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徒
苏朗睁开眼,头很沉。耳畔是含混不清的流行音乐,随着颠簸时断时续。
这是一辆中巴。
数秒的呆滞后,记忆如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湿漉漉地从头顶渗入。苏朗吸了口气,左肋还有些痛。
是的,并不是梦。
他用手按住额头,打量四周。上车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唯有前方那个抱着画板的短发少女略有印象——上来的时候,她似乎朝自己笑了一下。
那时苏朗没理会,现在依旧如此。一个梦魇般的上午,化作喷吐浓雾的鬼怪,思维始终在迷路。
“我操!”他听见司机在惊叫。
然后,巨大的惯性把苏朗整个人朝前抛了出去。身处半空,他看到一辆双层巴士不知何时横在了前方,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广告。
半秒的停滞。
苏朗眼中的景象迅速掠过,你追我赶地呼啸而去。他的手掌与栏杆失之交臂,一头扎进前方座席。腰眼撞上横杆,剧痛登时流窜全身。苏朗感到窒息,弯下身子大口地喘气,试图把手从某样东西中抽出来。
是块画板,虽然惨遭贯穿,却保护了少女清秀的面庞。少女脸上带着关切,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不要紧吧?”
“谢谢。”苏朗喘息片刻,直起身子。画板裂成了两半,里面夹着的一张高楼大厦的素描图已然开膛破肚,仿佛遭遇了“9·11”。
“不用管,废稿。”少女笑笑说,“你的手可真够硬的。”
苏朗牵牵嘴角。汽车已经停稳,司机探头大骂,售票员打开车门招揽生意。他迅速掏出二百元钱,塞到少女手中。
“哎……”少女有些意外,还想说什么,但苏朗已经跳下了车。
这一站叫作潮东医院。苏朗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门诊大楼。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苏朗挂号排队,随着长龙一步步往前挪。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他的心情安定了一些。大概半个小时后,苏朗拿着空空如也的病例离开外科门诊室,上面没写一个字。
苏朗摸了摸左肋,表情有些怪。那一刀的感觉依旧残留着,伤口却消失了。他能感到折断的刀尖正在骨头里安家落户,如一棵树苗般努力生长。但医生没这么浪漫,认为苏朗神经过敏,便迅速开了CT单子,推给透视科。
苏朗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从早晨到现在,一件件怪事接踵而来。伤口的奇迹平复,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也许在皮肤之下,正掩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那么,X光机将令他无所遁形。
想到这些,他把单子攥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离开医院,苏朗又去公路对面等了一路车,返回租住的玉凤小区。他用钥匙拧开房门,顿时大吃一惊!
屋子仿佛遭了台风,东西被扔得四处都是,看上去多了一倍。墙角的简易衣柜变成了一堆塑料片,衣服满地乱扔;电脑的机箱敞开着,乱蓬蓬的接线从一侧怒放出来,硬盘不翼而飞。
遭贼了?
苏朗呆了呆,蹲下去在破烂中翻捡。该在的都在,甚至有个夹着四百元钱的皮包也被丢在一旁。除了硬盘,什么都没少。
那块二手硬盘根本卖不到四百块,对方显然不是为钱。难不成,自己被某个弄错目标的笨蛋特工盯上啦?算了,那可是电影里才有的事。
他下意识地抓起电话想报警,马上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就在这时,听筒中突然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诡异而滑腻,仿佛在用一根老弦切割牛油。
“我们——找到你了。”
“你是谁?”
再无声息。
苏朗等了一分钟,把电话挂断。应该只是个恶作剧,他想。然后,他发现之前忽略了一件事:明明是自己拿起的电话,对方是怎么打进来的?苏朗的心跳微微加快。他再次提起听筒,小心翼翼地凑到耳边。
——寂静无声,蜂音都没有。
他迅速检查电话线,发现早已被人齐刷刷地割断!
见鬼了!
苏朗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从脊椎骨升起一股寒气。他深深呼吸,想让自己恢复镇定,然而,心脏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击中,立刻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谁?”苏朗猛然转身,顺手抄起电话机,准备砸过去。
门其实没关。一个三十多岁的、满脸倦容的消瘦男子,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男子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死死盯着苏朗,似乎一眨眼他就会拔腿跑掉。男人问:“苏朗是吧?”
苏朗点点头,将电话放下。别管对方什么来意,这东西都不管用。那人打量着苏朗,说出了一串数字,然后问:“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吧?”
“对,怎么了?”
“请跟我们走一趟。”消瘦男子掏出证件,伸到他面前。这是刑警证,上面有个蓝盾徽章,姓名“肖言”,职务则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三级警督。
“就丢了个硬盘。”苏朗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局里说吧,还有些别的事情想问问。”肖言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苏朗突然明白过来,一般的民事案件是不可能出动刑警的。
“我犯什么事儿了?”苏朗没动。
肖言身后的一名年轻刑警眉毛一挑,横了一眼:“哎,来的都是便衣,够给你脸的了,自觉点儿啊!”
苏朗没理他,只是问肖言:“有逮捕令吗?”
“没那么严重吧?顶多算拘传。”苏朗的冷静让肖言感到很有意思,转过头说,“小张,你这态度可不行啊。单子呢?”
叫作“小张”的年轻刑警一愣,气哼哼掏出一张纸,甩在苏朗面前。果然是拘传证,第一行写着“潮公预字第68号”,犯罪嫌疑人一栏,赫然是“苏朗”。
苏朗往下看,拘传原因竟然是“涉嫌杀人”!
“开什么玩笑!我杀了谁?”苏朗气愤中透着好笑,从早晨到现在,一连串的怪事终于把世界扭转向荒诞了吗?
“陈墨古死了。”肖言盯着他的眼睛。
苏朗大吃一惊:“不可能!我上午还见他来着!”
刑警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张面露得意之色,压低声音和同事交谈,隐约是“我没说错吧,一看就是他”之类。
苏朗突然意识到,刑警们不可能寻自己的开心,应该是真的。回想上午见到陈墨古的情形,当时他神情亢奋,甚至有些疯狂,时隔几个小时,人就没啦?
“他……他怎么死的?”苏朗脑袋开始发蒙,好像套着一顶沉重的摩托车头盔,整个世界都隔阂着。一些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有人把一支笔塞进苏朗手里,他迷迷糊糊地在拘传证上签了字,然后按上手印。小张嘀咕了两句,似乎是问上不上铐,肖言摆了摆手。
直到坐上了警车,苏朗的脑袋才渐渐清醒。
“我没杀人。”他说。
“开始都这么说。”小张就坐在他左面,笑得居高临下。右边也是一名警察,把苏朗夹在中间。
苏朗沉默了。这个小张算不上角色,跟他纠缠没有意义。只有那个三级警督肖言才有分量,但他坐在前方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在看书。
《理想国》?
苏朗发现,肖言手中拿的,居然是老师常常放在案头的那本《理想国》!
最后一丝幻想终于在心中熄灭。
潮东市公安局离玉凤小区不远,院子里有个塑胶篮球场,有阵子管得松,苏朗还进去打过篮球。警车驶入,能看到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苏朗怔怔地瞧着,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临故地。
上到二楼,楼道尽头有间挂“讯问室”牌子的屋子。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把木椅子。
苏朗往椅子上一坐,笔直的椅背硌得肩胛骨生疼。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坚硬、冰冷的力量禁锢着,即便用力吸气,也不能缓解。
肖言笑笑,说:“就是调查一下,不用紧张,啊!”
苏朗点头。
小张拿出一张表格,先把前面几行空白逐一填好。苏朗扫了一眼,有时间、地点、会见人等,原来这就是讯问笔录了。他看看肖言,等问话,对方却坐到了旁听的位置,另有一名中年刑警负责讯问。
“你叫苏朗?”
“对。”
“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了陈墨古死亡的案子。希望你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如实提供证词,不得伪证和隐匿罪行,否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没杀人。”苏朗立刻说。
“废话真多,啊?”小张抬头来了一句。
“行了你。”中年刑警瞥了小张一眼,对苏朗说,“讯问的形式我和你说一下,我们先问情况,你答就成了,后面有留给你申辩的时间。”
“知道了。”
“先说一下你的年龄、籍贯、学历,还有目前从事什么职业。”
“23岁,潮北市人,潮东大学大四学生,正在找工作,毕业证快下来了。”
“今天上午十一点,你在什么地方?”
“十一点……”苏朗皱眉想了想,“大概是刚从老师家出来,哦,就是陈墨古先生,我叫他老师。”
“陈墨古是你老师?”
“我是这么叫的。”
“具体说一下。”
苏朗陷入了回忆。
今天清晨,苏朗的手机接到了一条短信,信息很简洁:“来家里,走路来。”发信人是陈墨古。苏朗精神了起来,尽管这个要求很奇怪,但好在陈墨古居住的别墅区距离他租的房子很近,徒步只有二十分钟。苏朗简单洗漱了一下,立刻赴约。
到达的时候,是八点四十五分。陈墨古正在家里等着,两个人随便聊了起来,内容当然离不开那场惊世骇俗的表演。
对于这件事,苏朗很兴奋。那场直播,他不错眼珠地看完,至今回想起来依旧震撼不已。他本来已经对这位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仍显贫瘠。
陈墨古对此谈兴不高,讲了些魔术界的逸事岔开话题,又问了苏朗找工作的事情。时间磨磨蹭蹭地过去,陈墨古便让苏朗回家。
直到这时,一切还很正常,尽管苏朗十分不解陈墨古叫自己来的用意。可出门的时候,这位老人竟突然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苏朗的左肋!
苏朗当即大叫起来,一把推开陈墨古,踉踉跄跄地跌出门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老先生,却见他的双眼竟闪烁着疯狂的光。
“快走!离开这里!”陈墨古嘶哑着声音叫嚷。
苏朗按着伤口,血流得不算多,但他能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折断进去了,估计就是刀尖。他完全蒙了,撒腿向外跑,想要逃离这个疯狂的老人。
陈墨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让任何人知道!别让任何人找到你!”
苏朗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别墅,怎么上的那辆中巴车。伴着阵阵痛楚,他在车上昏沉入睡,直到醒来……
这一切,有些是不能说的。比如,自己的伤口已经消失了,说出来就是伪证。至于陈墨古最后的疯狂,苏朗也觉得别有深意,大约不应该公之于众。他挑挑拣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把会面的过程平淡处理了。
苏朗说完。负责记录的小张抬起头,面带冷笑。询问的刑警语重心长地说:“苏朗同学,现在是笔录,可不能信口开河啊。你再想想?”
“我说的都是真的。”苏朗嘴硬。
刑警突然变了脸色,啪地拍出一张照片:“这个你怎么解释!”照片上,苏朗捂着左肋,正仓皇地奔跑于石子路上。身后,是陈墨古的别墅。
苏朗额头立时见了汗,脑袋里有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心想,完蛋了,这照片是谁照的?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照片上自己身上有血,这个关键性问题刚才可一点儿都没交代。不用对方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苏朗动动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编,接着编,啊?”小张讽刺。
苏朗嘴唇有些发干。他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平素再怎么冷静,遇到这样的事情也难免发慌。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开口:“那是我自己的血……”顿了顿,干脆说实话,“陈先生刺伤的。”
口一开,堤防就一泻千里。他原原本本,把当时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刑警们听着,只觉得不可思议,脸上渐渐露出怀疑来。
“血衣呢?”
“我当时有点儿蒙,怕惹麻烦,扔到垃圾桶里了,又临时买了件新的。”
“哪个垃圾桶?”
“靠近别墅区车站的那个。”
中年刑警扭过身,和一名技术队的刑警说了两句。那名刑警推门出去,估计是去寻找血衣了。中年刑警冷笑两声:“你还蒙?够精的啦。环卫局每天中午打扫一趟,现在搞不好都进焚化炉啦!”
真话说完,苏朗坦然了许多。信不信是别人的事,自己问心无愧。
“伤口让我们看看。”
苏朗撩起衣服,旁边的刑警瞥了一眼,皱眉:“哪儿呢?”
“不知怎么的,就好了。”
“嗬,拿我们取乐呢?”中年刑警笑起来,面色却狞厉,“不说实话是吧?”
“我说的就是实话。”
“行。不到黄河心不死。”小张啧啧说着,把笔录推过来,“你看记得对不对,没错的话,签字按手印。”
苏朗看了一遍,把名字签了,按上手印。
小张问:“这人不能放吧?”
“放啥?重大嫌疑,还一句实话没有。”中年刑警转头看肖言,“是吧,肖队?”
不知什么时候,肖言点了根烟。他仰着头寻思片刻,把烟掐灭,突然问:“你看过《理想国》吗?”
苏朗一愣,点头:“常看。老师让看的,还让我说体会。”
“陈墨古是吧?”肖言笑了笑,“除了这个,他还经常看什么书?”
“挺杂的。”苏朗想了想,“有的挺深奥,我也不太懂。”
“哦?”
“比如理论物理什么的。”
肖言点点头,又问:“‘一切始于11’,听说过吗?”
“没有。”
“行了。”肖言站起身,“就这样吧。你呢,就先留一下,配合一下工作。这案子影响挺大,都不容易,咱们相互理解吧。”
“嗯。”苏朗看着肖言和另外几个刑警离开,屋里只留下自己和小张,心里不由得一慌。这人可一直对自己有成见,不会挟私报复吧?
小张盯着他的脸,嘿嘿冷笑。苏朗心里毛了一阵,也就无所谓了,闭上眼睛想自己的事儿。过了十多分钟,小张有点儿内急,掏出手铐把苏朗铐在椅子背上。
“老实点儿啊!”小张出了门,远远传来他的抱怨声“也不知肖队怎么想的,跟这样儿的客气什么”,接着就是踢踢踏踏走远的脚步声。
屋子里静了下来,苏朗反而感到煎熬。之前的镇定,多少有些故作姿态的倔强,而今独处,就自我考问出内心的脆弱来。一颗心正在逐渐下沉,为自己和陈墨古的命运悲叹。
老师怎么死的?图财害命?有这个可能。陈墨古喜欢清静,小别墅就一个人住,雇了个小时工,也只是隔三岔五地上门。一个孤弱的老人坐拥巨富,对别人可是个不小的诱惑。
但苏朗总觉得,陈墨古不一样。自从那次演出之后,他就固执地认为,世界上真有魔法这种神秘的力量,而这力量,就掌握在陈墨古手里。就如宙斯掌管雷霆,即便失落头顶的金冠,也不会被凡人冒犯威严。
他却死了。
苏朗和陈墨古只认识半年多,但很敬重对方的为人。他不知道陈墨古为什么收自己做学生,在外人眼里,这是一步登天,可实际上,除了一些读书、养气的道理,对方连一个变纸牌的戏法也没教过他。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了解了陈墨古渊博厚重的一面。要是不当魔术师,这位老先生也能做一名学者,轻轻巧巧便著作等身,来个名利双收。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天之内,由亲厚到疯狂,由疯狂到死亡——突兀,而且迅速。
苏朗的世界,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接纳了死亡。一些莫名的东西压在胸口,热辣辣又沉甸甸的。他挺了下身子,不平之气无处舒放。手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提醒着他眼下的处境。
门开了。
小张走了进来,看见苏朗挣动,伸脚踢了一下:“不老实了是吧?想跑是吧?”
“你干什么?”苏朗有些愤怒。
“瞅你不顺眼!”小张一脚踹过去,笑着说,“有本事投诉我。忘了告诉你,这屋里可没探头。”
这一脚不重,但彻底点燃了苏朗的情绪。一整天的压抑,如同一桶不断被挤压的火药,就等星星之火了。
他怒目而视。
“嗬,眼神不错啊。”小张情绪亢奋了起来,一巴掌打得苏朗连同椅子一起跌倒。苏朗感到嘴角发咸,似乎是出了血。
“我让你瞪眼!让你瞪眼!”皮鞋没遮掩地踹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疯啦?!”苏朗浑身发热,就地一脚,把小张蹬了个趔趄。小张骂了一句,掏出警棍,蓝白色的电弧按上了苏朗的胸口。
苏朗顿时僵硬,只觉得一个重锤在奋力敲击心脏,敲得他浑身抽搐。他张开嘴,大口喘气,小张狞笑一声,把警棍捅向苏朗的嘴。
“滚!”苏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下意识挥动,手铐竟然啪地裂开了。他顺手一拳打在小张脸上,小张顿时鼻血长流。
小张捂着脸倒地呻吟,苏朗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苏朗对自己的力量感到迷惑。小张摇摇晃晃站起身,意外地没有呼救,反而猛扑过来,好像一头发了狂的公牛。
“疯子!”苏朗一脚将他再次踢倒,心中不由得奇怪,这么大的动静,刑警队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老子宰了你!”小张跳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挂着的警刀。他满脸是血,面容扭曲。苏朗慌忙后退,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小张一刀落空,也被苏朗绊倒。两人在地面上翻滚、扭打,苏朗仗着力气大,很快便占据上风。他一脚把小张蹬开,脱身爬起。
苏朗的肩膀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滴血。
“妈的,真是疯子!”苏朗啐了一口,却发现小张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他喘了几口气,小心地上前观察。
只见警刀深深地刺入小张的小腹,鲜血如同溪水,在身下慢慢汇聚。
苏朗的脑袋“嗡”的一下,浑身发软,伸手一探,发现呼吸已经消失,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死了!
“我……杀人了?”苏朗大脑一片空白,两条腿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开。他贴着墙壁滑坐下来,粗重地喘气。小张扭着头,死不瞑目的双眼瞪着苏朗。
说不清楚,根本说不清楚!
苏朗明白,没有人会相信自己,袭警杀人,这个罪名是落实的。等待他的,将是审判和处决,没有第二条路。
不能就这样死了!
生存的欲望支配着他,他摇摇晃晃地来到窗口。两根拇指粗的钢筋,交叉成救赎的十字。苏朗一拳将玻璃击碎,却丝毫没感到疼痛。
“你的手可真够硬的。”少女的声音一闪而逝。
不能就这样死了!
苏朗用力砸,钢筋在拳头下颤抖,咯咯地弯曲。鲜血还是流淌下来,滴在水泥窗台上,变成暗红色的污渍。
一拳,又一拳。苏朗被生存的狂热支配着,完全感觉不到痛楚。终于,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向外崩断,敞开希望的大门。
苏朗奋力将钢筋掰开,形成一个可容身体通过的豁口。下面是围墙,墙外是一条冷清的公路。苏朗最后一次回头,看见小张毫无生气的双眼里,似乎藏着一张无所遁形的网。
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自由与危机的边界。
警铃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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