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上弦月当空高挂,楚素眉记起还有七八天就到了月圆之夜,也就是顺天观顺真道长和她说好的矛龙降临道观,冶炼大丹的日子。
程自远却是心怀惴惴,说连闯两次顺天观,怕是顺真他们怀恨在心,到时候变卦违约,阻扰我们见矛龙。
“只要矛龙在道观,他们就没有理由阻扰我们师徒相见,再说那几个功力浅薄的大活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放心放心,只要在坚持七八天。”楚素眉一边说一边腾起。
程自远跟了她摇晃而行,再次穿过黑寂的山谷,不一会回到吴村祠堂。
门外的喧闹把程自远吵醒,睁眼,日光已在木窗上勾画出的各种图纹,仿佛一夜沉睡之后,各种隐藏的身影都露出形状,争相表达着什么。
听一听,是生硬的汉语在说话,男人的、女人的,带了惊悸不安,絮絮叨叨。胡里苏特、瓦里亚和他母亲在讲述昨夜的经历。有低闷的声音嗯哼回应。
程自远起床,头脑仍有点昏胀,想是昨夜奔波太久,睡眠不足,加上天气热的缘故吧。他晃晃悠悠出门,目光咣当一下,撞上了那双阴沉锐利的眼睛。莲真的眼睛,含了一种莫名的试探意味,越过那几个斯坦拉地借宿客,看向他。那一刻,他似乎看见这张微瘦的脸庞写满了问号、感叹号、省略号。
脑袋里快速闪现昨夜吴家道观的情形——幽黄的烛光里,莲真骤然瞪眼,朝自己和楚素眉躲藏的屋角扫视,厉声喝问:“谁?”……
他发现自己了吗?抑或他猜到、感知到是自己?
程自远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目光在莲真脸上不安地侦探,咣当,两双目光再次正面对撞,程自远竟慌了,紧张躲闪。
天啊,十有八九这老头昨夜……
还没等缓过气,一句招呼打断了程自远的惊疑:“哎,程老师起床了啊,昨天夜里他也在场,还去卫生间验看过尸体,查看过这些脚印。”是胡里苏特指点自己,对莲真和旁边的吴尚青说话。
莲真眉毛皱起,“哦”了一声,看看胡里苏特,看看程自远,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昨夜什么时间?”
“应该就是他刚死吧?哎,我们不知道是几点,”胡里苏特说,“墙壁上还出现血字,还响起鬼怪哭叫,太危险,太吓人,案子都没来得及报,就一个个躲进房间里,哪里还顾得上看时间?”
莲真定定地看着程自远,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语。
程自远脑子飞快运转,灵光乍现,接口道:
“对对,黑夜里,那现场真的太吓人,出来时,我还望见厅堂那边又有白衣少年的身影飘过,我想追过去,唉,实在是吓坏了,两腿都是软的,——你知道他是鬼我是人,我也没有您这样的法术,一旦打起来,我就交代了,所以我们只好都躲回房间里去。唉,我真的胆小啊,加上疲劳,关键时刻退缩了,请道长见谅,好在我叫醒了吴晶晶换班,她比我清醒、专业,小孩一个都没事,万幸万幸。”
莲真表情和缓,甚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摇手:“那白衣少年……没事没事,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不过是以前冤死孤儿的幽魂,不会伤害无辜的。”
胡里苏特陡然一惊,半张嘴:“啊?冤死孤儿的幽魂?昨夜我可没看见。”看看瓦里亚母子和倚在卧室门边旁观的朱瓦莉,问:“你们看见了么?”都摇头。
程自远赶紧说:“你们在最西头,太远,看不见,我是去叫醒吴晶晶时瞥见的,就白晃晃地一闪。”
“那你怎么确定是白衣少年?”胡里苏特竟有点饶舌了,口气满是好奇和担忧。
程自远:“我看过他好几次了,一眼就能认出。”
胡里苏特张大嘴,愕然:“啊?好几次?他伤到你么?会害人么?昨夜是不是这鬼东西出来报复?”
莲真面带讥嘲,冷哼:“我吴村孤儿懵懂本分,即使变成鬼,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不过若是有人心怀邪欲,想要为非作歹,侵害庇护他们的山林田宅,那就难说了。”
胡里苏特脸色唰一下白了,额头沁出细汗。门边的朱瓦莉也表情僵住,眼里闪出恐惧的冷光。
瓦里亚身子抖了下,表情难以置信,讷讷:“是……是这样吗?可班达尔的父亲没干什么啊,侵害你们的山林田宅?他怕是巴不得带了儿子的尸骨早早离开这里!”
“对呀!”瓦里亚的母亲哭道,“我们也只求带上瓦萨,早早离开这里,你们这阴森鬼气的山啊房子啊白送我都不要啊,呜呜呜……”
“住口!”莲真断喝,“我们的山和房子阴森鬼气?怕是你们自己浑身鬼气吧?哼哼!”
瓦里亚母子惊得愣住,无语。
胡姥姥这时踱出育儿室,凑过来,目光忽闪:“不要争了,就是那孤儿的鬼魂害人,也是受恶鬼楚素眉驱使,这恶鬼生前家住黄家堡,因为老公死了,孩子被拐走,死后怨气郁结,化作人形,来这里假扮保育老师,把好些孤儿害死,充当她的随从,不时结伙出来吓人、害人。”
瓦里亚的母亲抹把眼泪,叫:“还有这事?难怪那边灵堂总有小孩在楼上哭叫奔跑,还有那天夜里,山道上的女鬼……哦,这可都是你们汉人的鬼!”
瓦里亚咬牙:“是啊,你们汉人总有这么多鬼鬼怪怪!”
胡里苏特在后面扯了下瓦里亚的衣角。
莲真两眼射出阴冷的光,这回他没有呵斥瓦里亚,只是撇撇嘴,如念经咒般咕哝:“设计下套,破坏吴村山林,侵占吴村宅地,制造校车惨祸,害死数十上百孤儿……噢,那些个斯坦拉地、婆罗米亚族奸商,比鬼还鬼怪,比鬼更阴毒!”
瓦里亚母子立马像触电,僵木地立着。胡里苏特和胡姥姥、朱瓦莉你看我我看你,都轻声吁了口气,表情复杂地沉默。
莲真和吴尚青踱到卫生间墙后,透过砖洞,看了看里面的卫生间蹲坑,眉毛皱成小山。
莲真吸了吸鼻子,眯缝双眼:“这不像是人为的。”
周围脚印杂乱重叠,应该是昨夜众人留下的。程自远弯腰蹲身,仔细查看一阵,指点从墙角延伸出去、变成大小两种、消失在卧室门口的脚印:“看,就是它。跟上回一样,只是多了这个粗大脚印。”
吴尚青脸色哗一下白了,嘴巴哆嗦,骂:“这……这……怎么会这样!”
看着莲真和程自远投来的疑惑目光,咽咽口水:“我本来是看在胡姥姥侄子的份上,可怜他们,才同意借宿的,想不到……”一边说一边咬牙跺脚。
这反应让大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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