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能看见我?”一道粗犷的声音,颇感意外的响起。
罗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前方两米处,一个头盖骨破裂,脸上染着鲜血和脑浆,身着尽是灰浆的蓝布衣裤和一双解放鞋的中年男子。
没得到答案,但男子却了然的自语道:“额,看来是我多嘴了”。
男子顿了顿,咬牙切齿的说道:“人没有绝对的好坏,你觉得她是好人,那是因为她对你很好,但我却肯定的认为她是坏人,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罗望听罢,露出了思忖之色。
自从天黑之后,这男子就一直跟着殷宠。
看这男子的装束样子,罗望觉得他生前应该是个建筑工。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在她家的工地上干过活吧?”
“我不会夸你聪明的,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在工地上卖力气的了”,男子有些自嘲的回道。
“你且说说,殷宠坏在哪里了?”
都处在最底层,罗望决定弄清缘由,再作定论。
没人看得见自己,也没人和自己说话,男子一肚子的委屈愤恨无处宣泄,但如今不同了,终于有听众了。
“她爸要求在年底完工,工人不多,进度缓慢,于是包工头就把我们当作牛来使用了,我干了半年,除了材料短缺放假外,就没有休息过,有时候还要加班到很晚”。
“那一天,我有点感冒,身体有些乏力,好不容易坚持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她不知道跟包工头说了什么,于是包工头立马说要加班,我忙跟包工头请假,但她却在旁插嘴:师傅,请你帮帮忙,辛苦一下,没几个月就过年了,我怕到年底不能竣工....加班才有钱赚不是?你想想孩子上学要用钱,还要给他建房子,以后还要娶老婆....她是大老板,她这番花言巧语,让我反驳不了,所以听从了”。
“工地有多辛苦,没干过的人绝对体会不到,简直就是靠意志在撑,我是个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用多了,也会出故障不是?”
说到这里,男子语气中的悲戚和愤怒越发浓郁起来。
罗望知道,重点来了。
“那晚,精神不佳的我,以为升降机开到了楼层出口处,恍惚中我下意识的去搬材料,结果一脚踩空,从六楼掉了下去....”。
“你请假的时候,提到你生病了吗?”罗望问道。
男子并没答话,而是沉默了。
“我想如果你说清因由,殷宠应该会让包工头叫你休息的,你是想赚那加班费吧?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罗望唏嘘不已。
“如果不是她蛊惑包工头要加班,我不会赚那个钱,事故也就不会发生,家里少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有年过古稀,体弱多病的父母,还有两个在上初中的儿子,我老婆一个人不行的,她不行的.....”男子带着哭腔喃喃道。
“我要让她死!”
说来就来,男子咆哮着冲了过来,抡起拳头朝熟睡中的殷宠脸上砸去。
皮肤粗糙,指头粗大,瘦骨嶙峋的拳头,但不否认它没力,如果砸中,殷宠绝对性命堪忧。
面对来势汹汹的重击,罗望头一低,竟然以脆弱的后脑勺去阻拦,以此护住殷宠!
“你?”此举有些出乎男子意料,拳头堪堪在距离罗望后脑勺一厘米处生生止住了。
“怎么不砸下去?”罗望淡定的问道。
“你很重情,很勇敢,像个男人,我不想伤及无辜”,男子话语中满含赞赏。
“呵,是吗?我看不是因为这个吧?就算刚才我不挡,你也伤害不了殷宠,你是怕暴露吧?”罗望颇有些玩味的说道。
男子沉声道:“你看出来了?”
“对,你应该每晚都跟着殷宠,以你对她的怨气,要能杀她,她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因为你的拳头根本砸不到人”。
“你确实很聪明,但我不是每晚都跟着她”,男子感叹之余,却不太苟同罗望的所有猜测。
罗望对他的回答,同样不置可否。
“我相信抚恤金已经到位了,事故的发生,一向取决于对自身安全的保护意识,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所以大哥,还是收回你的拳头吧”。
说完,罗望张开手掌欲将男子的拳头往上推去。
如他所料,触碰到男子的拳头时,着力的手掌就像推的是幻影般,一穿即过。
“嗯,死得不久的人,如果不在特定条件下,都是有形无实,伤不了人的白衫鬼”。
这段时间,灵异的事经常发生,罗望对鬼怪的了解也不算是一张白纸了。
“钱能买一条命吗?命都没了,还要钱何用?”男子愤怒的咆哮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需要,但你的家人需要,大哥,你若不放宽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怨气越积越多,到时轮回不纳,投不了胎啊”。
罗望怕他怨气太重,终有一天会化作厉鬼,到时候不顾天道秩序的话,那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你才吃了多少年饭?懂个屁!死的又不是你,我不会放过她的,等着,很快,很快”。
男子耐人寻味的说完,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了。
看着男子消失处,罗望目露凝重,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低头看着依旧熟睡的殷宠,罗望叹道:“是啊,我们还是太年轻了”。
鬼魂的声音,常人是听不见的,在罗望刻意的轻语下,自然吵不醒睡意和醉意已到极致的殷宠。
秋夜寒气重,本该叫醒殷宠回去的,但罗望没这个打算。
因为被鬼魂缠身,受到阴冥之气的侵袭,殷宠就算盖十床被子,还是会觉得冷。
让她呆在这里,还能睡个安稳觉。
罗望脱下外套,盖在了殷宠身上。
软玉在怀,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加持,罗望并没觉得太冷。
“苏妙芙曾说,我的双眼是靠吸收阴冥之气来维持光明的,但怎么吸收?我真不知道....哎,失策,看来要去问问她了”。
看殷宠被阴寒折磨,罗望于心不忍。
越在意每分每秒,时间反倒过得越快,不觉已是午夜。
“嗡嗡.....”,殷宠手机响了,爆红网络的佛系少女再度响起,而且铃音调得特别大,震得罗望耳膜有些不舒服。
看来殷宠平时很懒,想用这样的方式,强行督促自己吧。
“嗯”,醉意已退化不少的殷宠轻哼了一声。
“接电话吧”,罗望早上起床也是这样,虽然有点迷糊,但人肯定是醒了。
罗望开口,殷宠当然不拒绝,睁开眼睛,从包中拿出了手机。
“我已经够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快给我回家”,电话传来了质问。
殷宠就躺在自己怀中,罗望自然听到了,是她爸打来的。
“我....”殷宠有点支吾,充满血丝的大眼睛盯着罗望,表情充满了不舍。
罗望有些无奈:“我和你爸说吧”。
殷宠听罢,像小媳妇般,乖乖的将电话递到了罗望耳畔。
“殷总,是我小罗”。
“殷宠不是和你去吃饭吗?怎么半夜三更还不回来?”
“是这样的,她喝醉了,我现在就送她回去”。
“好,小罗,你可别让我失望哪”,护犊心切,殷志豪话中有话。
“不会,殷总放心”。
“嗯,好,就这样”,殷志豪挂了电话。
“殷宠,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罗望严肃的说道。
心上人提问,殷宠求之不得:“好的,你问”。
“在你家的工地上是不是有个姓马的师傅,坠楼身亡了?”
“你怎么知道的?”殷宠有些疑惑。
本以为罗望问的是甜言蜜语,结果.....
“呵呵,你回答我就是?”怕殷宠觉得自己凶,不想暴露秘密的罗望强加了笑容,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还好殷宠没多问:“嗯,是的,死得不久”。
“他死的那天喝酒了吗?”
“嗯,据了解,那天下班后,他和几个工友,一起喝了不少酒,结果他一时没注意,就....如果我当时还在,肯定不敢让他加班的”。
“他有请假,说不舒服吗?”
“没有提过”。
“赔了多少钱?”
“120万”。
“他做了多久?”
“一个星期”。
“嘶,呼”,问完,罗望轻舒了一口气,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走吧?”
“去哪里?”殷宠明知故问。
“送你回家”,罗望自然不会戳穿她。
“不要”,殷宠很不情愿,把头埋在了罗望的肚子上,摆明就想和他发生点什么。
罗望很无奈,如果不把她弄回去,她爸明天肯定会满世界的追杀自己。
话说,人酒醒后,应该会不一样,但殷宠是个例外,对执着到了绝对盲目的地步.....
罗望本来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打定光棍了,结果人生太奇妙,来了个大反转,看殷宠这样子,自己就算让她马上嫁,她肯定求之不得,立马就嫁,离家出走都嫁......
“明天我来找你”,罗望放出了杀手锏。
果然有效,殷宠立马抬起头,像打了鸡血一般:“真的,真的....”。
看得罗望直摇头:“真的,明天工地见”。
“能不去工地吗?多不浪漫”,殷宠嘟着嘴,可爱至极。
罗望:“.....................”。
还好再晚都有出租车,将殷宠送回家后,互换了电话,无心参观她家的大别墅,罗望立马像贼一样溜了。
弄得殷宠一头雾水,不过笑容很快就浮上脸庞,蹦蹦跳跳的进了院门。
远离殷宠家后,罗望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沉吟起来。
“我猜得没错,马师傅果然撒谎了....一般因工死亡最多就赔偿百来万,但殷志豪多拿了二十万.....死了不甘心,我理解,但满口谎言,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是殷宠强行勒令马师傅违章冒险作业,将会承担刑事责任的,但她还到处蹦跶,就证明也许不是她的责任了。
一般经常喝酒的人脸色惨白或晦暗发黑,自己老爸就是酒鬼,所以罗望能辨认酒鬼的脸色。
人死后,尸体会变得惨白,但魂体仍旧保持着死亡时的样子,等级稍高的鬼魂还可在原来的形貌上作些改变,就像现在的PS功能一样。
但马师傅属于新死的白衫鬼,等级低下,改变不了形貌。
无意间观察到马师傅没被血迹遮盖的另一半脸庞后,罗望就知道他死前喝了烈酒,生前是个酒鬼了。
刻意去推马师傅的手,罗望其实也是有目的的。
罗望发现马师傅的手掌在脱皮,还未形成新的老茧。
如果真如马师傅所说,干了半年没休息过,老茧应该很厚,呈橘黄色。
但他褪去的老茧是白色的,由此可以断定,他干得并不久。
农民工很不易,其实罗望当时心里是很矛盾的。
但他相信殷宠不会骗自己,发现的疑点被验证后,这才放松下来。
因为罗望害怕殷宠像陶蕾一样,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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