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叫做抛砖引玉,段家财现在在阁内喊了一声谁,没听到动静后,他便从阁内走了出来,然后顺眼就发现了一截截洒在楼梯走道口的绿萝叶子。方才又听到有硬物撞击门板朝楼梯下滚去的声音,他连头都没有抬便匆匆走下楼梯,跟着叶子和卵石的方向下到了二楼。
高函难得有可乘之机能脱身,他轻轻从天花板夹角松开手脚,轻轻落到地板上,还打了个滚,稳住身形看到段家财的影子已经朝下面远去,回头一瞧虚掩着的木门,便跻身溜了进去。
进了门,高函就被眼前的情境给彻底愣住了,以他多年的刑侦经验,各种各样的恐怖,凶险,奇异,震撼场景已经是司空见惯,但这次给他的震撼是彻彻底底,他竟然被怔住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阁子,简直就是如森罗阎魔的鬼殿,血腥而惨绝人寰的实验室,灭绝人性的解剖场!在高函面前,阁子内周遭竟然是沉积了厚厚的一层蜘蛛网,蜘蛛网如厄雾般仅仅地攀附在阁子的墙壁上,窗牖,吊灯,台桌,椅子,鞋架,地板,所有的东西都如废弃了几百年的残垣断壁,一切都被厚厚的蜘蛛网给包裹着,仿佛连岁月都变得天荒地老了。
人置身于这诡异的包围圈内,会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似乎脑海里曾经储存过的憧憬,欲望,激情,恩怨,寄托,眷恋等等,都变得虚无缥缈,无轻无重,唯一感受到的,自己身体里的神经在不断地收缩,甚至连骨骼,肌肉,毛发都在跟着收缩,最终自己变成一个躺在母亲襁褓里的婴儿,还在呱呱哭啼地寻找**。
高函知道,自己刚才一连串奇异的感觉很可能就是置身在这个如蚕结了丝的茧里,这个逼仄的空间内似乎隐匿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力量,让自己的所有身心都松懈下来,毫无任何抵抗意志,最终形成行尸走肉。
而在阁内中央,被蜘蛛网包裹得厚厚的掉灯下,一口通体琉璃色般的水晶棺横亘阁中,雕龙画凤,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在这个美妙绝伦的水晶棺内,却是一副极其截然格格不入的可怖情景。一个人的五脏六腑竟然被凭空腾架到棺材顶上,有心、有肝、有脾、有肺、有肾,甚至连小肠、胆、胃、大肠、膀胱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牵连的经脉,犹在搏动!
这意味着躺在水晶棺里的人很可能是个活人!
他的五脏六腑被人活活地解剖出来,然后实验一样地被悬挂在半空中!
可是他的生理系统还在运转!他的消化系统还在摄取、消化营养,分泌物质,排泄废物;他的呼吸系统也在进行着气体交换,他的中枢神经系统仍在接受着从身体各种感官传入的信息,进行整合加工和存储……
高函不敢靠近水晶棺看个究竟,他甚至有些害怕看到水晶棺里那个活人的表情和神态了。棺椁被厚厚的蜘蛛网承托着,仿佛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被困在河蚌内,现在高函就是一粒不经意闯进来的沙子,他会成为河蚌里的另外一颗珍珠吗?
高函发怔之际,段家财老头已经原路折返,他的脚步声从二楼的楼梯渐渐逼近。高函这才回过神来,踩踏着如绒毛般柔软的蛛丝地毯,冲到那个窗口,用力扯开蛛丝,然后朝着隐匿在别墅下面的君昊董武鬼川等人做手势,让他务必造出一些适时的混乱,好给他腾出一些时间。
段家财走上来时手中拄着一根有复杂图腾的拐杖,正是一步一拐朝楼梯迈上来,上了楼梯口和走道交界处,忽地看到摆设的一株绿萝被莫名地折断好些梗叶,同时还看到一些粉碎的叶子,心生疑窦,便又叫嚷起卡暐来。
卡暐闻声赶来,忙问:“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段家财用拐杖指着那盆绿萝,口气颇有些忿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卡暐低头一看,发现了老爷子所指的现象,也是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时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猜忌道:“这可能是那个佣人上来不留意弄坏了绿萝……”
“放肆!”段家财突然脸色大变,满面阴骛:“我不是说过一个佣人都不许上这层楼阁来的吗?竟然还有人敢不听我的话!把我的规定都当耳边风了?!”
段家财的忿然竟然让整栋别墅都回荡他的声音来,一二楼的佣人们纷纷抬头朝高处仰望,面有惊诧和骇然。卡暐在段家财面前低着头,不敢吭声,段家财用拐杖朝地板一敲:“去,马上给我把所有的佣人都给我集合起来!”
卡暐连声说道:“是,老爷子……”
等卡暐朝楼梯口退去,段家财仍是愤愤不已,嘴角在颤颤地抽搐着,两眼竟然充满了煞气,直到卡暐的背影不见,他才转身朝虚掩的阁门看了一眼,蹒跚走了进去。
门内再无高函的踪迹,段家财却是提起了警惕,他眯着眼环顾四周,双手交叠地放到拐杖的顶端,周围厚厚的蜘蛛丝如悬梁的白棱平整地拓印在室内所有东西上,又如被寒冰冻结的地下冰窖,皓白而阴冷。被包裹了好些层的吊灯发出氤氲的光线照射在段家财那张死寂的脸上,果真是搭配得十分融洽。
其实高函出了门根本无处可躲,整栋别墅的灯光可是璀璨如星,华丽斑斓,躲在哪里都是露在沙地上露出屁股的鸵鸟。刚才自己躲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的夹角不被发现只能算是走狗屎运了,幸好段家财有这么个奇怪的规定,任何人不经过他同意不许上到这层阁楼来,和卡暐两人对话也是闷头闷脑,不然再多来一个人,他的计划就得此提前打烊。现在,他正藏身在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背后。
段家财在水晶棺周围走了一圈,发现正对面的窗口蛛丝有些凌乱,而且背后的窗口似乎被打开了一些,他一声不吭地走到窗口,把玻璃窗重新拉得严严实实。高函隐匿在一根凸出的装饰墙柱边儿上,他此时浑身粘粘的,脸上手上都是黏丝,说也怪,地面上的蛛丝竟然丝毫不黏胶,可是在墙壁上的蛛丝就如刚从蜘蛛尾部抽出的丝,黏而富有弹性。要不是四周覆盖的蛛丝浓厚,几乎把室内的摆设物品轮廓都给包平了,墙柱的侧边正好是个凹槽,不然他的很可能跟下属陌昌一样躲到棺椁里去了。
一些粘稠的蛛丝拉拢着睫毛让高函的上下眼皮几乎都阖并在一起了,他伸手想撩一下,手肘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往后一摸,登时吓得浑身僵硬,后脊梁发汗。他摸到的竟然是一个人的骨关节!那就意味着,他身后分明站着一个人,或者一具木乃伊般的骷髅!
吊灯的光从包裹它的蛛丝再穿透高函面前的一层蛛丝,那么他在里面能看到的视线已经十分的弱了,相当于一个人窝在两张床单里面看电灯泡。高函并不能看清楚他身后这具人形的模样,但是用手摸索,就能判断出是一具晒干了的木乃伊。
高函总觉得这具木乃伊是被一只巨大的蜘蛛给活活诸如腐蚀液,然后吸干成一具凑皮囊的。想到大蜘蛛,他突然想起在门口所看到的图腾,那个抽象的图腾不就是描画着一只若隐若现的蜘蛛么?
“吉布莫啊吉布莫,你现在还可好?”段家财突然站在水晶宫面前自言自语,高函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这老头子难道是在跟躺在水晶宫里的那具空胴壳体说话吗?他偷偷撩开额头的蛛丝,扯开一丝缝隙,到段家财说话的时候,那副被悬在半空的五脏六腑竟然发生了痉挛一样的颤抖,大肠蠕动,脾胆收缩,甚至连动脉都变得清晰透明起来。生理系统的这般异样,怕是神经中枢听到了段家财的信息,发生了回应。
段家财闭上眼,摇头晃脑,嘴里开始念着如梵音一样的谒语,高函无法知道其中含义,但是他发现,段家财在唱这段谒语的时候,表情十分的痛苦,似乎在回忆着以前不堪回首的往事。谒语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更像是佛家为死者超度念经,抑或一个屠夫在死神前的忏悔。
“老爷子——”外面有卡暐的声音。
段家财睁开眼,痛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怅然地走了出去。
楼下的佣人都一字排开站好了,个个是如惊弓之鸟,似乎是感觉到大难临头,段家财走过来的时候没一个敢抬头看他。空气里弥漫着战栗的气息。段家财把手掌一摊开,里面是几段绿萝的碎片和断节,在他的手心里竟然攥除了一片绿色的汁液。
佣人们看着段家财手里的液汁竟是看到自己的脑髓被他攥在手里一番,哆嗦不止。段家财一把拐杖大力敲打在地面上:“说,是谁不听我规矩,擅自跑上去了?!”
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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