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里，复生和天遂被放进水渠，泉水冰冷，令他俩直打哆嗦。矛龙的话音也是冷冷的，透出一种威严：“待会我们离开，记得封闭道口，为防不测，除我们师徒三个和历任顺天观道长外，其余人鬼不得靠近此处，知道此处！”

　　“是是。”应声喏喏。

　　“我矛龙大业逆时悖序，风险莫测，密室既凿，则应时时备用，最好存储若干食物在这里，并定期更换，这事宜由此后历任道长亲力亲为。”

　　“谨遵师祖之命。”孝智道长气吁吁说。

　　“记住，一人往返，密不外宣！”矛龙一字一顿道。

　　“记住了，一人往返，密不外宣！”

　　在孝智道长的应答中，复生和天遂被流水载向了深褐的山壁，那里，下水口犹如一张洞开的嘴，咕噜，把他俩吞了下去，接着就是不由自主的失重坠落。四面山壁滑溜溜，长着苔藓，仍不断刮蹭他们，带来时钝时锐的疼。

　　深黑无底，坠落无尽，他们已经忘记了哭叫，就在恐怖地想着可能要这么永远坠落下去时，咚隆，哗啦，他们砸在了水里，好半天才从眩晕中反应过来。

　　周围黑暗无光，除了哗啦水声，死一般寂静。借助眼中的绿光，隐约看出他们落在一个很大的水池里。他俩在水里挣扎扑腾，试图找到出口，兜了无数圈，发现四面全是黑硬陡峭的崖壁。

　　这似乎是一池死水，可是水从他们坠落的深洞不断流入，水位却一直在他们的腰部荡漾，不增不减，看样子也一直清冽透彻。也许池底有下水的暗口，可他俩并不知道。

　　循着水声，摸回洞口，哭叫着往上爬。那是唯一的出口了。可每一次他们都被打了回来，洞壁太湿滑，水流也是不小的阻力。好多次他们咬牙强撑，几近垂直地向上爬了半天，体力耗尽，噗通坠落。活脱脱两只落汤鸡。

　　不知挣扎了多少回，他们累了，绝望了，在齐腰的凉水中互相搀扶、拥抱，时而哭几声，更多的时候是发呆，身体慢慢僵麻，仿佛变成山石的一部分，只剩下一缕神思在水声中飘荡……

　　哇啊，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沉寂。复生和天遂猛地激灵，你看我我看你，发现不是彼此的声音，目光一齐投向洞口。

　　尖叫声在延续，越来越响。咚隆，哗啦，洞口下方溅起一片水浪，一个和他俩模样相似的裸身娃娃坠落下来。是个男孩，个头比他俩小一圈，浑身黏着湿绿的苔藓，脸上糊满涕沫，表情异样惊恐。

　　他俩游过去，问男孩从哪里来、怎么到这里的，男孩却像是没听见，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上方的黑洞，呜呜啊啊哭个不停。

　　“这是个聋子。”复生嘀咕。

　　天遂大声问话，男孩仍然没有反应。被扭过身子时，男孩瞪着乌溜大眼看天遂，眼神是迷离散乱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语意不明的哭叫。

　　“你只会哭吗？”天遂问。

　　“呜啊呜啊！”

　　“你不会说话吗？”

　　“呜啊呜啊……”

　　他俩接连问了几遍，叹气，放弃了。看来这个小孩太小，还没有学会说话。在孤儿院，两三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孩有好几个，孤儿中智力障碍、发育迟缓、乏人调教的情况不少见，没什么奇怪。

　　不久又传来长长的哭叫声。咚隆，哗啦，水花飞溅，又一个小孩坠落。仍是比复生和天遂小一号，涕泪满脸，惊悸不已。复生和天遂喊话，同样听不见，不会说话，只会呜啊哭叫。这两个小孩俨然和复生、天遂隔了一个世界，两个小孩相互之间也不沟通，只是各自在水里扑腾，咳呛，很是迷乱。

　　复生意识到他们可能是看不见。和复生、天遂不同，这两个小孩眼里没有绿光，看什么都似看非看，在这个深黑的水牢里简直就是瞎子。又聋又瞎又哑（不会说话）又小又懵懂——复生和天遂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来自吴村孤儿院。复生挨过去仔细打量他们，不认得。吴村有好几座孤儿院，人数几百，大多数他和天遂是不认得的。

　　但天遂很肯定这两个小孩来自吴村，因为那个绿眼矮个鬼怪说过要再去吴村，找什么凶。复生点头，说要是慈幼堂的伙伴来了，就好了，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更热闹。

　　天遂愣了下，说那也得德盛、常宁、小玲、虹虹来，米佳和尚田不行，比这两个家伙还小，话都说不溜，也不好玩。

　　复生瞪眼：“小玲、虹虹？她们可是女孩！女孩怎么会是绿眼鬼怪要找的什么凶？”

　　吁气，沉默。这些小伙伴的音容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加剧着他俩的孤寂和失落。

　　此后每隔一阵，便有哭叫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随着几声坠响，落进数个小孩。起先都是男孩，都和水池里的一样小如玩偶，赤身裸体，都惊恐啼哭，两眼迷茫，复生和天遂无法跟他们沟通。

　　挨个辨认，仍没有熟悉的，但有几个似乎在哪里见过。复生使劲想，终于想出来是孤独园和悲田坊的孤儿，而且——应该会说话的呀！

　　复生大声跟这几个小孩打招呼，用力摇动他们的肩膀，做出老友相逢的样子。可对方仍然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只管在齐胸的水里呜啊哭叫、抽泣。

　　“他们准是中了毒咒，明真道长说过，有一种毒咒可以叫人忘记前生后世，变成呆子傻子。”天遂说。

　　复生心中一凛，问：“那我们俩为什么没有中这个毒咒呢？”

　　天遂眨巴绿眼，悠悠道：“也许，嗯，我们没办法中毒咒，我们是那些鬼怪打不坏的硬小孩！”说着得意一笑。很久以来的第一笑。

　　复生却不笑，伸手叩了下身边一个小孩，当，金属般响亮。

　　“他们也很硬啊。”复生嘀咕，又叩另一个，当。“都很硬！为什么我们单单……”

　　天遂的笑冻住，复生也止住话语。两双绿眼相对，心头漫起疑虑和不安。他俩和这些后到的小孩显然不同，不同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他俩被抓的那一刻，会现出穿盔甲、红袍的古怪模样？他们不敢想下去。

　　很快又有小孩坠落。这时复生和天遂都有些疲惫厌烦了，再加上小孩太多，挤占了大片水池，他们不再有上前探看的好奇心。

　　但是不久，一片小肚兜引起了他俩的注意。在一大堆白裸的小孩中，这肚兜暗红闪烁，格外不同。然后是抓髻，像两根黑翅膀，在头顶晃悠。这在一大堆黄毛小辫甚至光头的小孩中又是格外显眼。

　　是个女孩！

　　“虹虹！”复生认出了这个新的坠落者，惊呼。

　　“虹虹！”天遂也认出了，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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