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素眉说到昨夜逃出吴村，程自远和自己勾结的事情可能已暴露，很难再全身而回，与陈娜的缘分也就尽了。

　　看见程自远难过的样子，笑：“我可是为你考虑，将来返回过去扭转命运，大可自由自在攀附高枝，安享富贵，不必像郑状元那样苦逼顾虑了。”

　　程自远脸红脖胀，一副气急的样子：“我，我才不！富贵高枝有什么大不了！”

　　楚素眉忍住笑：“可是你回不了吴村啊，回国继续当你的老师？我看你并不很情愿呢，怕只有跟着我干了。”

　　“我可以跟他们说是逃回来的。”

　　“可是你的伤……”

　　“我就说你用偷来的丹石散给我治好了伤，准备养一阵吃掉我，我趁你不备逃了出来。”

　　楚素眉咧嘴吸噜，阴阴地笑：“我有那么笨吗？看你都看不住？”收住笑，凝望程自远，好一阵，叹口气，道：

　　“姓陈的老师有什么好呢，竟然让堂堂状元这么苦苦相思，不屑功名富贵，哪怕撒谎、冒险也要回去。”

　　伸长手，碰了碰满腹心事的程自远：“你倒是说说啊，她有什么好。”

　　程自远回过神，心里七上八下，自己刚才吟诵李白《长相思》，不愿攀高枝，不屑她所说的功名富贵，是另有隐情啊，这个楚素眉，百年女精怪，怎么就看不出呢？可是待要自己亲口说出，又是心头憋堵，情怯口讷，甚至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们俩，大功告成便相隔时空，永世离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本来就人鬼两个世界，有什么反复纠结的呢？

　　他张口，啊了半天，只好否定认：“不，不是的，不关她……”

　　楚素眉一愣，叫：“哦？不关陈老师？那你是在思念哪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值得大状元这般不屑富贵功名？说说看啊。”又伸手捅了下他。

　　“不会是那个更年轻的女老师吧？”她歪着脑袋笑问。

　　“吴晶晶？”程自远甩开她的手，“荒唐！可笑！越说越没边！”

　　楚素眉仰头哈哈笑，一手撑着发抖的腰肢，一手戳点程自远：“看你急的看你急的，我的话怕是点到你的哪个痛处痒处吧？好了，排除这两个，还有谁嘛。”

　　声声追问如手脚笨拙的盗墓贼，对近在眼前的宝穴视而不见，偏偏翻挖旁边的菜地沟渠。他有些烦恼，有些失落，有些焦躁。

　　然而当她问到“还有谁”时，他又心跳加快了，莫名的紧张抓捏神经，好像听见挖掘声向着宝穴一点点靠近。她会挖到里面的宝藏吗？会发现宝藏有价值吗？会不屑一顾，取笑、丢弃宝藏吗？再或者宝藏一旦打开，在空气和光线中迅速化灭？不要干脆就没有什么宝藏，而是一堆朽木，一场幻觉……

　　他不能确定，越想越忐忑不安。

　　楚素眉看他半天，有点失望地叨咕：“你不说我也不想猜，但我想我终究会知道的。”低下头，拨弄碗里饭菜，眼睛仍不时上翻，觑着程自远，见他神思不定，满脸疑问，苦笑：“呆状元，你不就是打了小主意，大功告成，就携了她一起返回过去同享富贵嘛。”

　　顿一顿，敲打程自远的碗：“可我告诉你啊，不管你跟那人感情多好，找到元凶，炼成大丹之前，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还有，服丹的时候，都得到我这儿来，由我念咒作法，遁空引路，否则你们偷服大丹，还不知道会错跑到哪个鬼域时空里。”

　　这回程自远也忍不住扑哧发笑，喷出饭来。

　　楚素眉肃然道：“笑什么，我可是认真的，有言在先。”

　　程自远连连摆手：“好了好了，越扯越远，不说了。”

　　天不觉已经黑透，大山里的黄家堡早早沉入幽寂之中，恍若一座大坟场。这幽寂中的荒败小屋里，一盏昏黄烛灯下，一人一鬼就着满桌饭菜咀嚼不已，身后的阴影融进无边的夜色。

　　这景象不知情的乍一看，平淡无奇。细瞧，就不寻常了，那女的模样、姿势都透着怪异——朝向对坐的男子时，面带桃花，柔媚含笑，明明一副年轻女人的样子；斜过脸来，扫看黑暗的四周，却变出僵白冷厉的面目，两个眼睛血红闪烁，惊警异常，仿佛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兽类，长发也是无风而飘，千万根摇摆竖立，好一阵才会缓缓落下。

　　没有人知道她的目光可以洞穿夜幕直抵五十里外的吴村，长发犹如天线，可以感应吴村的声波。她随时在关注那里的动静。

　　而当饭菜冒着热气，吞进她猩红的嘴巴时，她背后就会腾起黑紫的雾气，一道血红裂缝自后脑到脚踝轻声开裂，前半部分的躯体便抖动，扭曲，似乎随时会脱落下来似的。

　　她努力咬牙忍住，不在男子面前表露。但终于男子还是发现了异样，小声问：“你不舒服么？”

　　那女的摇手，幽幽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能克服。”这话听似平常，但接下来就悚然了。她说：

　　“这饭菜过了阳火，吞进肚子，就像火烧炭烤，死躯壳原本不经事，最怕阳火。”

　　男子并不觉得诧异，而是问：“那你为什么不换过一个躯壳呢？”

　　女的咧咧猩红的嘴，苦脸说：“哪有那么容易？我找了很多本地汉人墓地，里面不是累累朽骨，就是得了恶病面目全非，千百个里面也难得一个面目如生又这般年龄相仿、适合借躯的。”

　　男子微微点头：“难怪那个蔡格娜琳也看上了这副躯壳，——哎，一副躯壳，怎么可以同时让你们两个借用呢？”

　　女的侧脸扫视黑暗的周遭一圈，神秘而又有些得意地笑：“这就是鬼域的幻术了，那被借躯的，比如这楚素眉，其实还是躺在坟墓里的，我们借的躯，是依照她这母体变幻出来的东西。那个蔡格娜琳也是这样。既是幻物，既可以反复复制，则别说两个，十个八个阴魂也可以借来披上它。”

　　男子恍然，点头：“嗯嗯，我明白了，这好比电脑文档的复制黏贴，可以无限进行下去。”

　　女的疑惑：“什么？什么电脑文……文……黏贴？”

　　男的笑，摇手：“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就是像孙悟空拔毫毛，可以变出无数个小毛猴。”

　　“对，也不对，这些依母体变幻出来的躯壳，是跟母体共存的，母体僵化，它也僵化，母体消失，它也会消失。”

　　男的拍手，笑：“哈哈，这不是跟网络链接一样吗？点击你这里，直通那坟墓！”

　　陡地变了脸色，瞪大眼盯着这个后脑冒烟，皮肉抽搐的女子，透过她，他隐隐望见那个躺在墓穴里的女人，面目僵白，肌肤枯冷，与他完全陌生毫无关联。

　　他双手抱住脑袋，叫：“噢天，我怎么瘆得慌，你……你为什么不借一副活人的躯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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