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竹楼客厅泛黄的地板上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正面朝下趴在地上。
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外搭一件衬衫,下穿一条印花的阔脚裤,裤管刚刚到膝盖。本来看上去非常具有夏威夷风格的一身打扮,偏偏配了一双极不搭调的草鞋——是真正的草鞋。
“这年头还有人穿这样的鞋子!”藤浅不由得感叹。
白领侦倒是偶尔会遇到报案的农民,多是说自己有个亲戚,多少年前走丢了,来求警察帮忙寻回来。
她清楚地记得刚当警察不久的时候,有一天,一个跳着扁担的老头儿走进警局,跟她说他的小孙子丢了。老头儿的扁担上挂着竹编的簸箕小篓一类物件,他说孙子是他上街赶场的时候丢的,那时他正坐在街边上卖货。后来有人告诉白领侦,这个老头子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来一次,他的孙子早丢了十多年了,老头子的神志也有些不清楚,总说孙子是上个月丢的,上个月丢的……警察局的同事看他可怜,每次他来,就给他倒一杯水,然后帮他填一张表格。老头喝了水,看警察填了表格,就挑起东西回去了。
白领侦相信那老头确实丢了孙子。只可惜世事无常,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哪怕报警也无济于事。若是只能缘尽于此,她又有什么可说的?
藤浅指着地上的花裤子小伙儿说:“把他怎么办?”
白领侦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这个人。此人手上还拿着一个火钳,仿佛刚从灶台边下来。两个人住在这里,虽然已经很注意,到底还是让人察觉到了响动。这人多半是上来一探究竟的。
也难为了这些人!白领侦心想,自家的住宅旁边有一栋房子死过人,这就已经很渗人了;然而这栋本来已经无人居住的房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是个人都会觉得闹鬼了。住在这栋鬼屋周围的居民也当真是难过。
为什么他们不搬走呢?白领侦心中幼稚地想。她毕竟是生在官家,并没有真正品尝过民间疾苦,住在这样偏远农村里的穷苦人家,哪是说搬家就能搬的?末了,她大约是发现了自己的这种幼稚,又自嘲地笑了。
白领侦找来工具,把地上的人绑了个结实,又用胶带封住他的嘴。
“咱们刚才还计划着找个人来拷问,现在老天给咱们送来了一个!”白领侦说着起身去舀了一些清水来,一股脑儿泼在这个花裤子脸上。
水是才从井里打上来的,清凉彻骨,一瓢水下去,花裤子挣扎着就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摇着头甩开脸上头发上的水珠,那样子活像一只小狗。发现自己被绑起来,花裤子一阵不适。刚刚看到白领侦的时候,他的眼里还闪现了意思恐惧,不过当看到旁边的藤浅之后,这人眼里的恐惧顿时散尽,眼神变得有些轻浮。
但是他轻浮的眼神没能持续太久,就被一种惊惧所取代——白领侦没跟他废话,直接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头抵在他的脑袋上。
“不许出声。”白领侦说。
花裤子像小绵羊一样乖乖地点头。
“你来这儿干什么?”白领侦蹲在他面前问。
那人一脑袋汗,他嘴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一点支吾之声都发不出来。可白领侦蹲在那里等他回答,一点要松开他的意思都没有。花裤子没办法,四处看了看,看到他那从花裤子裤兜里掉出来的,巴掌大的一块手机。他急忙用下巴去点那个手机。
白领侦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机拿过来,先把卡取掉,然后递到花裤子手上。刚好白领侦没有把此人的手反绑在背后。那人拿了手机,打开短信功能,然后用手在上面不停点动,写完第一句话,他把手机给白领侦看。
白领侦拿过来一看,立刻发起怒来,差点把手机砸了,她一脚踢在花裤子身上,花裤子吃疼,没被胶带贴住的那半张脸上皱满了皱纹。
这家伙居然写的是:“美女你好,有没有男朋友?”
白领侦看到他的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顺便又踢了他一脚。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白领侦低声吼道。
那男的被这两脚踢中要害,整个身子都疼得弓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匝匝,一张脸都皱烂了。他坐起来对着白领侦鞠了两躬,两个手困在身前像是捧着东西的老鼠,那样子即为可怜,配上他的眼神,整个人仿佛在说:“女侠饶命。”
“你是不是觉得这楼闹鬼了,想上来看看?”
那人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点了点头。白领侦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以为他耍人,免不了又是几脚踹过去,都踢在点上,这回花裤子是真的疼得受不了了,直起身子对着白领侦连拜了好几拜,仿佛在说:“我的姑奶奶,绕了我吧。”
“老实点,不然我把你拖到后山上去埋了!”
那人脸色大惊,急忙翻着手机输入道:“美女去过后山?”
白领侦点头说:“去过。”
“去过新坟地?”
“对。”
那人听白领侦说了这话,盯着她看了好久,在手机上输入了:“可惜啊,这么好个美人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能去坟场?”白领侦双手交叉在胸前问。
那人急忙输入道:“美人有所不知,这后山坟场近日新埋入的人,都是死于非命的可怜之人,他们的魂魄还流连于此不肯散去,美人无端闯入,恐怕会招致祸事啊!”
被五花大绑的情况下,这花裤子还从容不迫地在手机短信的标点符号里去翻找感叹号!
“扯淡,少给我来一套。”白领侦呵斥道。不过看这个花裤子的言辞,倒是很有一种文青的感觉。
“美人难道是来调查此前的命案么?”花裤子又问。
“你管我?”白领侦反驳道,明明是她在问这花裤子,怎么变成花裤子问她了?这个人讲话虽然文邹邹的,但是内里一副下流之气暴漏无疑,无论怎么文艺都掩盖不了他骨子里那股好色之气。
那人拿着手机的手不再动弹,目光顿时眺向远方,半晌,竟潸然泪下!他这一哭把白领侦和藤浅都哭蒙了,这人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刚刚挨了白领侦那么多佛山无影脚都没事儿,跟白领侦说了这么几句话,竟然就哭了!
而且还是恸哭!
此人手脚皆被捆住,无法自由动弹,本来是跌坐在地上用手机跟白领侦交流,此时扔了手机,伏下身子去,倒在地板上大哭起来。他的嘴被胶带贴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沉闷的“嗡嗡”声。因为是倒在地上,所以眼泪跟着眼角直接横流到地板上,鼻涕也跟着留下来,一会儿功夫竟然把地板上积了一片泪痕!
白领侦惊讶地看着他哭,心想,这是眼睛吗?这分明是个水龙头。藤浅心里隐隐觉得此人不凡,白领侦也觉得他很奇怪。一开始说话就像茅山道士,神神叨叨的,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白领侦完全愣在那里,藤浅也不知所措。这里毕竟不是警局,若是在警局,不管他搞什么鬼,白领侦都会觉得此人是居心叵测。如今在这乡村竹楼,偶遇这样一个神经兮兮的人,白领侦只觉得自己捅了哪个仙人窝,招出来这么一班神神怪怪。
“行了行了,我给你松绑,不过你不许哭,也不许出声,不然我打你!知道吗?”白领侦说着摇摇手里的枪。她心里有些异样,觉得这人根本不怕她手中的这支枪,他来这里,就像是刻意来做一场秀。
花裤子点头如捣蒜。白领侦叫藤浅给他松绑。等嘴上的胶布也被扯去,白领侦十分警惕地盯着他,花裤子却若无其事,伸出一只手到白领侦面前。
“有纸么?”
白领侦哭笑不得,看着他脸上眼泪鼻涕到处都是,藤浅从包里拿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
那人不疾不徐地接过去擦了脸,然后又伸出手去:“还有吗?”
白领侦不耐烦道:“没有了!”
那人却若无其事地从衬衫内兜里掏出一张手绢来:“没关系,我有。”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白领侦突然举枪道。
“哎哟哟,怎么这么冲动?大公子派这么个人来,这可不好!”花裤子摇头道。
大公子?白领侦听到这个称呼,愣住了。
“什么大公子?”她继续问。
“当然是你心中想的那个大公子。还有谁有资格被我老花称作公子?自然是云大少爷!”花裤衩从出现到开口说话,只说了寥寥数语,信息量却极大。
云安连?这件事里竟然还有他参与?白领侦心中暗惊。不过仔细一想,既然这个案子有蓝似也的参与,云安连加入并不算很意外。只是她不知道,这个自称老花的人怎么知道她和藤浅已经到了阿诺村?还隐藏在这栋竹楼?且不论花裤衩和云安连的关系,难道自己和藤浅这一路,竟都有人监视?
“老花隐居在此已经十年有余,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为大公子所用,缘也!”花裤衩开始像个大诗人一样大发感慨。
“你在这里住了十年?”白领侦抓住老花的手问。她抓的那么紧,老花的手腕上都起了白印子。
“请你告诉我这竹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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