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月夜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春夜深深，渐渐地侵蚀了整个省城，一轮月亮高悬，月光很柔很柔，朦朦胧胧，仿若薄银细纱。树枝的嫩叶在夜色中显得很是单薄，伴着夜风时而隐约，时而飘荡，任谁也捉摸不透。而那黑夜里的桃花，也不再是艳艳的粉红色，只如墨色厚毯上的点点猩红，神秘而又魅惑。

　　顺着长缨路向西南方走出不到两里，就来到了那片土屋草房片片，污水泥粪横流的虾脚巷。而再穿过这长长而又臭气熏天的巷子，便到了现下省城里最奇特的一个区域“偏脸子，早在几十年前这里还是水泊、泥塘、小河纵横交错，草木繁盛、禽兽麋集之地，而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六条街道纵横交错、狭窄拥挤的居住区，但不管是土生土长的省城人，还是近几年外来移居的外乡人，只要是老实本分的居民便不会有人轻易踏足此地，更别说是在此刻这春风呼呼作响的暗夜里了。

　　“偏脸子”白天的时候总是安静的出奇，成群的燕子、麻雀在这里飞上飞下，可一到了晚上，或者说是亥时之后，这里便会渐渐褪去一层淡漠的外皮，露出本属于其的喧嚣嘈杂与诡丽艳色。

　　赌庄、地下鸦片馆、最低等的暗娼馆、贩卖劣质酒水的小酒肆等等在这里随处可见，空气中一年四季弥漫的都是饭菜、酒水、下水道的气味。但别看此处不慎干净讲究，可光顾这里的不光是这座城中的穷人，还有那戴着礼帽，穿着讲究的公子哥，高鼻子、深眼窝，讲着各种呜哩哇啦外国话的洋人也时常可见。每到夜深之时，偏脸子里所有营业的临街店铺都会在门前挂起红红的灯笼，夜幕之下远远望去，好不妖冶。

　　就在今日，就在此刻，一个身材中等，穿着黑色长衫的瘦削男子正慢悠悠的走在人来人往、拥挤喧闹的偏脸子街巷中，貌似闲逛。一个脸上涂脂抹粉，身穿淡粉色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向他投来一个妩媚的笑。而斜前方倚着黑漆漆的大门，一个衣着讲究，但年岁不小了的女子则搔首弄姿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此外还有一个躬身驼背的老者，拉着一个也就十三四岁大的女孩，冲着瘦削男子，咿咿呀呀的比划着。男子只得假装全然看不见，忽的从旁又窜出一个黑衣大汉，直愣愣的递过来一把大烟枪。

　　脏兮兮的墙壁、破烂的石板路，男子一路小心着脚下，一边躲着窄街两侧，招揽生意的各色人，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着，偶尔路过的窗子里还能看到些男男女女在煤油灯下打情骂俏。渐渐的窄巷变得开阔起来，一座二层小楼静默的矗立在不远处。戴着黑色毡帽、或身穿长衫或穿着西装的男子们，手挽手的老爷与摩登女郎，穿着军装的士兵，接连不断的沿着小楼门口的石阶，大步而入。

　　瘦削男子向四下看看，便也迈开大步走到了小楼门口。这时只见一个满身油渍，仅有一只眼睛大汉从旁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男子没有迟疑，赶忙从兜内掏出两角钱递了过去。跟着前面的人，一路七拐八绕，人们并没有上楼，而是沿着吱嘎嘎作响的楼梯一路来到了地下二层，这是一处宽大的空场，四周散落着一些椅子和凳子，任人随意取坐。背着箱子的小伙计窜来挤去的售卖者花生、瓜子和烟卷，而身穿薄稠旗袍的姑娘们，则笑吟吟的手举托盘，卖着高价糖水，但即便是在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也没人能看清她们浓妆艳抹下的真实面容。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微微的血腥以及酸臭的味道，此刻已有几十名男男女女，散坐在四下，有穿着体面的，也有破衣啰嗦的、还有的邋里邋遢。又过了一刻钟，忽的一阵铁锁链子个楞个楞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地下室宽大的门口外，两名各身穿一身黑的伙计推进来一个一人多高、一丈多长的巨大笼子，手指粗细的铁条直直立着，铁条的外面、四周上下又用铁丝网围了个结实，透过个个鹌鹑蛋大小的孔洞向里看去，笼子里空空如也。紧跟着他们又分别抬上来三个小一些的笼子，只见笼子里面分别装着不同大小，却都异常凶恶、戴着口笼的恶犬。三条恶犬都有着大大的脑袋，肥厚的屁股、健壮的四肢。它们在笼内怒气冲冲、龇牙咧嘴、躁动异常。

　　瘦削男子既不抽烟，也不喝水，只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用目光慢慢扫视着地下室里的众人。忽然三名短衣襟小打扮的大汉神气活现的走了进来，来到房内正中，而在他们的每人手中都分别提着一个罩着黑布的盒子。就在此时，三个小笼子里的恶犬却不约而同的狂吠了起来。只见三名大汉中为首的那名将自己手中提着的盒子外罩的黑布一把扯了下来，原来那方盒竟也是一个小笼子，只不过铁条外围着的铁丝网上的孔洞更小、更密。随着黑布被扯下，旁边地上的一排三条恶犬俱都发出了低低的吼叫声，只见它们脖子上的毛根根直立起来，此时显得越发的暴躁。而屋内的很多女士们也发出了惊呼之声，只因为那为首的大汉手托的小笼内装着的竟是几十只红眼、长尾巴的黑老鼠，紧跟着另两名大汉也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上提着的盒子外罩的黑布拽了下来，一时间吱吱声四起。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黑衣伙计提起一架狗笼，几步走到屋子正中一人多高的大笼子旁，打开了它一侧的小门，这个侧门的大小正好与狗笼一面的尺寸相当，伙计麻利的将一大一小的两个笼子对好，然后迅速抽掉狗笼一侧的铁丝网挡板。恶犬狂吠一声，迅速奔进了大笼之中，上窜下跳。而后又进来了三名伙计，每人搬着一架矮梯，分别倚在了大笼子的左、右、后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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