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斯特拉斯堡——这座位于莱茵河畔的边境城市,即使是在盛夏时节,气温也依然不很高。
仿佛有什么暗处的意志并不欢迎千里迢迢赶来的两位冥律处刑人,天空的乌云浓密得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它们像是中了巫术一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聚集在头顶,并且呈现出向下压迫的姿态。
虽然现在的雨点很小,打在身上就像小蝌蚪从皮肤蹭过一样。但阿信能从冷风中闻到浓烈的泥土味,一场大雨马上就要到了吧?
果然,刚走出机场的出口,雨势猛然变强,就像天上有无数顽劣的熊孩子在用高压水枪对人射击一样。
匆匆上路的医生和阿信并没准备雨具,幸好在机场有二十四小时候客的有轨电车。
“嘎嘎嘎嘎……”医生发出令人害怕的怪笑声,拉着阿信一路飞奔进电车里,车上的其他乘客都吃了一惊,以为这是个精神分裂的流浪汉,所以都坐得远远的。
阿信用责备的眼神盯着医生:“顾及下形象好不好?要是被其他灵异种族看到怎么办?你想把冥律处刑人的脸丢到欧洲吗?”
医生听了后收起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看起来他也感到有些难为情了。
可是就在阿信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医生却用一种极其能撩拨怒火的音调轻唱道:“不管这个世界多么辽阔~我有我自我~你个菜鸟休想管到我~(参见羽泉的hasit)”
那声调虽然很低,却恰好能让阿信听得很清楚。阿信明知道医生是在故意气他,但还是被彻底气呆了。
阿信有些泄气地耸拉下脑袋:“我靠,算你狠……”但心里同时也感到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医生越是不正经,就说明他心里憋着的那股劲越强。
随着行车路线的延伸,不断有人到站下车,深夜的车厢里乘客渐渐变得稀稀落落。壮硕的中年司机无精打采地握着方向盘,油光满满的脸上挂着顽固的哈欠。
静谧而幽暗的街景在车灯下仿佛连绵的舞台,接连不断地在视野中登场,然后又被抛到脑后消失。
医生像癫痫的大马猴一样手舞足蹈,对着窗外指指点点:“喂!阿信!那是斯特拉斯的圣母大教堂,欧洲四大教堂之一哦。设计的时候是两个钟楼,但是修完一个后发现人力财力各种伤不起,另一个热情火辣的钟楼就没能造出来,所以就是现在的独角兽大教堂了。不过即使这样,它也要比巴黎圣母院大呢!喂!你倒是快看啊!”他用力拧着阿信的耳朵把他拉到车窗前。
阿信被拧得龇牙咧嘴:“痛!痛!痛!要掉啦!”他不情愿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夜晚中的这座大教堂在灯光下蔚为壮观,只不过粉红色的砂岩砖石在潮湿夜幕下像涂上了一层血液,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一对年纪很大的老夫妇很忌惮地盯着医生,他们用同情而关切的目光望着阿信低声问:“年轻人…需要我们报警吗?”
阿信无奈地露出一个让歉然的笑容,虽然他从老人的表情上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但是他根本不懂法语,没办法作出感谢的回应。
反而是医生忽然笑着说:“抱歉吓到你们,我只是喝多了而已。”
两位老人笑了:“原来是醉了,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尽管对我们说吧。”
医生眼珠一转:“非常感谢,能不告诉我这里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吗?”
其中的老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紧了手里的毛线包:“我们只是一对深居简出的老人而已,平时也不太关注外面的事情,而且我们这阵子去了住在外国的女儿家里。所以这里最近的事情,我们也不大清楚,真是很抱歉。”
医生一扫猥琐的气质,彬彬有礼地向老人致意:“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
一旁的老爷爷开了口:“可以到酒馆里去问问,酒虫们最喜欢闲聊各种事情,所以消息也很灵通。如果想在斯特拉斯有什么事情的话,酒馆里的人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有些担心地望着医生:“不过你…已经喝醉了……”
老奶奶亲切地笑着握住了老爷爷的手:“亲爱的,就让这两个东方的孩子住在咱们家吧。”
老爷爷点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年轻人,你们还没找好旅馆吧?到我家来住吧?”
医生愣了一下,他挥着手向后跳开:“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不过我们已经定好了客房,所以不必担心住处问题。那么…祝两位健康长寿!”他突然像拎起包袱一样抓着阿信的后颈从车窗飞跃出去。
老奶奶掩住口小声惊呼:“天哪!亲爱的,你看到了吗?他们会功夫,一定是中国人!”
老爷爷略显惊讶地点点头:“嗯,是啊!一定是中国人。”他很开心地笑了:“健康长寿…中国人的语言真是艺术啊……”
被医生丢在地上的阿信吃惊地抱怨着:“啊!我本来还想打个盹呢!你又发什么羊角疯?坐的好好的,干嘛忽然跳出来淋雨?”滂沱大雨把他完美地变成了落汤鸡。
医生一撅嘴:“那对老夫妇邀请我们去他们的家里住,所以呢……”
阿信听了后沉默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冥律处刑人在办案时,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和不与案件相关的普通人发生交集的,因为这样很可能会把他们卷入到危险中,所以医生的这种行为是很正确的。
医生望着渐行渐远的电车沉声道:“这个世界乱七八糟,像这样善良人心的人越来越少了。应该把他们像珍宝一样保护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眼中射出兴奋的光,指着教堂不远处的街角:“哈!酒馆!太好啦!阿信,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昏黄的灯光下,酒馆的招牌在风雨中困倦地摇晃着,那上画着一只举起酒杯的美人鱼,可以隐隐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阿信叹气道:“是你又想借着喝酒调戏女人了吧?”
医生眉飞色舞地向酒馆走过去:“你懂什么?酒馆就是最佳的情报来源地,学着点吧你~热情火辣的小菜鸟!”
阿信满头黑线地跟在医生后面:“不许叫我菜鸟,你这移动虫窝……”
“会武术的安眠药~”
“猥琐之王!”
“会说话的安眠药~”
“流氓天师!”
“会走道的安眠药~”
“……算你狠!”
伴随着两个冥律处刑人半斗嘴半调侃的对话,这家萨尔萨斯特色酒馆的门被医生推开了。
冷冽的夜风带着雨水的清新味道,直灌到酒馆里的每个人脸上,门口趴着的金毛猎犬懒懒抬起头,用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刚进门客人后又接着睡去。
酒味、烟味、汗味、还有呕吐物的味道,这些都和谐而杂乱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酒馆标志性的污浊暖空气扑面而来,狠狠地刺激着阿信的嗅觉神经。
吧台后的一个大胡子和餐桌上的人们开怀大笑,穿着机车夹克的情侣在台球桌旁拥吻,老唱片的音乐回荡在房梁上,架子上放满了手工香肠和油腻的面包圈。
就像有什么贪吃的怪物把所有的声音都吃掉了一样,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在阿信和医生走进来的同时停止了,只有那台老式点唱机还在不识趣地播放着唱片。
酒馆里全部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这两位深夜来客的身上,其中不乏戒备和敌意。毕竟,在这种以本地人集会为主的酒馆里,大雨滂沱的午夜,走进两个来自异国的客人可并不常见。
医生笑嘻嘻地走到酒馆中央,从身上掏出来一大堆卫生纸般皱巴巴的钞票,用流利的法语大笑道:“啊哈!爷们们!妹子们!今晚所有的花销我全请了!!”
酒馆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紧接着所有人爆发出热情的欢呼,几个系着哈雷摩托头巾的暴走族跑过来把医生举过头顶抛起来又接住,仿佛他是什么战场凯旋归来的大英雄一样。
医生兴高采烈地和其他人攀谈,不时地把他们逗得前仰后合,没几分钟就和酒馆里的所有人打成一片。
这种快到犯规的融入速度让阿信看呆了,他甚至怀疑医生靠的不是交际技巧,而是下了什么奇怪的降头才会这样。
医生似乎知道阿信在想些什么,他做了个鬼脸,拿起一盘牛角包往嘴里猛塞:“出门在外,有钱好办事~学着点吧,热情火辣的小菜鸟。哈哈哈哈哈……”
阿信懒得理他,在酒馆的角落找了张安静的桌子坐下,恶狠狠地啃着面包圈,看样子他一定是把那东西当成医生的脑袋了。
医生举起杯向吧台后大胡子问:“我的朋友,这座城市最近有什么新闻吗?那种比较不正常的?”
大胡子猛然瞪大眼睛:“新闻?!”他看了看酒馆里的其他人,忽然指着医生大笑:“比如说…某个酒馆半夜时来个两个东方的朋友请大家喝酒?这可是少见的事呐!哈哈哈哈哈哈……”周围人也爆发出开心的笑声,他们纷纷向医生和阿信举起杯:“敬你!东方的朋友!”
医生也举起杯:“为了大家的健康!干杯!”
喝下一大杯啤酒后,大胡子对医生说:“这里是旅游城市,每天都有各种花边新闻,你如果想听怪事,一个月也听不完!”
医生一副随便闲聊的样子:“哦,是这样啊。嗯…那就说说东方人的新闻吧?”
大胡子揉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东方人…新闻没有,不过好像听说了件不算太奇怪的怪事!”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哦?不算太奇怪的怪事?那是什么事啊?”
大胡子甩甩头:“嗯…我记不清楚了。不过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正好也在。”他向台球桌旁的一个年轻人挥挥手:“嗨!阿贝尔!来给咱们的东方朋友讲讲那个中国人的事情!”
阿贝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在医生旁边:“那个中国人的事情吗?他叫什么来着?哦,顾…孝…华?你是他朋友?”他用很含糊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名字。
这三个字在医生听来实在是太悦耳了,他不露声色地摇摇头:“不,我是来向他讨要债务的。”
在情况不明朗的环境下,“讨债人”这种身份显然更加有利,历练无数的医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大胡子和阿贝尔听了后幸灾乐祸地笑出来,他们还用击掌来表示高兴。
医生心想:“看来这个叫顾孝华的人缘很糟糕啊……”
阿贝尔搂着医生的肩膀,把满嘴酒气喷到他脸上:“哦,我的朋友,真高兴你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们都很讨厌他!你是来找他要债的?太好了!告他!他要是不还钱就告他!把他告到内裤都不剩!”他又哈哈大笑地和大胡子来了一次击掌。
大胡子也附和着:“说得好!我们都讨厌他!”
医生眉头一紧:“哦?为什么你们讨厌他?”
大胡子气愤地拍着吧台说:“那个混球以为有钱就很了不起!”
“是啊!”阿贝尔嗤笑一声:“而且整天都在向人炫耀,真是恶心透顶的讨厌鬼!”
其他人也渐渐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去:“他还买走了莱茵河畔上的那个庄园!那可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骄傲!凭什么让那种蠢猪住进去?”
其他人也发出不满的嘘声。
医生心中一喜:“庄园?很好,越来越接近了。这要比自己慢慢搜索方便多了,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阿贝尔张开双手大声说:“最重要的是,那个小白脸除了整天开着豪车到处鬼混就不会别的了。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教育他的!难道只会整天花钞票吗?”
“去他妈的钞票!”一个拿着台球杆的机车女竖起中指:“那个男人一点风度也没有,我宁可去和猪约会!”
话音刚落,酒馆里又是一阵爆笑。
“哦,那家伙的确是这副样子。”医生也跟着附和起来,他贴近阿贝尔:“朋友,我听说你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阿贝尔醉醺醺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以前经常看到他出门到处找女人,这一阵子却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这讨厌鬼一不露面,我们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指了指医生笑起来:“一定是知道你要来找他讨债,所以吓得不敢出门了吧?哈哈哈哈……”
医生也笑起来:“哈哈哈!一定是这样,还有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吗?我初来乍到,不想冒冒失失地就找上门去啊。毕竟这个人的人品……”
阿贝尔拍拍医生的肩膀:“嗯嗯!我懂,朋友,我懂!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不过他最近好像养了一只大鸟。”
医生眼角一跳:“大鸟?什么样的大鸟?”
阿贝尔摇头:“天太黑看不清楚,我最近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一只大鸟飞进他的庄园。那应该是他养的吧?我的朋友,你真该看看那只大黑鸟,简直大的吓人!如果是什么危险的食肉猛禽就糟糕了!”他捏紧拳头:“可恶的混球,居然把那么大的外来物种带到这里!投诉!一定要去投诉他!”
医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下:“多谢你,阿贝尔,把今天的事情忘掉,睡个好觉吧。”他用手一抚阿贝尔的脸,后者马上趴在吧台上沉沉睡去。
医生跳到吧台上,又从身上掏出很多钱来,他高举双手大声对酒吧里的人说:“帅哥们!美女们!认识你们很高兴,明天的份儿我也请了!”
大胡子用酒杯在吧台上砸出带节奏的声音:“哈哈!这家伙真是个好人!”
所有人都欢呼着围过来,看样子他们又要把医生举起来了。但是医生的袖口里突然钻出一群小虫飞进所有人的嘴里,他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直猛吃猛喝的阿信吓了一跳:“医生,你干什么?”
医生咧嘴一笑:“干活啊~情报已经到手了,还在这磨蹭什么?”他指着地上的人们说:“不知道事态下一步如何发展,所以为了谨慎起见,要把这些人脑子里关于咱们的记忆清除掉,这也是为他们好啊。就让这些整天熬夜泡吧的人好好补充一次优质睡眠吧~”他转身推开酒馆的门走进夜色。
听到“优质睡眠”这四个字,阿信的喉咙咕噜一声:“哎…办完案子一定大睡一场!”他羡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略感失落地跟着走出酒馆。
酒馆外的夜雨较之先前轻柔了不少,阿信跟着医生的身影游龙般跃上圣母大教堂的钟楼。
医生指着莱茵河的方向说:“按照阿贝尔说的,顾孝华的庄园一定在那个方向。”
阿信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莱茵河畔的雾气弥漫着寒冷气息,那座庄园的阴影深邃寂静,仿佛凝固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远处天边传来恐怖的惊雷席卷大地,雷光不时将庄园的真貌照亮,就像会突然露出狰狞面目来吓人的鬼怪一样。
天地一片凄惨晦暗,寒冷的凄风苦雨肆虐而过,仿佛在向阿信预示着充满未知凶兆的莫测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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