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跑到休息室里去接水来泡茶喝,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也不会真跑出去喝两杯,所以就开了一包新茶,叫几个关系好的同事都出来尝尝味道。白领侦也拿着杯子跑过来了。
她看见林杰在这里派茶叶,就打趣他:“哟?你怎么不在审讯室那边,跑这儿来派茶来啦?”
林杰提起来也想笑,就笑着说:“刚刚你带回来那司机,他说他要等他的律师到场!他还真以为他老大会来捞他!”
“我们不过随便抓个人,试探试探那个二虎的反映。这车反正是得扣,神仙都捞不出去的。要是二虎真的为了这么个司机还请个律师什么的,那就好玩了!”白领侦细细地闻着茶香。最近上市了很多白茶,林杰这一包就非常好,茶的颜色像淡淡的琥珀,又像黄水晶。
白领侦喝了两口茶,就接到外环区分局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非常仓促地跟她说,“出事了!”
林杰看到白领侦脸色不对,在她按下电话的那一刻马上问:“怎么了?”
白领侦面色苍白,指尖颤抖,呼吸紊乱,她结结巴巴地说:“包工头一家……都……”
电话那头的人说,活动板房里面住的包工头,还有他老婆和那个两岁大的孩子,一家三口都被人杀害了。电话那边极力解释,说他们已经派了三个便衣民警去包工头的住所附近保护其安全,但是突然间棚户区失火了,火势很严重,好多孩子和女人满地乱跑,那几个便衣害怕造成踩踏事故,所以跑到现场去维持了一会儿秩序,等消防车过来。才离开没几分钟的时间,就听到包工头住的地方传来一串枪响,他们回过头去一看,就发现那个方向冒起滚滚黑烟,显然是活动板房的塑料烧起来了,几个便衣大叫不好,立刻往回赶,但是已经晚了。
到现场的时候,板房已经整个烧毁,因为两块板中间的是塑料,所以烧得很快。包工头和他老婆孩子挤在一起,都已经气绝生亡。现场又被火烧过,根本就看不出人的痕迹。只是那烧得只剩下皮的墙板上能看到一排弹孔。
这个棚户区很多人都是烧煤炭,有些人还是烧柴的。包工头住在这里,烧的也是煤炭,一个不小心就会着火。大城市之所以容不下这样的棚户区,一则影响市容,二则产生安全隐患。因为这个棚户区在外环,远离城区又远离商业小区,所以才存在了这么久。
几个便衣被通知要来这里保护包工头的时候,都听说这家人处境危险,可能会遭人报复,他们也很小心。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有个小伙子很年轻,他来的时候跟包工头打招呼,工头的老婆给他端来一碗开水,还请他们吃果子,这个年轻人很喜欢小孩子,就逗那个女孩子玩了一会儿。一转眼确看见三具被浓烟熏得乌黑的尸体。那小伙子有些承受不住,火灭之后蹲在墙角就哭了起来。
两岁的小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像一只黑猫。白领侦赶到现场之后,她不敢看这一团尸体。包工头身上缠着绷带,他烧的最严重。这个男人用两个手臂护着他的老婆孩子,横着的弹孔从包工头的腰际过去,到那个女人,再到他们护着的孩子。地上的泥土里还有金黄金黄的子弹头。
林杰捡起一枚子弹头,略略看来一看,也没说话,就又把弹头扔地上了。随后来了一个戴手套的警察,他用镊子把弹头捡起来,然后装进塑料封袋里去。
从听到枪响,到便衣民警赶过来,短短几分钟时间,杀人放火逃逸,做得干净利落。便衣中有个老警官很有经验,他第一时间跑到棚户区后面的开阔地带,寻找汽车的痕迹,果然找到一条新鲜的,就去叫人来取样。白领侦看到这串痕迹,立刻跳上一辆警车,林杰也紧跟着跳上去,顺着痕迹就往下追。
谢天谢地这些棚户是搭建在一块黄土上面,这些土跟本地特有的一种紫色土不一样,粘性很强,在轮胎上停留的时间也更久。她跟着车轮印子走了一段路,发觉车是开往高速的方向,就立刻通知所有高速方向的交警赶紧封路,仔细盘查来往车辆,歹徒手上有枪,她重复了一遍,又回想起那些弹孔,和地上的子弹头,就说:“歹徒手上持有AK47步枪,请各个路口的同志注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白领侦万万没有想到这群犯罪分子居然敢这么猖狂。她本来以为,那些人不过拿几把片刀来砍人。前不久死去的那几个农民工是被人用钝器所伤,应该都是是被棍棒等物殴打致死……而现在,这群混蛋居然大摇大摆端着步枪出来杀人了!
白领侦还想追过去,林杰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再追了。
“我们什么都没带!”林杰按住白领侦方向盘上的手说,“那群东西带着步枪,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武器,我们就这样追上去,人家要是扔一颗雷子儿——这里高速路,后果不堪设想的!”
这可不比得好莱坞大片,警车和犯罪分子在高速公路上追逐,动不动就是站在车顶上互相开机关枪。走每一步路都得慎重,否则不仅自己有危险,周围的群众也有危险。
白领侦只得把车掉头开回去。消息传得很快。马上整个市局都知道了这件事。枪响的声音很大,虽然当时着火了,环境很嘈杂,但是还是有非常多的人听到了。这又是一起特大枪击案。
不过现场的人才不管什么特大不特大,他们只看到一家三口倒在血泊焦屋里,其中还有个两岁大的孩子。所以各个人都义愤填膺,只恨自己不是超人,不能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他们也都在心里祈祷,祈祷路口的兄弟们能够查到那些带着枪的人。可是因为要一辆车一辆车地盘查,速度非常慢。不过好在这里到高速路只有一个路口,车子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加上往来车辆也不多,查到只是时间问题。
现场没有什么可勘查的,死因毋庸置疑是枪杀,火势已经扑灭,警方拿来袋子把尸体运回去。因为是枪击案,市局很重视,郑长风立刻发出通知,要开紧急会议。刘宏案的凶手没有抓到,自杀而死的小警员到底听命于谁也没有着落,民公案也还没有查明,如今又发生一起特大枪击案——这都是短短两个月之内发生的。所以会议氛围异常凝重。
白领侦说,她认为所以的案子都有联系,很可能都跟吴家有关。刘宏是在吴家的工地上被害的,小警员无疑是帮刘宏逃脱的罪魁祸首,而工地曾经的工人相继死亡,就在包工头说出吴家盖房内幕的时候,他家一家三口居然惨遭枪杀。
会议持续到黄昏,郑局长听完所有汇报之后,沉默片刻,说:“管不了这么多了,抓!把泰和房产的老板抓来问!”
林杰即刻准备出动,此时又接到报告,说他们在路上成功拦获一辆轿车。因为白领侦说的是“步枪”,他们就重点搜查车辆和包裹。有警员在一辆车里找到一颗子弹,于是那辆车上的司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就要打,被站在他旁边的民警反应快,一肩膀撞过去,子弹打偏了,上车搜查的民警顺势滚到座椅地下去躲着。
然后双方你来我往开了几枪,第一个拿枪出来的司机被生擒,剩下三人被民警击毙两人,一人受重伤送往医院。好几个警察也受了伤。
听到这个消息,在开会的人都很振奋,林杰心想这些准能问出吴家的猫腻来,抓人也更加有气势有理由。白领侦打了那个泰和房产董事长的电话,还是吴泰本人接的电话,他听起来镇定自若,仿佛一点也没有收到风声。他竟然在电话那边说:“啊?找我有事?我在泰和。来嘛,我有空。赶紧问完赶紧走。”
这又让白领侦心生疑窦,吴泰如果是始作俑者,怎么会那群人杀了人不跟他报告?如果他是找的孙龙来帮忙灭口,那么这个帮派的人应该行事谨慎并且联系紧密,万万不可能没了接应!再往下想,白领侦越来越想不通,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用枪?当时便衣已经走开,冲进去把人乱刀砍死也很容易,为什么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车子半路被拦截,但是车上没有发现步枪,说明凶手杀完人之后把枪处理掉了——很可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了,既然他们想到了毁灭证据,又怎么会留下一颗子弹在车上?
白领侦还没来得及说出心中的疑虑,林杰已经带人出发去泰和,郑长风吩咐白领侦去医院看看受伤的警员和那个重伤的凶手,白领侦才恍然了。
她什么也没说,赶到医院,发觉几个同事的伤都不重,有一个肩胛骨给子弹打穿了,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其他人都是轻伤,倒是那个重伤的凶手,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同事说他可能不行了。果不其然,没多久,一个医生走出来,宣布那名凶手不治。
听到“死亡”这两个字的时候,白领侦虚脱似的瘫倒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风一样的,包工头一家三口都死了,又风一样的,凶手也死了三个。一命换一命,似乎没有亏欠了。但白领侦总觉得心里堵着什么。
那可是六条人命。就这样一个下午的功夫,六条人命在她面前没有了。那些在路边盘查的同事们没有看到包工头一家三口的惨状,心情远没有白领侦沉重。他们处理好伤口之后,几个轻伤的人聚在一起,谈了一些事情。白领侦其中一个人说,那个刘姓市长,被调到旁边一个县去当县高官了。
“啊?”白领侦闻言大惊,“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下午下的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就已经决定让他走了!你在外面跑,没有看见嘛。”一个同事说。
“我们早就知道他搞不长,以前他不就是靠市高官的关系来挂的这个市长么?现在书记往省上去了,他自己早就无依无靠了,还不得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另一个同事插嘴道。
“依我看呐,人家还巴不得走呢!谁不知道小官比大官跟好捞钱?”
“那你没见的捞到什么钱!”
“去!我说的是官儿!我们算什么,不过是小职员,说白了就是打手!”
白领侦听着他们聊天,越来越迷惑。她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就在她心脏里,“突突”地敲打着她的胸口。她也隐约觉得周围好像有些人,一些事情瞒着她。白领侦其实不熟悉这个团体,虽然当了警察快十年,她也还是常常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异常的孤独。很多人的想法她不能理解,很多事情她也无法弄清。虽然好像是破了很多案子,但是有时候还是觉得茫然迷惑。
比方说现在,她就仿佛置身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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