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草药的药性大概能维持两三个小时,王坤得等着药效消失之前离开这里。这时候大约是晚上八九点,天已经黑了,王坤可以起身走动。村子里的楼大多都熄灯了,这让王坤感觉到很不自在,他在H市里住习惯了,那里可是不夜之都。
大概生活在乡下的人都睡得早。王坤已经好多年不回乡下了,年迈的父母都已经去世,老家的土屋也早已经长满荒草,那儿不仅有他的二十年岁月,也有女儿的大部分童年,太多的回忆,他不舍得再看。每年清明,也只是到父母的坟前去烧几柱香,磕两个头,留下点男儿铮铮的泪水,也留得不多。后来他的老婆身体越来越差,他也就越来越少回去了。
现在看着这四周的房屋,听着虫儿的鸣叫,王坤感觉到一阵恍惚。他想起多年前他是个学生的时候,因为学校离家里太远,他五点钟就得出门,要走上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他常常能在上学的路上看到日出,看到晨雾,有时候走的急没有洗脸,他就把草上的露珠捧一把起来洗洗。那时候,一路上,也是这样的虫鸣。
王坤在这村子里转悠,很快就摸清了这村子的地形。村庄内部的道路呈A字型,A字中间的那一横拉得很长,隔开的区域都是房屋,A字的尖端是连接着一座大山,其余的地方都被农田包围着,有种水稻的水田,也有种蔬菜的旱地。
夜深人静,水田里的水从豁口处流出来,激起轻微的哗哗声。偶尔有青蛙会叫,这个季节也不多了。有时候,水田里会有鱼儿跳起来,打得水响,王坤用耳朵就能听出那是多大的鲫鱼。这样的小村子景色是多么美好,只可惜住着人的地方,就有悲剧和混乱。本来是静谧美好的夜晚,但是一想起那些棺材一样的箱子,里面装着大约不知道是什么奇怪动物的尸体,由当地的村民抬过之后,那些触碰过箱子的村民尽皆暴毙……一想起这些,一层层寒意便从四面八方直逼过来。
王坤此刻不但在记忆地形,还在尽力地回想刚才那些声音,他的确觉得非常耳熟,但真的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卧底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初步判断这里是一个隐退的黑窝,他当年卧底的时候,去过哪些帮派呢?
他开始回忆第一次的卧底任务。其实并不算卧底,他只是以便衣的身份潜入一个饭店去,那里有两个小帮派在开会。像蓝家那样的大帮会没有人轻易敢动其分毫,而蓝家也自有一套规矩,绝不会给当局添麻烦。只有蓝家不管不问的一些小帮派,老是给警局添麻烦。
那时他本来是去查探,没想到两派人打起来了,组长说还没抓到他们的把柄,不能轻举妄动。王坤的桌子就在旁边,打架必然殃及他人,王坤差点被飞过来的碗碟砸中,他当时年轻脾气也暴躁,竟然索性加入了战斗,帮着一方人打另一方。打斗的过程中他把自己的枪和证件通通从窗户扔给外面的同事,然后自己装着是要加入所帮那一方,就这么掺进去了。
端那个小毒窝是王坤第一次成功。接下来他接的就是些比较严重的案子,比方说跨省和跨国的贩毒以及黑帮活动的卧底任务。有些势力大的外地帮会,确实没办法赶尽杀绝,只能抓住H市或者西南那一片的牵头人。他记得有好多个案子牵扯到云南和金三角的……王坤的耳力极好,但是他对声音的记忆能力远不如白领侦,白领侦可以记住警局任何一个同事的脚步声,若自己有她那样能力的十分之一,这点小事还用想?王坤一边在黑暗中记忆那几栋竹楼的位置,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栋竹楼发出了声响,连忙藏进草丛里。
竹楼靠近他这边的一扇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也许是全裸也说不定——站在窗户旁抽烟。他闭着眼睛吞云吐雾,表情十分享受,看得出来他此刻非常放松。屋内的灯光照着他的脸,给了王坤一个清晰的侧脸的剪影。
原来是他!
这个侧脸是如此熟悉,竟然就是他第一次卧底时候,对面帮派的老大!他记得那时候打架,他还打过这人一拳,差点把他的鼻梁打断了,这个人的鼻子已经长得这么好了吗?王坤记得他那个时候整个鼻梁都凹进去了!
不过此人声音既不粗壮也不老迈,他难道是“宝儿”?王坤记得当时他在H市刚混出去的时候有个特别霸气的名字叫“拳哥”,具体是哪个“QUAN”字他不知道,当时的立案报告和侦查报告等等一些列文书王坤都没有接手过,判决书的存档他也没看过,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本名和他的艺名到底是什么。
王坤有一瞬间非常想笑。这个“宝儿”长得市井,你走到一个酒楼去,就能看到一桌子长得像他那样的男人,圆圆的脑袋,鼓鼓的肚子,虽然整体来说不算胖子,但是走起路来总是一摇一摆的,像个老大爷。若是在洗脚店遇到这些男人,必定是连鞋袜也不脱,一定要那些小妹妹来伺候他,嘴里还罗哩罗嗦地讲些自作聪明的话,其实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生活不如意却硬要充大爷,想调戏小妹子又怕被妹子的男朋友狠揍一顿的货色。
这个宝儿好像比初见的时候黑了不少,但是人还是一样的恶心,大概肚子鼓得像元宝,所以被赐名宝儿吧。宝儿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讲电话,声音还挺大,好像是在跟一个女人调情。王坤想了想,捡起一个小石子,往宝儿头上一扔——正中靶心。
石头太小,砸在宝儿头上像落了片叶子,他根本没有反映,只是换了一只手打电话,身体倚在窗户边上,露出另外一边侧脸来。
王坤又捡了个大点的石头扔过去,这回砸在他拿电话的手上,差点没把他的电话砸掉。宝儿顿时朝着窗口大骂,王坤低了低身子,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过去。这回宝儿是火了,跟电话那边说:“你等会儿,有个龟儿子拿老子开涮,老子过去收拾他!不晓得是哪个屋的狗崽子,妈的。”
看着宝儿动身下楼,手上还拿着个手电筒,王坤赶紧缩成一团蹲在草丛里,不让宝儿看到他的脸。宝儿拿着电筒走近王坤的藏身之所,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动手去拨开草丛的草,口中嚷道:“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话音未落,就被草丛里的人一把抓住手腕,往前一拉,宝儿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就被王坤翻身压在身下,王坤擒住他的胳膊按在背后,整个人骑在他背上。
宝儿刚想喊,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头。
是枪!
宝儿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动作他很熟悉,是条子抓人时候惯用的擒拿动作。宝儿反映倒是快,他小声说:“兄弟,有话好说!”
宝儿的声音略微颤抖。
王坤没有想到这里还能遇到老朋友,笑了笑,拿出数据线一样粗细的警用塑料手铐把宝儿的手捆在背后,然后说:“好久不见了,拳哥,小日子过的挺舒坦的嘛!”
宝儿一听这声音,也是一惊,他觉得很熟悉,但是背着脸又没有光,根本看不到王坤的样子,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在H市的时候听过的一个条子的声音。
王坤把他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这人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叉,除了一个手电筒什么都没带。他似乎下楼的时候从旁边的草丛里折了一根植物的枝条拿在手上,似乎觉得向他投石子的必定是个小朋友,打算抓住了用这根枝条好好教训一番的。此刻枝条也滚在一边了。
确定此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为了以防万一,王坤还把那人的脚也捆住了,他的一双人字拖早在王坤扭他手臂的时候滚落了。王坤把他翻过来,宝儿撂在一旁的手电筒光有一部分照在王坤脸上,光线照着面部阴影像个阎罗,把宝儿吓得大叫了一声。
这声大叫惊动了竹楼上的一个女人,她走到窗口来问宝儿怎么了。有王坤的手枪在抵着他的腰,宝儿不得不强装镇定,说:“没得事,突然窜出来一条干老梭(蛇),把我吓一跳!”
那女人在窗口骂了句“没出息”,转身走了。
“拳哥倒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王坤把他的手电拿过来晃着宝儿的脸说。
接着手电的光,宝儿也认出了王坤,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坤……坤哥!你咋追到这儿来了?我王宝儿这几年也乖了都嘛!我没闹事了,真的,你不要抓我嘛!我婆娘娃儿还在上头啊!”宝儿低声哀求。这家伙刚才以为是小孩子,那么凶神恶煞,现在却赤裸上身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面前的男人。
“闭嘴,哪个来抓你?我没得那份闲心!哥们我手上最近遇到个案子,很蹊跷,跟你们这个村子有关,个人老老实实跟我交代,那天有好多卡车到你们村子来,还喊你们的人搬了箱子,到底是什么情况!”王坤压低声音问。
宝儿一听就急了,差点没哭出来,他苦烂着一张脸说:“哎呀坤哥,说不得啊!说了我要遭四麻子他们几个弄死的啊!你饶了我嘛!我给你磕头!”
宝儿说罢真的想要磕头,但是王坤压在他身上,他一时无法改变姿势,就躺在那儿不断点头,当是磕头的样子。
“你怕他们弄你,就不怕我弄你?你这里荒郊野岭,老子把你毙了拖到山里喂野狗都行!”王坤狠狠道。
“哎呀坤哥,饶了我嘛!”王宝儿手脚都动弹不得,只是不住地点头。
“我跟你说,这个案子非同小可,你说不说都脱不了干系!你不说,我就去找四麻子……四麻子是哪个?”王坤突然想起自己不认识宝儿口中的那个四麻子。
“四麻子……是这边一个老大嘛,当时我坐完牢出来,跑到云南想跟到这边混,认识了他们,结果事没干成还惹了一堆麻烦,他就带起我们跑到这里来躲起了。我们真的没犯事啊!”
“这样……你起来!”王坤自己站起来,一边把王宝儿也拉起来,“你跟我走,明天带我去见这个四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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