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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拜师之失魂记(中)

异事录 蛇从革 18150 2021-03-29 19:09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混乱。不行,我得捋一捋,这个事情,我还没想通。

  可是董玲不给我时间去思考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找王哥。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嘴里蠕蠕的说着。

  “那就快跟我们一起去找!”

  “我不出去,我今天不能出门。”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出门。”

  “今天是七月半,我每年的今天,都不能出门的,王八没告诉过你吗?”我轻声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自己!”董玲把刘院长一拉,准备出门,“我要是王哥,把喂你的饭喂狗都不分给你,狗养了这么久,也知道好歹。”

  董玲的口气,完全对我的人格否定了。

  我蜷在沙发上,脑袋里跟浆糊一样,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不愿想。把膝盖紧紧抱住,嘴里重复的说着“今天是七月半,我不能出门,我不能出门……街上好多恶鬼……我不出门……我不出门……”

  直到董玲和刘院长走了好久了,我还在无意识的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王八在解放路和沿江的路口下了的士,远远的看见看见赵一二和一个叫花子坐在路边花坛上。走到跟前一看,竟然和叫花子喝酒。老赵手里捏着半瓶酒,另一半倒在乞丐的破碗里面。他和乞丐各自拿着半个烤鸭,狂吞大嚼。边吃边喝,还大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不是宜昌话。乞丐说了一两句话,引得赵一二哈哈大笑。

  等王八走近,赵一二站起身来。把鸭子往王八面前一递,“吃点吗?”

  王八看着乞丐手上拿的半边鸭子,肮脏的很,想着赵一二这半边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心里想着,手上那里接的过来。

  赵一二把鸭子收回,“不吃就算了。”

  王八把赵一二盯着看。正要说话。

  却被赵一二打断。“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想跟我学手艺?”

  王八点点头。

  赵一二把吃剩的鸭子给了叫花子,那叫花子拿了鸭子,谢都不谢,提溜走了。

  王八说道:“如果疯子答应跟着你学,你就会治他的眼睛,他就不会瞎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要变瞎了,我可没这么下作。我只是觉得他当我徒弟挺合适的,跟他瞎不瞎有什么关系。”赵一二笑了两声,“可那个傻子,竟然不知好歹。好像我老赵喜欢求人,还求着他当我徒弟似的。”

  王八说道:“他不愿意,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受过刺激,一个草帽人的给他的刺激太深。他才很排斥这种事情。”

  “有可能不是草帽人这么简单……”赵一二打了个呵欠,突然改变话题:“你这么有能耐的年轻人,宜昌还真数不出几个,竟然知道宜昌的阴关在这里。”

  王八听了,有点激动,“没什么奇怪的,全国各地的阴关都开在近水且平日人烟密集的地方。我也是猜的,我来回在西陵一路到二马路找你好几遍,才看到你。”

  赵一二哼了一声,“你做事从来就是这么死心眼吗?”

  “我只知道,我该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

  赵一二把王八歪着头看着。眼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躺在沙发上,努力的让自己睡觉。我每次心里很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睡觉。也许一觉之后,再醒来,烦心事都没了。

  我好像渐渐睡着了,可在临睡前,我心里还在不停的想着,王八到底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真的为我去当瞎子吗。这个事情若是我们相互交换,我会怎么做。我想,我最多只会安慰他,说不定心里还会阴毒的幸灾乐祸,谁叫你小子命好,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这个想法太毒了,可是我无奈的发现,这个想法是真实存在的……

  好冷,屋里太冷了,我想起身把空调关掉,可是并没有听到那个老爷窗机的轰鸣声。我懒得起来,我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去想……

  “我不喜欢放弃我要做的事情。”王八对赵一二说道。

  街上的行人少了,天下着雨,寥寥的行人,都打着伞,一些在街上游荡的年轻人开心的说笑,有的心情好的,还跑到江边去玩。可是江边,有好多人一处一处的烧纸钱。隐隐还有哭声传来,那是淹死在长江里的小孩的父母,来给子女送钱。

  街上的行人好像比刚才多了一点。

  赵一二看见王八在观察街上的行人。对他指点道:“诺,那个打伞的,就是黑色伞的,好几年前病死的,是点军的老四子来收的他的魂,他舍不得他家人,老四子在医院连续搞了几夜,都拉不走他。没办法老四子才喊我帮的忙。这个人也算是重感情,每年都在这里等他老婆老烧钱。鬼门没开,就早早的来了。”

  “不是鬼门还没开吗?还没到子时啊?”王八问道。

  “不一样的,鬼门开了,这街上就是鬼魂的街道。但现在还不是,这时候街上的人比鬼多。子时过了,街上的鬼比人多。”赵一二轻声说:“你在那本书看见,七月半非要子时之后,鬼才出来的。”

  王八心里一凛,听了赵一二的说的话,他继续打量那个打伞的人,那个人(鬼)静静的站在一棵树旁边,安静的站着,黒伞把他的上半身都覆盖,人(鬼)和伞都立在淅淅的雨水里,一动不动。

  “还等什么哦。”赵一二不屑的说道:“每年都来等。他老婆头三年,每年今天都来烧纸,哼哼,选这个地方烧纸,这地方应该和他们有很深的渊源,这可不是该烧纸的地方。”

  王八想着,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这里认识,或是男人未死的时候,两个人在这里有过美好的回忆。

  “他老婆第四年就没来了,可是他还是每年都站在这里等。有什么等头,死都死了。记挂这么多干嘛。难道他老婆守他一辈子啊。”

  王八听着赵一二念念叨叨的说着,忽然醒悟,赵一二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他不想说疯子的事情。

  王八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我想问你,疯子的眼睛到底会不会出问题。”

  “出了问题怎么样,不出又怎么样?”

  王八明白了,赵一二其实很在意疯子不愿意跟他学手艺。赵一二的心胸也不是那么宽广。

  “这世上,有谁愿意做个瞎子呢。”王八说道。

  “徐老弟瞎了好啊,干我们这一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一样的变瞎,他若是瞎了,虽然看不见阳世间的东西,可阴间的东西,能看的明白透彻,比我看得都多,到时候,他就是湖北四川数一数二的术士,受同行敬仰的。”

  王八愣住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本事。”赵一二挠挠头,“竟然不愿意。”

  王八心里一紧,他弄不明白到底是赵一二会找个瞎子当接班人,还是当了他的徒弟后,会变成瞎子。这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王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过多的纠缠。

  “我能代替他吗?”

  “能啊,不过你要和他一样,也许会变瞎。”赵一二轻松的说道:“你变瞎就是真的瞎了,你不具备他的生辰水分。他与生俱来的命格,你没有。你瞎了后,所有的法术,都得跟常人一样,一步一步的去学。”

  王八愣着。心里在犹豫。赵一二说的太现实了,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

  “你要想好哦……”赵一二提醒他。

  ——我醒了。是的,我又醒了。

  我冷,身上好冷。我冻的全身发抖。

  屋里气味很冲,那个死丫头用的粉底,飘得屋里到处都是,我咳嗽得差点喘不过气。一股摩丝的酒精味道,把我的鼻腔烧的火燎一般。

  我得快点出去。不能呆在这里。

  我走到王八的卧室,翻他的衣柜。拿出一条羊毛裤,脱了自己的西装短裤打算穿上,可还没套上去,羊毛的静电就打的我浑身战栗。我惨叫一声,把羊毛裤扔掉。只好继续翻弄王八的衣柜,找出棉质的秋衣秋裤,找了三条,我一一套着穿上。这才稍稍暖和点了。我身上不再发抖。

  我得出去了,我要去找王八,我不能让王八顶替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欠他的确情。我怎么也要阻止他这一次。

  我把我的行李箱打开,草帽正放在箱底。我把爱惜的把草帽抚摸两下,戴在头顶。然后带上口罩……还有墨镜。差点忘了……手套。

  我轻轻的走出门。并不是我怕打扰到谁,而是我从来就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任何动作都是如此,从来如此。

  我走到了大街上,天上的雨很小,但一丝一丝的水汽还是慢慢浸润我的裸露皮肤。我的额头如针扎一样。

  街上的光线太强了,路灯太刺眼,隔着墨镜,我仍然被扎的眼泪横流。可是我还是要把口罩掀开一点,我要闻王八身上的气味。王八的味道我很熟悉,他喜欢用一个很不知名的须后水。我把信子吐露出一点。

  空气里无数气味的分子,汹涌的粘附在我舌头上,雨水中二氧化硫的味道、绿化带的泥土肥料味道、下水道里动物尸体和污水混合的腐败味道……烧汽油汽车的尾气,最让我无法忍受,我开始呕吐。

  我追着王八身上的须后水气味,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不时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晃过的汽车车灯,让我痛苦不堪。我也许没有精力去找到王八到底在那里了。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只能轻轻的喘气。

  我打起精神,站起来,继续走着。王八的味道还在,他没有在这里拦到的士。

  前面有一团强烈的火光。我要绕过去,我要绕到大楼的墙角,挨着过去。

  一群人在火光边,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他们都在说话。跪着的人,正在用把手中的值钱一叠一叠往火堆里烧。烧出的烟熏得我无法呼吸。我把口罩重新把嘴巴盖住。但还是不行,我吭吭的咳着。喉咙要破了。我感觉到喉头的鲜咸,又是一阵咳嗽。

  火堆上的阴鬼开始打架了,那些烧过的纸钱,化成阴间的钱串子,被空中的鬼魂们疯抢。

  鬼魂们在空中飘浮着争夺,带出一阵旋风。一些更恶的鬼魂,竟然到火堆里去捞还没有化成钱串子的纸灰,被烧的吱吱乱叫,忙不迭的散开,纸灰被带的到处飞舞。

  鬼魂尖厉的叫喊,我耳朵好疼。我把草帽的檐子拉下来。

  一个小孩看见我了,指着我哭起来。

  大人看到我,都愣着不做声。我慢慢的拖着脚步走了。那小孩还在哭喊。

  “你想好没有”赵一二催促王八做决定,“跟着我了,你有可能会变瞎。”

  王八不说话,头顶冒出冷汗,虽然在昏暗的路灯下,赵一二也能看见他额头上在泛光。

  “哼哼,还以为你有多仗义。”赵一二冷笑道。

  王八还在迟疑。

  赵一二说道:“还有一个小时,就子时了,我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你耗着,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当你的徒弟,就真的会变瞎吗?”王八沉声问道:“疯子呢,他的眼睛会不会好。”

  “你到底是来找我学手艺的,还是来求我治你朋友眼睛的?”

  “我到底会不会变瞎?”王八喊道。

  ——我费尽全身的力气,才饶过了那一群烧钱的人。我停下来,慢慢坐到地上,歇了好几分钟,才拉下口罩,伸出信子,仔细的搜索空气中王八的味道。我好累,几乎就察觉不出来王八的须后水的气味。王八仍然顺着这个路在走。我的信子里,突然察觉到了一股骚味,我猛地警觉。立马站起身。想快点走。可是那个骚味,我最害怕的东西散发出的骚味,越来越浓。

  我背心发麻,快步走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老人家,你要不要帮忙。”

  我摆摆手。

  那人看清了我的面孔。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她用手紧紧把嘴巴捂住。强忍住恐惧的叫喊。

  我笑了一下,她反身就跑,摔倒在地。

  我踉踉跄跄的从女孩的身边走过。我要快点走,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我好怕……

  王八不再喊了,慢慢的静下来。呆呆站着,犹豫不决。赵一二抽了两支烟了,王八还是在呆呆的愣着。

  “呵呵,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赵一二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不难为你了。今后就跟我学吧。”

  “瞎就瞎吧!”王八一狠心,“既然都这样了……”

  “我好像没有说过,跟我学诡道的,一定要是瞎子,我只是说,小徐那样的瞎子最合适。”

  王八刚刚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疯子,还是要变成……”

  赵一二哈哈的笑起来:“他不跟我学诡道,就不用变瞎子啦。”

  “你……没有骗我。”

  “看来不告诉你,小徐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会死心的。”

  王八开心起来,但立马又冷静。等着赵一二往下说。

  “小徐的眼睛不会变瞎,他只是会失明一两年而已。他的眼睛在等一个东西长出来。”

  “什么东西,刘院长说他的眼睛里有赘生物。”

  “你若是想听,就别他妈的插嘴。”赵一二在王八面前说粗口了。但表情不再冷淡

  “你听说过双瞳没有?”

  ……

  “我在问你列?”

  “你不是叫我别插嘴吗?”王八委屈的说道。

  “嗨,其实小徐学我手艺挺好的,怎么非要是你,你没有他好玩。”赵一二说道:“双瞳,你不知道吗,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那种。”

  “我知道项籍和黄宗羲是双瞳,史书上有记载。可他们一个霸王,一个是大儒,跟我们这一行无关。”

  “谁说没有关系。你看不看香港电影?”

  “我不喜欢看,疯子喜欢看电影。不过我也看过几部。”

  赵一二的声音有点惋惜,“别提那个蠢货。你看到过没有,香港电影里经常提到的要去给黄大仙那里拜神。”

  “我知道,电影里说的黄大仙是宋朝的一个道士,俗名黄裳。”

  “呵呵”赵一二开心多了:“黄裳,可是出了名的捉鬼镇邪大师。在北宋无人可出其右,还有人说他最后成仙了。我们这一派,跟他有点关系。”

  “哦,可是他的事迹和疯子有关联吗?”

  “你在听什么!”赵一二大吼:“当然有点关系,黄裳就是双瞳!只有双瞳的人,才能成为当世顶尖镇邪人!”

  ——那东西越来越近。我得快点走,可是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腿太沉重,我抬不起来。一个吊死鬼从我身边徘徊,我拉住他,“帮帮我,我走不动了。”吊死鬼把我看着,我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一空,吊死鬼走远了。

  “帮帮我、帮帮我……”我无力地向吊死鬼的后影喊着。

  来了,那东西来了。

  一只野猫扑到我的身上,用爪子把我的脖子死死勾住。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抬起手,抓住野猫,想把它拽下来。可是我力气太小。那野猫在咬我。

  又一只来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但我无法阻止。另一只扑到我的胳膊上,对我的手一阵狂咬。

  “喵呜……呜呜……嗷嗷……”猫子发疯了,缠着我死死的咬。拼命地攻击我。还有一只正在向我跑过来……还有一只……还有一只……

  我在地上翻滚起来。想摆脱身上的猫子,可这是徒劳的。没用,猫子越来越恶了,我能感觉它们在撕扯我的皮肉。

  我不停地滚,可力气越来越小,我滚不动了。猫子在呜呜的狞叫。

  我听见了董玲的声音,董玲在焦急的跟刘院长说:“王哥到底会去那里,我们问问楼下的人,他们天天看见王哥,也许知道。”

  刘院长回答:“我去问问。”

  我扯着喉咙喊道:“刘院长……刘院长……”

  “是疯子,我看见过他这个模样!”是董玲的声音。

  总算来救星了,刘院长边对董玲喊道:“是小徐吗,真是他吗?”,刘院长帮我把身上的猫子全部赶开。

  我呜咽的哭着。

  “你是谁?到底是不是疯子?”董玲站在我面前,强忍着恐惧,问我。

  “我……我……”我说不出话,掏出王八的房门钥匙。

  “是疯子,没错。”董玲从刘院长的车上拿出几个创可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帮我把被猫子咬伤的手上皮肤一一贴住。我脖子好疼,但我不想让她来弄。我把草帽往下扯。

  “幸好我们又折回来看小王回家没有。”刘院长说道:“不然,碰不到你这样。”

  我无力的说道:“别问了,我带你们找王鲲鹏。”

  刘院长说道,“那快上车,带我们去找。”

  “现在不行,我不能上车,我要闻出他上的士的地方……”

  “你的脸上怎么全是血丝!”董玲尖叫起来,“你的眼睛呢?”

  我把额头上的那层皮膜揭开一下,眼睛在里面。董玲差点昏了。

  一个眼睛,两个瞳孔,才能洞悉阴阳两道。

  自古便是如此。

  “有双瞳的人多了,历朝历代,多得是,跟天生六指或是长尾巴一样,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即便是有道行的双瞳者,都不会在史上留下名声。除非是像黄裳这种凡俗两界都很出色的人,才有记载。”赵一二说道:“更多的双瞳者,都和小徐一样,没有任何作为,终生默默无闻。因为,他们都没有走上学道的道路。第二个瞳孔,就长不出来。”

  “我明白了。”王八说道:“怪不得,他能看见鬼,特别是这两年,他常常撞邪。原来是这样。”

  “你错了。”赵一二说道“他的第二个瞳孔没长出来,又没有学过道法,应该是看不见的。他的八字有六火,燥的很,阴魂都会避这他,他火焰高,更不可能看见。”

  “可是实际情况相反,他都看得见。就算是平时,他也看得见。”王八回答。

  “那是因为,那个草帽人。不是他自己看见,是草帽人看见了。”

  “你也看出,疯子身上的那个草帽人出来了!”王八说道。

  赵一二顿了顿:“草帽人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当年我们在沙市读书,一个守门房老头,人很好,我们每次在外面喝了酒,半夜回来都给我们开门,所以我们就和这个老头很熟。经常买了酒菜在他值班室里喝酒。有一天,那个老头子请我们去他家里吃饭。他说老是吃我和疯子的不好意思。

  到了他家里,就看见了他的老婆——一个在房间里带着草帽,缩在墙角阴暗处的一个老年妇女。

  草帽人很瘦,安静的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那个守门房的老头,让他的女儿把他老婆,就是草帽人带到屋外,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草帽人就坐在屋外的大树下面,月亮出来后,就移到月光下。

  守门房的老头,等他老婆出去了,才敢生火做饭。估计他一家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天天晚上八九点吃饭。当时疯子就说,这个人真可怜,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黑洞洞的屋里,到了晚上才能出去换换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赵一二听到这里,打断王八,“你们认为那个草帽人是得病了是不是?”

  王八点点头。

  “可是西医的说法,反而让我们更糊涂,根据症状,我查了一些书籍,说是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身体的某个腺体出现了病变。或者还有一个说法,综合性过敏症状,病因不明。我和疯子就决定要帮她看看,用中医看。最后决定让疯子去看相关的医学书籍,疯子答应了。可是疯子看了书之后,去给那个草帽人的带脉和三焦经烧艾蒿的时候,那个草帽人病情加重了。”

  赵一二说道:“哼哼,你们胆子也真大,什么都不懂,看了看书,就以为自己能干了是吧。你们这是那别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王八说道:“疯子一直为这个事情耿耿于怀。那个草帽人在被他艾蒿炙条把穴道烫了。在疯子面前哭,说自己要死了。疯子吓的够呛,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小徐不愿意跟我学,就是有原因的”赵一二说道。

  “那草帽人对疯子说,她有个秘方,有一些法门让人学习,是常人学不到的东西,很灵很隐秘的法术,疯子只要进行某些仪式——仪式的事情是疯子后来跟我说的,开始他只说了方子的事情——疯子就能学会很多秘术,有可能治好草帽人。我没有看到那个方子,但是疯子看了。疯子看了闷了两天,没有答应。把那方子交还给了草帽人……草帽人后来就死了……他家人说的,草帽人死前,非要回老家……再后来,疯子虽然还在学习水分,但他不再对这些东西热心。甚至还开始厌恶……再后来疯子就变了,平时没事,就是在晚上开始梦游,跟那个草帽人一样的姿势坐在月亮下,晒月亮。我就知道疯子被草帽人给缠住。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能把草帽人驱赶的方法。我一直在想办法把草帽人从疯子身上驱除走。”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草帽人根本不会附在小徐的身上。草帽人已经死了,的的确确的死了。小徐只是这件事情印象太深,他当时肯定很自责,甚至认为草帽人的死因,是他的所为,所以,他潜意识里希望草帽人不要死。这个念头多了,他的精神世界里,就会真的出现一个草帽人。”

  “赵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子好歹也是医科大学出来的,八十年的学生,哪像你们读书天天混日子,我们学习很刻苦的,刚才是心理学很基本的课程理论,我当年心理学成绩很不错。”

  “可是疯子那些和草帽人一样的习惯和姿势,还有他跟草帽人一样害怕光线害怕水害怕油烟,最害怕猫,和当年的草帽人一模一样。那些猫也怪,看见草帽人就咬。”

  “你不相信我么,我干驱邪镇鬼十年了,我难道看不出来一个人身上有没有鬼缠着?”

  ——董玲离我一米远的距离,不愿意靠近我。我慢慢的走,努力搜寻空气中的气味。

  气味在大路口附近没有了,我对董玲说,你把脸转过去。

  董玲看向远处。我把信子伸出来,仔细的感觉,我能确定王八在这里上了的士,这里两小时内停过三辆的士,一个的士上面香水味很浓,一个司机有狐臭。王八上的那辆的士,后厢肯定放了梨子,梨子有几个在腐烂,我闻的很清楚。

  我招呼董玲,上了刘院长的车,刘院长一直在慢慢的开着车跟着我们。我把车窗打开,腐烂梨子的味道很浓,很容易在空气中感觉到。顺着路走就可以了。

  刘院长踩了踩油门,车速变快。我尖叫起来,“风……我怕风……”

  刘院长没有办法,只能放慢速度。这个速度没法上干道。只能在人行道边缓慢行驶,但总比我走路快多了。

  董玲不敢埋怨我拖延找王八的时间。她现在怕我。只要是正常人,有那个不对我现在的模样心悸呢。

  “你儿说,那个草帽人其实就是疯子自己?”王八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有行为,都和草帽人一样。”

  赵一二不耐烦的说道:“你记好了,跟着我学东西,不见得都是跟阴司有关。我告诉你,小徐和草帽人有相似的症状,是他的心理问题,不是他生理机能出毛病。他有心理过程障碍,草帽人如对他影响很深,严重到精神能够改变他的生理上的反应。我现在了解他了,也许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而且死掉的人,跟他有关系。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害死了那个草帽人,听你说法,好像是他有机会治好草帽人,可是他因为某些自身原因,拒绝了。如果他一天不摆脱这个想法,他就永远会存在这个感知障碍,他的精神很敏感,命格又特殊,他能够根据自己的精神能力,完全理解草帽人所有的痛苦,并且重复草帽人的痛苦。你明白吗?”

  王八听的昏头转向。他不懂心理学,谁没事去看这么无聊枯燥的东西呢。

  “其实,小徐当个真正的医生也不错的。”赵一二说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别人的想法和感知。有这个本身,当医生省事多了。一看病人,不用检查,就知道病人在受什么痛苦。”

  王八高兴的说道:“那好,这就好办了,问题出在他自己的心理上。就好办了。”

  “你说好办?”赵一二把王八斜着眼睛看着:“我曾经治好过一个胃癌晚期,让他多活了五年。可是我从没治好过一个精神分裂。”

  “疯子……疯子……”王八苦笑道:“当年是谁给你起的外号……”

  “小徐没疯,每个人都有多重的人格,只是大多数人的主要性格占绝对的强势,压制了其他的人格状态。你难道没有想过,突然没来由想做一些你平时认为很难堪或很不屑的事情。或是你喝醉了,说出你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困扰。这都是亚人格的表现。”

  “草帽人的状态,就是疯子的另一个人格。”

  ——“快停车,快停车。”我喊道:“退回去。”我哭起来,靠着车窗狠狠的呕吐。

  刘院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我看着。把车熄了火。

  董玲吓得不做声。

  “怎么啦,小徐,干脆这样,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吧。”

  我开始低声呜咽。

  “不行,”疯子说道:“妈的,必须得过去。”

  刘院长问道:“到底怎么啦?”

  “前面好大的血腥气,好多鬼在路上拦着。别开车过去,开车要出事的。”

  疯子还喊:“一定得过去,不过去王八就瞎了!”

  我对刘院长说道:“你儿开车,从旁边的巷子绕,我和董玲走路。”

  “我为什么要听你,跟走路。我不下车!”董玲喊道。

  “你要扶着我,我走不动。”

  我和董玲下了车,董玲把我的胳膊扶着,拖着我走路。刘院长把路往夷陵路方向开,我告诉他从一马路绕到沿江大道等我和董玲。

  二道巷子的路口到了。我停下,不敢再往前走。路上的情形太凶恶。

  十几个鬼魂,都是残肢断臂的鬼魂,并排牵着,没有手的鬼魂,之间就拖着血淋淋的肠子,拦在沿江大道上。恶狠狠的盯着往来的车辆,他们在寻找,找着路边冒失的行人过马路,在观察走过车辆的司机,是不是火焰低,霉气重,或是喝醉了酒……

  有两个鬼魂看见我和董玲。

  董玲把我往公路中间走去。我不愿意走,董玲狠狠把我拉着,往路中间的鬼魂拖。我喊着,但声音太小:“别去……别去……”

  董玲听不见在喊她。仍旧把我往路中间拖。我看见远远一个大客车的灯光。

  拦在路上的鬼魂开始激动了,有几个在格格的笑。他们很开心,总算找到人来了。他们在邀请同伴,他们想让我和董玲明年跟他们一样,站在这里等待火焰低的倒霉蛋。

  董玲仍旧把我往公路中间拖。我挣扎,但也不能放手。董玲现在的力气比我大得多。

  我被董玲一步一步拖着。

  我和董玲从人行道走到机动车道旁边的绿化带了。和那一排鬼魂很近了。我开始狂吐,血腥味道,恶臭的血腥味猛烈的灌入我的鼻孔。

  董玲面无表情,紧紧拽着我,向路中间继续走。那辆大客车已经看得见车头了。是个疲劳驾驶的司机,估计已经走了几天的318国道,刚从最后一班汽渡过来,司机现在很放松了,到了市内,他以为没有318国道那么复杂的路况。司机在打瞌睡。

  我尖叫起来:“我不去,我不去。”

  董玲听不到。我一个胳膊勾住了绿化带的灌木,另一个手死死拉着董玲。董玲不耐烦了,一下一下地猛拽我的胳膊。

  我看见了,一个鬼魂把身上的肠子套在董玲的脖子上,正在用力拉着董玲。长长的肠子就如一条绳子,勾住董玲的意识,而我只能勉强的拉住董玲的手臂。

  这情形,就如同拔河一般。

  疯子在大喊:“用力!用力!”

  鬼魂又来了一个,他扯住了董玲的头发,我支持不住了,胳膊被从灌木上扯脱,我手指胡乱摸索,抠住绿化带的泥土上,又抠到水泥牙子上,我不能松手。

  疯子喊道:“抓紧喽,忍一忍!”

  我觉得我手指要断了。

  大客车呼啸而过。把那几个鬼魂又撞得魂飞魄散。套在董玲脖子上的肠子也撞得断掉,一截一截的飞在空中。

  董玲一声尖叫,喊声泯没在大客车的喇叭声中。

  尖锐的喇叭声刺得我脑袋钻心的疼痛。一直疼到胸口。

  旁边的几个路人在慌乱的喊道:“好险,好险,就差一步,这客车就轧死他们了……”

  空中的魂魄重新又站到马路中,慢慢的,有条不紊的,一个一个牵起来,有的鬼魂,又从旁边鬼魂破烂不堪的肚子里掏出肠子,给旁边的鬼魂拉住。仍旧安静的、恶毒的看着路上的行人,车辆上的司机……

  董玲清醒了,“我怎么走到这里了?我怎么走到这里了?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快走,别耽搁。”我无力地说道:“背着我,我没力气了。”

  “你老是想着你朋友,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赵一二把腰间的抠机拿出来看了看,“马上子时就到,你做好准备没有?”

  “做什么准备啊?”王八愕然。

  “你不知道!”赵一二惊讶的说道:“你今天来找我,竟然不知道……你不是要跟我学手艺吗?”

  “跟你学手艺,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赵一二叹一口气,“如果是小徐,就知道跟我拜师,要干什么事情。可是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儿到底要我干什么?”

  “你当诡道这么好学啊,你没看过武侠小说么!跟老子学手艺,就得先过我的试炼。”

  “我懂很多东西,很多法术都会,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你他妈的还差得远呢,我老师当初是怎么整老子的,那个王八蛋……现在我也用这个方法整你,没办法,我们是幺房,幺房的规矩就比长房多。”

  “我该怎么做。”王八沉声答道。

  “你胆子大不大?”赵一二不等王八回答:“我看你胆子小的很,胆子小的话,就别应承我,跟我学手艺的事情,就算了。”

  “胆子是可以练出来的,我试一试。”

  “说的好,今天就让你试一试。”赵一二说道:“你说实话,见过鬼没有。”

  “除了邱阿姨养的小鬼,我从没见过。”王八老实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小徐为什么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是他八字问题,天生撞鬼,”王八撇了撇嘴巴,“可是你刚才说了,正好相反,他的八字是避鬼的。其实是草帽人能看见鬼。”

  “那你想过没有,草帽人为什么能瞧的见。”

  王八摇摇头。

  “因为草帽人不是个人,”赵一二看见王八不知所措,接着说:“怎么跟你解释呢,她不是个完整意义上的人,草帽人比常人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草帽人缺一魂一魄。”赵一二说道:“缺魂魄的人,一半在阳世,一半站在阴间。”

  “这和我跟你学手艺有什么关系?”王八迟疑的问道。其实王八心里已经隐隐知道赵一二要干什么了。

  “子时一开,我就收你一魄,你就什么都能看见啦。你本身的罡火就没了,跟鬼一般无异。你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去对付纠缠你的鬼魂,特别是那些很凶的,你要当心。”

  “你儿在我身边,那些鬼魂不都怕你吗……”王八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赵一二就是要故意让他这样的,怎么会帮他镇鬼。

  “谁说我会在你身边了,我收了你魂魄,你就从这里走,顺着沿江大道,从汽渡折到夷陵路,一直走到宝塔河的天然塔。卯时前到不了天然塔,你就给我滚蛋,别再来烦我!”

  王八眼睛睁得老大:“还有这个规矩?”

  “还有,”赵一二嘻嘻的笑着说:“若是你命不好,在路上被什么恶鬼凶煞给拉去了,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救不了你。我要在阴关守着,一直到天亮。你要是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八想了想,“好,我试一试。”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学道法,你是不是跟小徐一样,受过什么刺激。说实话,你的命格太一般,不是学道法的好材料”赵一二把王八盯着:“除了你一根筋的德行,我还瞧得起。其他条件,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我决定了。”王八说道:“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嗯,这点你也不错,你脑筋还是比小徐灵光,这点像我。那个小徐,智力太低。”赵一二长呼一口气:“就这样啦,子时到的时候,我就带你走阴。”

  王八身上在轻微战栗,也许是有点害怕,也许是略微紧张。

  赵一二把一个通红的知了壳子递给王八,“这个东西,是我们这派的螟蛉,别弄丢了,丢了我跟你拼命。”

  王八把螟蛉紧紧捏在手心,知了壳子非金非石,坚硬的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一次,记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里用一次,用的时候,把《太上玄灵北斗真经》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会连《太上玄灵北斗真经》都不会背吧。”

  “我会背一点。”王八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以前做足了功课,早就通览道家典籍。

  “为什么要在二道巷子用?”王八问道:“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用?”

  “为什么你要问这么多为什么!老子教你手艺,就是我说了算!”赵一二故作严肃的说道:“螟蛉这东西是我这辈子吃饭的家业,我是干什么的,今天是什么时候,你把他亮出来到处跑,不是在瞎搞!”

  王八被骂的没脾气。不敢做声。

  “二道巷子在沿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车祸,死了七八人,这几个人命都蛮恶,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几个人。现在他们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厉害了。他们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把路都堵死了。就等着有人上钩。你现在的本事,绝对过不去。把螟蛉拿出来吓唬他们一下。你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劫,自己打发。”

  ——董玲把我背着,蹒跚着在路上行走。边走边骂:“疯子你这个王八蛋,天天好吃懒做,长这么胖干嘛。”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东西还跟着我们没有,你刚才说我被鬼迷住了。”董玲问道。

  “没有,我们已经过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快到了,刘医生在前面等我们。”

  董玲吃力的勉强往前磨蹭,“王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饶不了你,是不是你把王哥说生气了,赌气找赵先生的。”

  我不说话。我没力气跟她说什么。

  董玲背不动我了,刘院长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向我们走过来。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子时了,如果小王要拜师学艺,就危险了。”刘院长说道:“老赵跟我说过,他当年学艺前,他老师给他出的题目就是让他七月半子时走阴,差点把他给交代(宜昌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小王。”

  “王哥只是平常人,那里像赵先生这么厉害。他不出意外才怪。”董玲焦急的说着。

  我没力气跟他们唠叨这些,只是轻轻说道:“走吧走吧,来不及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云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发出沉闷、绵长的轰鸣。

  一群发情的野猫,蹲在路边,一齐狂叫。凄惨的猫叫声,在这个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阴气森森。

  董玲坐在车上,突然浑身发麻,身体在无来由的发抖。

  刘院长也感觉到了这个意识中的变化。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些,刘院长的手心在微微渗出汗来,觉得方向盘有点滑溜溜的。

  两个乞丐坐在路中间玩耍,在相互推搡。刘院长开的很慢,离他们还有五六米远,就停下车,把手伸出车窗,对着他们摆手。两个乞丐很知趣的走开。

  刘院长继续缓慢的开着,一个橙色的皮球从马路弹过来,弹到车头的盖子上,刘院长准备去捡。

  “别捡,”我提醒:“别捡,捡了会出事的。”

  那个橙色的皮球继续穿过马路,继续往长江的方向滚过去,已经滚到滨江公园的草地上。那两个乞丐正在发疯的追逐,皮球滚到长江大堤的护坡,在护坡上一下一下弹着,就是不滚下去。那两个乞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再跟着追,站在原地。

  雨水越来越大,刘院长开了雨刷,可是开了一会,雨刷的晃动的越来越慢。彷佛有什么东西流到雨刷和车玻璃之间,增大了摩擦力。车内的水汽附在玻璃上,让刘院长的视线受阻,刘院长拿起抹布,在窗子上擦起来。

  我把头低下,我不敢看。今天是七月半,我本来就不该出来的。街上的东西,刘院长和董玲不知道,可我都能看得见。有好多面色黝黑的野魂,正在伸出舌头舔着车前玻璃。舌头上滴着粘液,把雨刷粘在玻璃上。刘院长要把手伸出去,去探弄雨刷,“别……别去摸……”我呜咽的说着。

  街上的阴冷气息在变重,阳世的味道慢慢细微不可闻。包括那个梨子的腐烂味道,都被雨水冲刷,变得淡了。空气中泛起尸臭和泥土的沉重气息。

  他们马上就要全部出来了。

  “还有十分钟,子时就到。”赵一二故意把语气放缓:“你知不知道子时之后,宜昌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八勉强挤出笑容,“到这步了,你吓我,我也不会回头。”

  “你以为我在吓你!”赵一二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今晚到底有多大胆子!”

  赵一二手招了招。几张纸钱漂浮过来。在王八面前飘着。

  王八一阵战栗,知道面前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但王八心里明白的很。王八从荷包里掏出点糯米,洒在前面。几声风声戾叫,纸钱被风带到空中。

  “哼哼,在我面前显摆吗?”赵一二有点不高兴。

  天上的黑云沉沉的压下来。王八的耳朵里,彷佛听见无数的惨叫。那是阴间的鬼魂在阴关里面拥挤,都想快点冲到人世间。

  “今年的年成的确是不好,鬼都多些。你这小子,难道知道吃我们这碗饭饿不死吗?连律师都不愿意当。”

  王八呆呆站着,身边的哭号声他已经听的很清楚了,用不着赵一二带他走阴,他现在就可以感受到阴魂就在附近,而且很多,非常多。

  赵一二又把抠机看了看。

  “时候到了,”赵一二脸色非常郑重,说话沉着:“闭眼。”

  王八把眼睛闭上。赵一二用一根银针,飞快的在王八的耳垂上刺了一下,王八的耳垂滴出一滴鲜血。赵一二用个小瓶子收了。

  “你的肾魄,我留下。”赵一二在念着道家的咒语,王八听不懂,这不是他以前看到过的任何道家典籍有记载的咒语。王八的耳朵生疼,刚才耳朵疼痛的时候,他感觉身上一阵寒气从脚底的涌泉穴开始顺着足少阴肾经,一直冰凉到耳朵。王八现在身上觉得轻飘飘,空荡荡的。

  “这就是落魄的感觉吗。”王八内心里对自己说道。

  “你可以开始了。”赵一二拍了拍王八的头顶。

  王八把眼睛睁开。他再次看到的世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王八的内心震撼且惊赫无比。

  ——雨停了,我能够感觉到雨停了。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我低声说道。

  董玲喊着:“不行,王哥不能去当神棍的,他是个好律师。怎么能去干那种事情。”

  董玲要开车门。

  “你别出去,”我劝董玲:“至少不要这么慌慌张张的出去。现在十一点了,鬼等的就是你这种失魂落魄的人。你听不到吗,电力大楼钟楼的钟声正在响呢。”

  “你在骗人,电力大楼的钟声最后一次是十点。每天都是这样!”董玲急躁的哭起来,可她马上安静,她正在聆听,“珰——珰——珰——”。电力大楼的钟声正在一声又一声的敲响。

  “今天是七月半,钟楼会敲十一点的钟声。”我说道:“你不知道么?钟楼也在提醒世人,该睡觉了。”

  这个城市已经属于阴间,只有不多的人还在这大街上,不识时务的游荡。他们还以为这路上的行人如往常一样呢。

  刘院长的车突然熄了火,发动不起来。刘院长一遍又一遍的打火,可是发动机每次都是轰鸣几声,旋即悄然无息。我看见车外的鬼魂在往车下面钻。

  三个人呆在车内,董玲在吭吭的哭泣。我蜷缩在座位上,恨不得躲到椅子的下面。刘院长掏出烟,狠狠的抽起来。

  董玲不哭了,镇定下来,“我没事了,我们下车走吧。”

  我把草帽完全盖在脸上,打开车门,“我闻不到王八的味道。”我接着说:“王八已经在走阴了。”

  “你快带我们去找赵先生!”董玲尖声喊起来。我的草帽被一阵旋风吹掉,无数的魂灵在董玲身边飞舞,对我喊:“找啊……找啊……哈哈……荷荷……”

  我向草帽跑过去,可是草帽如风筝一样,在空中飘浮着。我追不到,我还要去追。刘院长在后面把我死死抱住,“路上很多车,你别追了。”

  可是在我的眼中,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车辆。

  我无力的说道:“王八已经开始走阴,但我知道赵先生在那里,就在前面的路口,滨江公园对面的解放路口。这么多的阴魂全部来自于那里,那里就是阴关。赵先生在点数。是鬼说的。”

  刘院长用手托住我的腋下,稳稳的向前走去。董玲在轻轻抽泣。

  我的草帽没有了,我心里无比慌乱,我不能没有草帽,不能没有草帽……

  路上的都是慢慢行走的魂魄。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有的鬼魂在地上爬,有的倒退着在走,有的身体在古怪的扭曲,还有很多叠在一起,叠了好高。他们都没有脚。他们正对着我们走过来。

  鬼魂多的超出我的想象,队伍漫长,没有尽头。刘院长看不见,董玲也看不见。

  我腿软了,拖在刘院长的胳膊上。

  王八的眼睛睁开。

  眼前的世界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物。星座大楼的模样变成了一座高塔。电影院变成了庙宇的形状。身边矮小的建筑,也成了古老的飞檐残壁。

  无数的鬼魂从电影院和星座大厦里面钻出来。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飞快的从钻到街道上,然后向城市里各个角落里窜去。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解放路的前身叫通惠路。

  王八终于如愿以偿,能够清晰的看见这些从阴间出来的鬼魂。还有很多鬼魂都从解放路口的半空中渗出来,一群一群的渗出来,出来后,急迫的魂魄,呼啸着四下飞散。但大部分的鬼魂,都是用不紧不慢的速度在沿江大道上蹒跚行走,这个队伍已经绵延了很长,王八看不见队伍的前端。

  鬼魂出声的很少,集体却发出类似喘气的声音——呜——呜——,也有哭号的声音夹杂,但整个队伍,在王八看来,无比的寂静。每个鬼魂都彷佛拖着脚步在行走,其实他们的脚下都是空的。街上的的雨停了,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出了浓烈诡异的灰雾,这雾气在沿江大道上漫溢,缓慢却又不可抗拒。鬼魂的队伍渐渐湮没在雾气中。王八在雾气中勉强能看到高高低低的魂魄在里面显现。雾气更大了,把所有进入里面的魂魄全部掩盖。

  赵一二拿着一个五种颜色的三角旗,站到高处,不停的挥舞着,旗帜所向,某些鬼魂们都顺着方向分流散开。

  “赵先生……赵先生……”王八喊道。

  赵一二不理会他,赵一二现在面色紧张,从来没见过的紧张。从他的表情里,再也看不出一丝平时玩世不恭的神色。

  “师父!”王八大声喊道。

  可是赵一二不理会他。王八明白了,赵一二现在根本就听不到。

  鬼魂队伍中一些鬼魂听到了王八的声音,停下步伐,扭头朝向王八。脱离队伍,向王八走来。王八吓住了,嘴里喊着“滚!滚!”

  可那几个鬼魂边走边在狞笑。

  赵一二现在全神贯注,立在阴关和阳世交接的地方。两边的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

  王八手中的螟蛉在嗡嗡的响。那几个魂魄慌慌地回到队伍中。淹没进去,找不到踪影。王八突然想起了赵一二的交待,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要在这满是鬼魂的街道,走十几里路,走到宝塔河的天然塔。

  平时坐车只需要半个小时,走路需要两个小时。可现在他知道,能在天亮前走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王八眼前的世界是个不熟悉的世界,连道路都完全改变,所有的建筑都已经形状扭曲,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飘渺虚无的影像。他不知道这世界是否真实。

  王八发现他想抬一下腿,都艰难无比,不是沉重,而是太轻飘。他走不稳。

  卯时之前走到天然塔,太难了,太难了。

  王八心里倔强起来,就算是走不到,也要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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