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瞥了一眼,看到煞婆仙眯着眼念念碎,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总是这么一副眯着眼的表情,半死不活的,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睡着了在说梦话呢。胡鹏贵倒是很客气,看到煞婆仙掂量手指,搭讪道:“哎呦,还没算出来吗?”
煞婆仙两眼一睁,看到两人在门外头站着,故意装得一惊:“哦,你们来啦,坐坐坐。”
“今天是我的双休日,所以没人来找我算了。”煞婆仙看到家里冷冷清清的,一个找她算命的都没有,只好自嘲道。
煞婆仙虽然是村里的巫婆,但是时代变化,都有了家用电器,村子欣欣向荣,逐渐小康化了,如果还大张旗鼓地在家里摆弄着各种关于巫婆巫神用的法器,祭器,那就过于反清复明的举动了,不过关于巫婆用类似于狗牙啊,大蒜啊,铜板啊,神像啊,各种纸钱香烛啊,辟邪草,桃木剑之类的还是有的,只是拉拉散散地堆积在一隅,看起来有些寒酸。
“那好了,你先在可以忙了,因为你家里来了客人,二蛮找你算命来了。”胡鹏贵拄着拐杖微微笑道。二舅则马上表现出中邪蛊毒已久的病怏怏状态,急需煞婆仙帮忙。
煞婆仙跟二舅有过几次对话,不过都是不欢而散,在村里即使相见了也不肯打声招呼的,上次河床上的事情二舅还以为煞婆仙来捣乱呢,现在自然对她没什么好感,饶是有事相求,表情有些低迷,总有人在屋檐下的感觉,而煞婆仙见这个鲁莽大汉说话直接随便,行为粗暴,也是对他没什么好感,今天却是破例地跟着胡鹏贵来找她帮忙,当是有些奇怪。
“这个,你要算点什么?”煞婆仙还习惯地问了一句。
“都这地步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角的,直说了吧,就是关于河床棺木的事了。”二舅道。
“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已经算出来了,你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让我驱邪吧。”煞婆仙道。
二舅一怔,心忖,这也叫算命啊,自己都给她交代得一清二楚了,她还想归功自己的预言能力。自是有些不满,粗着声道:“哎,既然你也知道了,我也不多说,这些天,尤其到了晚上,我是无法入睡啊,棺木里的女鬼就睡在我的枕头边呢,你能不能做个法,把它送走,或者……弄死它吧?!”
弄死鬼,这话就挺严重,不过二舅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不管煞婆仙能否做到这一点,总之帮他赶走心魔,睡觉时再不会有梦魇,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煞婆仙突然抽出一根香递给二舅,“你现在神龛上烧柱香,为表诚意你是来求平安的。”
二舅点罢香,便径直插到了神龛下的香炉里,然后回来重新等待煞婆仙发话,没想到煞婆仙却是又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开始进入长时间的僵化,害得二舅直直盯着她半天没喘口气。胡鹏贵内行人,自然理解煞婆仙的这个举动,用手示意了一下二舅,让他在神龛前的米罐埋点香火钱。
二舅直愣,这算什么?还没开始就懂得要钱?仙婆职业也太好赚钱了吧,而且她之前不是答应村主任服务民众的么,怎么现在的表态打了自己的耳光,还是来中饱私囊群众钱财的那一套。胡鹏贵悄声道:“也就是几块钱的事,没看到煞婆仙连煮饭的米都没了吗?”
二舅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卷成一个小桶状,然后走到米罐那,果真发现米罐里的糯米少了好多,估计煞婆仙最近是缺米下炊了,都改用祭贡的米做饭了,便有些于心不忍,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然后重复卷成一个桶状,把米罐里的糯米打开一个小凹槽,埋了进去。
等二舅回来时,进入僵化状态的煞婆仙终于回过神来,咳嗽了一下,正经道:“佛有佛法,鬼有鬼道,我已经算清了,你之所以最近寝食难安,根因就是关于你亲手烧掉棺材的事。当日我就劝解过你别鲁莽胡来,但是你偏执一意孤行,终究酿成了大错,现在,虐鬼是找你还账来了。”
煞婆仙在算命时讲话还算有一套,她先是照着老规则,把二舅的生辰八字算了一遍,然后开始吹嘘上一大串专用词,什么月的干支和日的干支冲撞生辰八字的年干和地支,再来个五行性质克制,五行五方四时关系,寄生十二宫等等,然后语风直转回馈到他的命中必定有这么一劫,等讲得二舅云里雾里,终于又绕回了原题,道:“你这般情况,是得进行一次鬼交呀。”
**什么交的二舅听说过,鬼交是什么意思?不能顾名思义这么解释吧?暗自一想就忍不住毛骨悚然。在一旁的胡鹏贵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貌似是煞婆仙讲得有条有理,真知灼见。其实煞婆仙发现胡鹏贵这个同行在场,怕是自己专业知识不够,被他取笑,自是不敢怠慢,把平生能用到的知识和想到的都一次性讲解上了,讲罢看到胡鹏贵一脸佩服,心里才稍稍宽慰了下来。
看到二舅一脸茫然,煞婆仙道:“你先别急着想鬼交,你跟我说说,最近的一次梦里,女鬼都跟你说了什么?对你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危险的举动就多了,梦里我都被她砍死了七八次了,对于说的话……我记得……”二舅突然回忆起第三天夜晚的梦里,那具女尸对他说的话……
说她很痛,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而二舅问她,都变成厉鬼了还会觉得痛吗?她说在阴间如果亲人车祸死了,重病死了或其它不幸事故死了,就只需埋进土里或火化就没事了吗?谁来继续治疗他们?谁来照顾他们?在阳间是病,在阴间还是病,在阳间是伤,在阴间也是伤。死者在阴间无法疗伤止痛,而受尽折磨,十分悲惨。如果活着的时候有人帮忙敷药、包扎伤口、止痛,再入土,那么才叫死而瞑目了……
等二舅回忆起梦境的这段话时,胡鹏贵和煞婆仙都吃了一惊,煞婆仙不禁失色说:“糟了糟了,当初你们挖开棺木的时候是不是看到尸骸都是伤啊?”
“那倒不是,她被一层又丑又黑的尸蜡包裹,我只是撕开看了她的脸,可难看了,就像是……像是……”二舅一时间没想到参照物对比,恍然抬头看到煞婆仙一脸皱纹,倒是觉得她有几分相似,便道,“你照照镜子就行。”
煞婆仙:“……”
“不对,你肯定还看见了其他的,你好好想想。”胡鹏贵似乎发现了一些破绽。
二舅继续陷入沉思,许久,他终于把他出现幻觉的那个场景叙述了出来。
煞婆仙听罢,所有所思的连连道:“那就对了,那就对了……你说那具尸骸千疮万孔,身体腐烂镂空,连里面的内脏都瞧见了,这是她生平遭受到巨大的创伤与不测呀。”
“这又怎么样?”二舅一怔。
“其实,她在梦里跟你说这么一段话,是想让你替她包扎身上的伤口,再重新入葬。”
“啊?!”煞婆仙的话如晴天霹雳,二舅先是浑身被电了一下,接着发疯似得摇着脑袋,“完了完了,我死定了,别说替尸体包扎了,我把她的骨头都焚烧掉了。”
二舅挺冲动,感觉事情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当初还以为尸骸要化为旱魃才烧掉的,谁知道烧掉之后竟然才知道这么一回事,可当初谁能解释得出这个现象啊,现在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一时间是惊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而那个时隐时现的女鬼又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看到二蛮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态,煞婆仙安慰道:“你放心,我能跟你说,如果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被女鬼所害死,那么她其实是不想伤害你的。”胡鹏贵听罢也是暗自点头。
“可是,我连续每天晚上的夜里都会听到她在我家门口移动我的锄头镐锸等工具,这些工具就是我用来刨掉她的坟,破了她的棺材的凶器的。这明显她就是想以牙还牙,要找我还命啊。”
“移动锄头?”胡鹏贵突然说道,“我主持入殓入葬,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至于鬼魂能在阳间移动物品,那是不曾见过的。”胡鹏贵的口气都是带着慰藉的气息的,做他这一行的,估计行尸走肉的情境都见过吧,不过他避免村里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肯说罢了。
“你先别管是什么东西在夜里动了你的锄头,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今晚涂抹和撒在锄头工具周围,看看今晚还有没有声响。”煞婆仙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是二舅隐约闻到一股朱砂搅拌一些植物齑粉的味道。
胡鹏贵瞧了一眼,便知道煞婆仙给二舅的是一种以气味辟邪的药物,药物对人无害,但是对于隐匿在阴气沆瀣中的孤魂厉鬼却是极大的排斥与威胁。也就附和着道:“这算是一种挂脖子上的香囊,你放在枕边,一切就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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