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调动的事情,白领侦在吃过晚饭之后跟她父亲说了。白局听了默不作声,他点了一支烟,从书房眺望窗口。
承德苑依山傍水,背山而建,从白领侦家里这间书房望出去,是一片湖。风景宜人。彼时正值夕阳西下,霞映澄塘,艳丽无比,让人心醉。天空竟然也是碧蓝碧蓝的颜色,这在日渐污染的H市很少见了。
“小蓝那媳妇儿说想跟你谈谈?”白领侦的父亲问。
“她说想跟我说说话。”白领侦把林杰转述的原话说给父亲听,老人家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去问过文家的儿媳妇。你觉得这几件事有牵扯?”白领侦父亲又问。
“当然有,不然我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去套话啊。”白领侦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些年为了学着逢迎,她不得不拐起弯来说话,好多东西也只能憋在肚子里。父亲说这样的话是让她最苦恼的。
没关系又如何?白领侦心想,文家这样投机倒把,难道就没有犯法么?她心里非常不痛快,捏着拳头想,别让我抓到他们的破绽,不然,文、丁、范三家,我把他们一锅端了!
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敢在父亲面前说了。以前也说过很多次,父亲一听就犯愁,告诉她不要这么冲动,说话那么不经过脑子,人家的财路,不要随便去阻拦,要牢记中庸之道,要懂得明哲保身。但是白领侦始终觉得,当警察还是要声张正义的。以前念书的时候,她看了一部电影叫金钱帝国,里面那些警察的样子,真的让白领侦咬牙切齿。她看完之后跑到厕所去哭,一边哭一边锤墙,锤得手指都磨破了,还是林杰找到她,跟她说,没事,小白,你可以当一个好警察的。
慢慢的她也想明白了一些,大概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你不能选择,有怎样的兄弟姐妹也不能选择,生存的大环境不能选择,甚至于,像白领侦这样的一个公务员,连小环境也容不得她选择。
父亲的生活智慧传给她的,是一种逆来顺受的处事风格,是一种打太极的哲学。许多事情不能硬拼,因为你所选择的这个生存环境有自己的生存规则,规则之下还藏了大量的潜规则,必须要谨言慎行,藏匿锋芒,但不能消磨锐气,一定要懂得厚积薄发,懂得隐忍。
可警察这个职业也是特殊的,它站在正邪交锋的风口浪尖,许多原则上的问题必须由这个群体来维护,一旦这个群体没有了原则,甚至失去了正气,那就完蛋了。
“你去跟小蓝媳妇说说话去吧,”白领侦的父亲说,“约她出来去喝点什么,你们年轻人爱去的那些酒吧啊,咖啡厅之类的地方。”
“好的。”白领侦应声走出父亲的书房。
她知道要约古竹枝去哪里,这个女人受了重伤,一直家里休养,最近才又恢复了活动,不过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家里的。她生性恬淡,不喜欢热闹的地方,酒吧咖啡厅都不常去,白领侦打电话约她到旦江桥头,让旁边的麻将馆子挪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出来,放在旦江边上,泡了两杯茶,一边看夜景,一边听江声。
最重要的是,打麻将的人自己声音很大,听不到她们说话,而不打麻将的人又觉得吵,不会往这边走,而她们这个地方靠江太近,是听不到喧哗的麻将声的。
白领侦一路上还在想那个小警官的案子,他死于中毒,虽然警方怀疑是灭口,但是他的房间里一点痕迹也没有,最后只能断定是自杀,而白领侦也觉得灭口不排除自杀,很可能有人在背后指使。最奇怪的要数那张药方,她把上面的药跟周溯游说,后者说那样的几味药一般都是给女人治病用的,而且药方不全。然后周溯游觉得药方很熟悉,他进屋去翻书,翻着翻着突然恍然大悟地出来说,他记得那是红楼梦里面的一个药方,给秦可卿治病用的。白领侦不是很能理解,她不喜欢红楼梦那样矫情的书,她喜欢三国志,喜欢孙子兵法。
林杰去看守所检查电路,他找到那电网的控制线路,检查了一遍,发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白领侦提出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是直接切掉了开关呢?”
“那电网也不是到单独的开关,”林杰说,“电网连着一部分房间的电灯,若是要关掉,屋里灯也会熄灭的,那样很容易被发现。”
回忆就这里,蓝家的车开来了,古竹枝从那台老老实实停在停车位上的车里走下来,白领侦一扫,江边还另外停了两台车,就在离她们的座位不远的地方,车旁边有个男人在抽烟,白领侦认的那是蓝如也的心腹。看来保护措施做得很到位,白领侦想。
大概蓝如也不希望再有任何疏忽了,她还记得一年多以前,古竹枝卷进去的一个事件,具体的原因警方也不是很清楚,只以为是黑帮之间的事。古竹枝的父亲被枪打中脑袋,虽然没死,不过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林杰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个医生正在帮古竹枝处理伤口,她跌坐在地上,身上起码有五处弹孔在流血,地上都是血。她面色苍白,差点失血而死。
大概小蓝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了吧,白领侦想。
古竹枝穿了一条蓬松的亚麻裤子,上面一件白色褂子,绣着很精致的花纹。她穿的平底鞋,袅袅挪挪走过来,裤子的布被风一吹,显出她纤细的腿型。齐腰的长发披在背上,从两个耳多后面梳了两个小辫子,在后颈窝聚拢,夹了一个雕工复杂的复古发卡。她肩上挂着一个挎包,没让别人帮着拿。
白领侦则是一袭蓝白条文的长裙,一双厚底凉鞋。她比古竹枝更瘦小,更纤巧。她招呼古竹枝坐下,两个人没有任何客气,白领侦开门见山地问:“弟妹,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她叫古竹枝“弟妹”,是因为她与林杰交好,林杰与蓝如也情同兄弟,而蓝氏年纪又比较小。
古竹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江边麻将馆的茶不好,白领侦特意从家里拿来的茶。古竹枝也不讲究“品茶”,她只是端起来,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去,然后闭着眼睛吹吹风。
“其实我打听到的也不多,那些人员调动,很多事也都是内定的,可能上面人就只是那么一说,”古竹枝悠悠道,“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知道,我们捞偏门的,比你们混公门的,活着更不容易。你们手上掌握的消息,是用来工作的,我们手上掌握的消息,却是用来活命的。小白姐姐,上面的事情,你们要避嫌,不会去查,可我们,是不得不查。有些事情我们必须瞒着,有些事情,我觉得,你知道比较好。”
古竹枝说着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迷你电脑,打开一分文件给白领侦看。上面是一些档案资料。
“这些是我们从某个帮派手上‘要’过来的,”古竹枝把档案一个一个点给白领侦看,那批资料足足有十二个人的,让白领侦吃惊的是,一开始那三份资料,赫然就是死去的那三个农民工!
白领侦现在知道她说的“恐怕被灭口的人不止一个”是什么意思了,这里一共有十二个人的资料,而死掉的只有三个,也就是说,可能还要死九个。
“从哪儿弄来的?”白领侦问。
“说不得。”古竹枝温柔道,“我只能把这些给你。我一开始以为这几个人犯了事情,就让人查了查,可是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联系。建筑工地本来也是鱼龙混杂,这些人的背景参差不齐,不过,都没有共同参与过什么事。我觉得奇怪,所以跟你说说,你看是不是先把这几个人暗中保护一下?万一死了岂不无辜?就算不是无辜,他们真的知道什么,那么快被人灭口,对破案也是不利的。”
白领侦点了点头,她仔细看这这些资料,把它们都记在脑海里,她知道古竹枝只是来通知,绝不可能把这些资料让她带走的,所以她只能运用自己最原始的记录器——大脑,来记录这些资料。她记住了那些人的长相和名字,有几个是本省人,所以她记住了他们的身份证号码。白领侦冲古竹枝点了点头,后者就把电脑收起来了。
“听说有个小警员被灭口了?”古竹枝喝着茶继续问。
“嗯,”白领侦点了点头,“氰中毒。”
“好古老的死法。”
“我觉得他是受人指使来的。不知道道上有没有这号人物。”
“要看他是不是道上的人物很简单,可以检查他的牙齿,看有没有填药的痕迹。”古竹枝说。很多古老的东西至今仍在使用,比方说现在还是有人在牙齿里巧妙地填进毒药,万一事情败露,就咬破牙齿上的封盖,用舌头把毒药舔掉。
白领侦提到那张药方,她说是红楼梦里面的一张药方,古竹枝立马背出来:“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
这一串东西普通人听了简直要大叫头疼,但是白领侦跟周溯游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药品名听得太多,这些东西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只是古竹枝这么冷不丁地把一堆药品背出来,白领侦觉得很稀奇。
“你竟然会背!”白领侦赞叹道。
“没什么。只不过,这个药方可是个好证据呢,”于是她重复了前半部分“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
“你怎么知道?”白领侦感到惊讶,她说过药方只有一半,但她没说具体是哪一半,古竹枝却一下子背出来了。
“姐姐看不看百家讲坛?刘心武说过这个方子,他说,他觉得这个方子的意思是,‘人参白术云,令熟地归身’,”古竹枝道,“就是让秦可卿去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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