那这样结束生命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是在梦里。
他缓缓闭上双眼,嘴角挂着微笑,等待着屋外那张鬼脸将自己一家三口带入永恒的黑暗。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风一的声音。
“醒醒,别睡了,再睡就该冻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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