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侦知道H市以前有不少土匪聚集,后来被清剿。一些漏网之鱼逃脱了被剿灭的命运,他们就渐渐发展成了黑帮。蓝家便是此中最具代表性地一家。有着这样的社会基础,一些零散的帮会也能够发展起来。
这个吴泰,并没有听林杰提起过,显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老百姓的生活不需要那么多大人物,他们只想安居乐业,许多事情能忍也就忍了,不该招惹的人他们也并不会去招惹。即使一个小混混,只要能够给家庭生活造成影响,百姓就会怨恨,也会惧怕。真正像蓝青那样的人物出现,普通老百姓恐怕只会吓傻了,而蓝青那样的人也不会参与这样的小事。
所以吴泰不需要是什么大人物。白领侦心想,他可能是在某个小帮派混过,或者只是认识一些道上的人,并且时常拜托他们做一些事,所以这些工人才会认为他也“混过”。
白领侦倒是很想听听吴泰的发家史,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娶到一个虞美人那样的老婆,又是怎么样取得如今的地位,竟然连浮华路也有他们吴家的一席之地。
地位这个东西很难说。现在的浮华路,沈家和蓝家无疑是最大头,然后是H市的政要们,再然后才是其他的商人们。吴家大概因为既有钱,又有权利,才能够取得比想象中更高的地位。单独看钱的话,吴家属下等,单看权也是,但钱权一点结合,就会事半功倍。这很巧妙。如果你仅仅是有权势,那么便只是依附于更高权势的走狗,人们会看不起,比方说陆成文;如果你只有钱呢,那就更容易被人看低,因为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个暴发户,不过走了狗屎运,浮华路也有这样的家庭,虽然有钱在这里买房子,却一辈子都融不进这些人中间去。
白领侦想细问吴泰的过去,于是她就问包工头吴泰有没有前科之类。包工头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吴泰的?为什么说吴泰赚的是黑钱?他对工人们究竟怎么样?
包工头打算回答,但是他又有点不自在的样子。白领侦猜他大概是想抽烟,但是现在身体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抽烟又实在是不好,所以犹豫不决。
白领侦就问她旁边的警员有没有戒烟糖,给包工头含一粒解解瘾。那警员说有,就从上衣里掏出一个非常小的铁盒子,递到包工头面前去,包工头赶紧把手摊开来,那警员用食指在铁盒上一敲,敲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落在包工头手心里。药丸真的很小,以至于包工头把它含在嘴里丝毫也不影响讲话,但那浓烈的薄荷味道确实能够缓解一时的烟瘾。
包工头道了谢,然后说:“我是八年多以前来H市的,跟着我伯伯过来这边修房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工人嘞,我伯伯是工头,他也开卡车运砖头,也管勘测,后来也教给我怎么管。包工程的都是到处跑,修完自己手边的这一批房子,马上又要赶下一批。有时候一片工地经常包给两个工头,分片来修,工人常常换的,老板也经常换。我来干了两三年,伯伯就让我自己带工人。我就自己出去找工程来包,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有一天我听他们说,有一个老板姓吴的,刚刚从香港那边回来了,要在我们这里继续找工程做,问我有没有兴趣。听说开价还挺高的。
“我一听当然高兴!那个时候我都已经结了婚,婆娘刚刚生了个娃娃,我高兴得一身都是力气,就想多赚点奶粉钱。那个时候房子涨价也涨的厉害,建筑材料越来越贵,物价也越来越贵了。我们工人的工钱又不涨,房子修了卖出去都是老板在赚钱。我就去找那个吴老板商量,他说,已经在H市这边买了好几块地皮了,就等着批文下来就动工了。他手上工程多,想找长期合作的工头。我就说我愿意做长期的,我手上有好多工人都很不错的,有力气,也有技术,而且我包了那么久的工程,还没有出过什么事嘞!他就跟我说,他要多看几个人,考虑一下。我还以为没戏了,后来他就主动来找我了,说还是我们这里是工做得最好的……我就这么上了他的当了!”
包工头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很后悔。
“听说这个工头在香港赚了钱回来的,他老婆还是个很大的官!我就想着,既然他背景都是够的,肯定工程做起来没有之前那些难。听说他们家在那个豪宅区都有好大的房子……我做了之后才晓得,他那些钱都是哪里来的哟!哎呀,偷工减料的我不是没见过啊,就是没见过他这么偷奸耍滑的人!一个房子修起来,一点都不经事啊!那些高级的商品房他倒是一点也不放松,修得扎扎实实的;轮到经济适用房了,什么烂沙子都脆石头都往里面用啊!”
包工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地喘息了几口,仿佛那些字有千金重,每说一个,他就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几声喘息之后,他的背压在身后的板房墙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我们觉得这样不行,你可以偷工减料,但是也不能,不能这个样子,万一房子垮了,那是人命啊,是冤孽啊!我手下的工人都是很老实的,小便宜贪得,坏事可做不得。然后我就想走……哪里脱得了手!那龟儿一早就看清了我和我手下的工人好欺负的。我说你怎么不去找跟你一样的混蛋来修房子啊!这边包工头又不止我一个!真是人善被人欺!”
他说这些字的时候气息微弱,一点也看不出昔日的强壮了,他倚着墙,闭着眼睛说:“白警官,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连出都不敢出去,要不是我几个兄弟把我藏在这里,那姓吴的恐怕是不会放过我的!”
白领侦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吴家的工程有问题,又不希望知情的工人透露出去。这些工人是因此被干掉的?讨薪的事情说明工人们跟吴家已经闹翻了,他们是知道吴家下毒手害死这些人?
白领侦还能听到黄朝阳在旁边咬着牙齿,低声地骂脏话。这个小伙子非常有正义感,他刚调来市局的时候,白领侦就知道他适合在自己手下干,其他组有时候接触到的东西,这个小伙子恐怕不能接受,而她又不希望这样一个好小伙子,事业上受到严重打击。他是那么样朝气蓬勃的一个人,又热情,有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白领侦就把他要到重案组来,有什么事也喜欢安排他去。
“白警官,我自己都不说了,只是我这个女人和这个二娃在这里。万一是出了事,真的太可怜了。她跟着我这几年,我在外面跑,她都在乡下帮我照顾我爸妈的,又生了两个娃,还自己一个人照顾娃,生第二胎坐月子我都没回去看过她啊……我对不起她的。我求你一定要帮我个忙,帮我找个地方安顿她嘛!躲在这里不是办法!况且我还有爸妈的呀!”
白领侦也很心酸,这个女人显然是丈夫受伤了,才不得不抱着还需要照顾的小孩上来,照顾丈夫的生活。可是丈夫现在处境危险,连带她的处境也很危险,而且还有这么个孩子。但是她也知道,现在是不能分开这个女人和她丈夫的,要安顿,就必须三个人一起安顿。
“你兄弟帮你找的这里,吴泰不敢找进来吗?”
“他暂时是不会来,这里有自己的系统,我一个兄弟认识这里的头头,是他帮我,不然我也住不到这间房子。但是我担心,那个吴泰和他认识那帮人,万一找进来怎么办?这里的人也是认钱的!”
白领侦想,这个棚户区八成是属于一个小帮派所有,而这个帮派因为都是些亡命之徒而非常凶恶,所以能护得工头一时周全。但是包工头不敢确定吴泰会不会花钱买人杀进来,或者干脆就买通这里的人把他料理掉。有钱人花钱灭口是不心软也不心疼的。他不但担心自己的安危,也担心妻小。
“那些工人……你觉得是吴泰杀人灭口的吗?”白领侦问。
包工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光这么说是不行的,你们警察做事都讲究证据。我是还没有证据证明,但是你看,你看我们几个被打的样子!那些东西是下死手在打啊!还有,如果他没那个心,我又怎么会躲在这里不敢出去?可是这里也躲不下去啊!”
白领侦低头沉思了片刻,说:“你躲在这里未必没用,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可以就继续躲在这里,等他们来找你,我们警方派人蹲守,他们要是来了,就一举拿下。只是……确实很危险。”
包工头也沉默了,他考虑了一会儿,说:“你们把我老婆孩子送回去吧!”
他老婆立刻说:“你一个人怎么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也要留下来的!”
“那就把孩子送回去!”
“说得轻巧!这孩子离不得我,要不我怎么会把她带来?丢给她爷爷奶奶带就好了!”
“难道让个小娃娃呆在这里等那帮土匪吗?他们丧心病狂的!要杀人的!”
包工头老婆怔住了,显然是“杀人”两个字吓住了她。她的目光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怀里的孩子因为听到父亲用很大的声音说“杀人”两个字,吓得哭了起来。女人赶紧把手臂上下摇动,一边轻拍孩子的背安慰她。
白领侦跟工头说:“大嫂在这里也不方便,不如这样子,我安排一个同志来照顾照顾你——肯定不可能像大嫂照顾你那么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帮忙的。而且,有个同志随时在屋里,也比较安全。你看怎么样?这件事情还需要部署,大嫂先在这里,我们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等具体的部署下来了,再做安排。如何?”
包工头想了想说:“这样也好。”
白领侦起身回去,她打电话联系了外环区分局,说派两个便衣过来看着这里。这话她就在门口说,好叫包工头听见能放心。
黄朝阳出了活动板房,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很愤怒,嘴里一味只是骂。另一个同志在旁边说:“我他妈才在泰和按揭了一套房子,这混蛋,老子要退钱了!”
他们往停放警车的地方走,转出那条两边都是木板挤着的小小甬道,本该有警车映入眼帘,现在面前却是空无一物!
警车和留下来看守的那名同志,居然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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