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华灯初上的这个城市,在大雨的洗刷下明亮却又安静,这是只有在暴雨时节才会有的景象吧?
一位俊朗的男子,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建筑物顶端,用略显嘲讽的优雅微笑俯视着脚下的夜色。
他头顶的紫金莲华冠将长发约束在一起,如星月之光的双眼异彩流转,随风舞动的雪白鬓角更显超尘姿态。
他身上那宽大道袍无风自动,像一面大旗包裹住身体,并且在不断的自动变换颜色。随着道袍的鼓动,倾盆而下的雨水像是不敢来招惹他一样,居然纷纷避让,形成了一个没有雨水的空间,这样的光景怎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而这名道家打扮的男子,似乎根本不会去在乎自己会不会引起注意。这是当然的了,因为只要他想,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看到他。
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夜幕中,在点点灯火的照耀下,凡人所看不到的众生景色。
一对死后不肯离去的夫妻,正在为生前的错误投资吵成一团,他们是如此的愤怒,就像眼前的伴侣,不是当初说出山盟海誓的挚爱,而是什么几辈子都在互相结怨的死敌。
道者面带讥讽地笑起来:“无量天尊!对这世间的一些人来讲,爱情是婚姻的黎明,婚姻是爱情的黄昏啊~~”——————这样一名出尘脱俗的道家弟子,却说出了法国谚语,这多少令人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想必是个纵横四海,见闻非常广博之人吧?
在一个学校的男生宿舍上空,一大团青灰色的影子在大声咒骂着:“我他妈都快吐了!你们两个都一样丑好不好?!你们没事闲着就不能自己多撸几发吗?赶快把老子放开!”
道士定睛一看,不由失声笑出来。
原来在那个宿舍里,有两个长相龌龊的男孩,在为谁更帅谁才能向班花表白而争吵。他们争执不下,于是想出了请来笔仙的点子。此时他们正在脸红脖子粗地紧紧捏着一根笔,不松开手里的笔,笔仙就会一直存在于那个地方,所以那团影子才会被束缚在那里。
不过,这位被请来的“朋友”,似乎是被他们恶心到了,它看上去火气很大呀,看来这两个男孩以后一段时间的日子里会很“精彩”了……
道士略有鄙视地摇头笑道:“无量天尊!见他美色,起心私之。色孽毁人、色孽毁人啊……”
五行道士,义杀旅商人的首领,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什么地方欣赏夜景的。如果有他出现,那便意味着有巨大的怨恨正在产生,而那种非比寻常的怨恨,将会吸引五行道士的到来。
五行道士的生意对象,就是那些心怀巨大怨恨,但却无法报仇雪恨的人们。
这里讲的巨大的怨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产生出来的。
《黄帝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一个异乎寻常的怨念,其中蕴涵的能量是可怕足以令鬼神动容的!它的产生的几率也是非常稀少和偶然的。这取决于心怀怨恨的人,是否对恨意足够执着、意志是否够坚强,冤屈是否够深。
而现在,正有一股异常强大的怨恨,吸引着五行道士在这座城市驻足。
五行道士星眸一凝,就在那里,他找到了……
滂沱的雨水源源不断地流进这间地下室,满地的食物碎屑、包装袋、日用品、还有杂乱的纸张随着雨水浮起来。
屋子的主人像失去生命的木偶一样呆立在那里,天花板落下的水流,顺着头发淌过油腻腻的脸,廉价的西裤和衬衫已经湿透了,甚至有蟑螂从领口里爬出来,但他却对这些全然不觉,只是死勾勾地盯着床上的那具尸体。
他这样子已经多久了?一天?三天?还是一个星期?
从腐烂的气味辨别,床上的女人应该已经死了至少一星期,而这个炎热潮湿的季节环境,更加速了她的腐烂。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在生前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昏暗漏水的地下室、失魂落魄的白领、已经腐烂的女尸……
这里有着什么样悲惨的故事呢?
“午夜时分,嗔恚深处,难消之恨,吾辈除之!”
凭空现身在此的五行道士一挥拂尘,行礼道:“无量天尊!贫道追随……恶缘而来!”
男人微微转动眼珠:“道士?我不需要超度!”
五行道士笑容深邃:“但你需要雪恨!”
“雪恨?!”听到这个字眼,男人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几丝凌厉的色彩:“你能帮我雪恨?”他向五行道士走过去:“如果你能帮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你是个魔鬼,要拿走我的灵魂也可以!”
五行道士拂尘入怀,他严肃地抱拳道:“这位仁兄,不妨先将这场孽缘的来龙去脉,说给贫道听一听!”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虽然不算富裕,但家乡的山是绿葱葱的,水是甜而清澈的,还有大城市看不到的,那种真正湛蓝色的天空。”
“后来有一年,村子里来了一个富翁,他说要在这里开厂子,要帮我们变成有钱人。”
“刚开始,村里的长辈们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了脱贫的机会。”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美好,工厂雇用村子里的人们工作,他们做得很辛苦,得到的报酬却少得可怜。“
“不仅如此,那个富翁的厂子,不断向河水里排放污水,向空气里排放浓烟。”
“不久之后,我们的土地干裂了,我们的河水粘稠得像鼻涕,我们的树林和庄稼渐渐枯死了,山上的鸟兽和水里的鱼也一同死光了,我们甚至连抬起头来看一眼蓝天,都要等到有大风的天气把那种污染气体吹走才行。”
“当我们明白:“我们的家园死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富翁已经抛弃了那间厂子,他赚足了钱就走了。只要能赚钱,不能喝的水,不能种庄稼的土地,他才不会关心。”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缺德的人?!”
“村子…已经没办法让我们安居乐业了,所以年轻力壮的后辈们,纷纷离开家乡,为了能让留在村子里的老父母们过得轻松点,我们跑到外面的世界来拼命打拼。”
男人停住话头俯下身,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女尸那张…已经开始轻微地溃烂浮肿的脸庞:“我和我的阿洁,就是那个时候一同出来的。”
“在这个对外乡人,对农村户籍充满恶毒歧视的地方。我们遭受着鄙视的眼神、阴阳怪气的强调、甚至是无缘无故的侮辱。我们互相拥抱着、扶持着,顽强地挣扎着。终于我们通过努力,用不断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才能,博得面试官的欣赏,一同进入了那家实力强劲的大集团。但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我们又遇到了他,我们一生中的恶魔,当年那个一走了之的大富翁,原来他就是这个大集团的头号人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那份可观的心薪水,为了家乡的老父母能过的舒服些。我忍了!”
“为了父母,为了我和阿洁的未来。我努力工作,不断得到上司的赏识。可是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发生改变,而我当时一点也没察觉。”
“为了更多的钱,阿洁听信了那个富翁的花言巧语,她乖乖地成了他众多情妇中的一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爬上了那个魔鬼的床!”
“而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发觉阿洁的不对劲,因为家乡传来了噩耗:我的父母因为长时间在喝受到污染的水,他们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突然在一夜之间就因为器官急性衰竭而身亡了!”
“无论多高的薪水,也救不了我可怜的父母……更有其他的父老乡亲们,也在承受着这样的恐惧。就算有几十亿的财富,遇到那样的情况,恐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因为,就算你有钱去做器官移植,也要有先找到能和你匹配的器官捐献者才行!那不是在逛农贸市场,随随便便弄一副猪下水安上就可以解决的!”
“我当时觉得天崩地裂,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但是老天似乎根本不打算让我好过。另一个悲剧紧接着也向我冲过来了!”
“阿洁在成了富翁的玩物之后,她升职成了会计部门的主管。富翁在私下,一直通过做假账偷税漏税,还违法挪用了其它一些投资商来投资的钱,这些一直都是阿洁在暗中帮他。”
“但是账务上的一些细节被发现了,富翁眼看就要被起诉,他求阿洁把所有的罪状全都一个人揽过去,又承诺一定会用各种关系保她无事。”
“天真的阿洁照做了,然而富翁却突然冷淡起来,一改之前的嘴脸,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约定,原来他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才会去勾引她!他最后居然还义正言辞地变成了最卖力的调查协助者!”
“柔弱无助的阿洁,哪里斗得过财势庞大的他?她百口莫辩,所以……”
说到这里,男人低下头在污水里寻视着,然后捞起一瓶空了的洗涤剂:“所以她在开庭受审之前,自己一个人偷偷喝下了这个……”
“我的阿洁,心爱的阿洁,就这样被玩弄、被欺骗、被陷害、被抛弃…那个魔鬼对待阿洁,就像当年对待我的家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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