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世事如何变更,妖怪精灵的传说,却一直从未中断过。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曾是位风水先生,不时也做些帮人算命驱灾的活计。只是那些阴阳宿命的理论,对我来说已经极为陌生了。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局限在爷爷去世前的那短短几年的接触以及父亲口中的描述里。
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我家祖上似乎从没有所谓大富大贵的经历,民国那几年时局混乱,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有人将自己的命运赌在算命先生的几句套话里,因此靠我爷爷那几分本事,家道也曾有过一些起色。
我不知道爷爷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可唯独能够确定他与别人不同的一点在于,换做其他同行,有生意上门,总是求之不得的,但我爷爷却总找些借口推脱开来。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便只有一个字——妖!
每每听谁说起妖怪故事,爷爷总是兴致大发,硬是凑上前去,拖条凳子,将别人话题岔开,一讲就是几个小时,我也在旁听过不少,不过往往听过就忘记了,从未放在心上过。
而我印象最深的一些事情,发生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即便现在回忆起来,还是会感觉到不可思议。
那天也不知道爷爷从哪里听来些闲话,平日里都不怎么言语的人,突然精神头都好了起来。他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随口说了句要去隔壁村子看一个老朋友,便拽着我出门去了。我爸也知道爷爷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任谁来劝都没有用,因此只是随口嘱咐几声,也没大管。
反倒是我一头雾水,慢吞吞的跟着爷爷走了几里路,着实累得不行,吵嚷着走不动道的时候,爷爷才对我说了个原委。
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他当时的表情,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在一起,但还是能看得出他心里难以掩饰的激动。他“嘿嘿”笑着,将我抱在怀里,说:“别闹!爷爷带你看妖怪去!”
我一听这话就呆住了,似乎连身上那种疲累的感觉都全然消退下去,心里也不清楚爷爷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只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后来想想,若是换做现在,没准心里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爷爷疯了。可年幼无知也总有好处,这便是对传说中才存在的事物,有着最原始的好奇与惧怕。
我不记得那天走了多少路,印象里爷爷带着我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早上出门,直到傍晚才在山坳里看到一个房屋零星的村落。真正走到村里,天都已经黑了。
但出乎意料的,村口那小小的土路上,却早有人等在那里。这村庄少有灯光,几个汉子站在路口,扬着手电朝我们扫了又扫,等看清了我爷爷的面孔,这才急忙迎了上来。一下拉住我爷爷的手:“齐老爷子诶!你可算是来了!”
我看不清说话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记得他自我介绍姓吴,个子不高,声音很沉却又急躁,与他紧张的样子相比起来,我爷爷脸上却没多大表情,完全看不出一个走了一天山路的老人该有的样子。他只淡淡笑了一声,便冲那人说:“别多说了,赶紧带路。”
那人应了一声,迈步朝村子里走了过去,途中没有人说一句话,和我这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相比,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复杂的难以揣摩。等我们到了村中一所矮小破旧的屋子面前,几人才停了下来,吴家汉子转头望着我爷爷:“老爷子,就是这。”
我爷爷没有说话,他眯着眼睛,将面前这所屋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泥土垒成的房子,屋顶上的稻草被入夜的冷风吹得作响,好像有人在房头上刻意拍打一般,加上众人屏息静气的样子,我心里的恐惧感又加重了几分,不由朝爷爷怀里缩了缩,他好似感受到我情绪变化一般,抬手轻轻在我头上抚弄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爷爷迈步朝房屋走近了一些,但身后的男人谁也没有跟上来,一个个只瞪眼注视着爷爷的一举一动,就好像这屋子里有着让人恐惧的东西存在一般。
爷爷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慢慢抬起手来,朝着那残破的屋门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我紧紧所在爷爷怀里,瞪大了眼睛冲屋里望着,可是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可当爷爷准备迈步进门的时候,黝黑的房间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听在耳中却格外清晰,就像人临死时候痛苦的呻吟,差点吓得我叫了出来。
爷爷的动作同样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抬起的脚,一下跨入了土屋之内。
进屋的第一感觉却有些奇怪,即便在南方,这秋末的时节,入夜也已经有些冷了。屋子里没有生火,也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可刚一进屋,顿时就有一股热浪袭来,热得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这一步就跨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我看不清爷爷的面孔,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紧了紧抓着他衣襟的手,不一会,就听到他冲屋外的几个男人喊了一声:“把那手电给我!”
一个人撞着胆子走了上来,将手电交到爷爷手中,却始终没有迈进屋子里一步。爷爷也不责怪,只一手抱紧我,一手拿着手电朝屋里照了过去。有了光亮,我才看清楚这土屋的大小,方圆不过五六步的距离而已。可看清楚的同时,也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我们正前方,一张由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床上,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却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若不是还能看到她些微的动作,那我真以为面前倒着的是具尸体!但更加恐怖的是,这女人的脸上,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脓包,有的已经破开了,脓血流满了整张脸,此时此刻,她的头歪在一边,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死死的瞪着我们!
看清楚她的样子,我彻底被吓傻了,甚至连叫喊都望了发出,几乎有那么几分钟,整个人都处于无意识的状态。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了。相比之下,爷爷依旧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他只是冲我笑了笑,顺便伸手帮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径直朝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走了过去。越是走得近,我就越是不敢去看她。那女人似乎极为痛苦,时不时又发出几句刺耳的呻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爷爷没有去碰她,只拿着手电在她身上扫了一遍,就带着我离开了屋子。屋外的几个男人各个都伸着脖子往里看,见我们出来,忙凑到面前来,七嘴八舌的问开:“老爷子,你看是个什么状况?”
爷爷没立刻答话,他将我放在地上,从兜里抽出烟斗,慢吞吞的点燃吸了一口,那些烟雾在手电的光亮里慢慢旋转消散开来,众人都搞不清楚爷爷是个什么意思,又待问时,才听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有个什么情况,惹到妖了啊……”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顿了一会,那吴家汉子才道:“老爷子,实话跟你说了吧,咱也不知道你这话能不能信,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要真有法子帮我媳妇儿,砸锅卖铁咱也会报答你的。”
我这才知道屋子里那模样恐怖的女人并不是自己料想的妖怪,而是这男人的媳妇。也是直到两年以后,我才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这两口子平日里种种田存点粮食,日子虽然清贫倒也能吃口饱饭,庄家人常年劳作,身体素质好一些,平日也极少有病痛之类的。
那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过去,吴家媳妇儿身上凭白无故的长了不少疙瘩,火辣辣的疼,好像被烫伤了似的。开始也没当一回事,疼虽疼,强忍一下就过去了。可哪里想到,一天接一天,这身上的脓包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起先只是腰上零零星星有那么几个,可一两天下来,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两口子这才急了起来,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但医生看了下来,只说这是烫伤。如此一来,两口子更纳闷了,自己被烫着了,哪还有不知道的道理?可偏偏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家汉子眼看这媳妇身上的脓包越来越多,最后连轻微的移动都已经成了问题,就连样子也已经惨不忍睹,想来想去,最后病急乱投医,又加上村里那些老一辈的闲言闲语,才想到撞邪这一头上来。后来多方打听,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我爷爷联系上了。
此刻我爷爷摇了摇烟杆,示意他这些话不用再说下去。至于别人信与不信,也从来不是我爷爷在乎的事情。他转头望了土屋一眼,沉默了半天,才自言自语一般的说:“你媳妇这病吧,要好也不难,家里有什么值钱的行当都收拾了,连人也抬出来换个地方吧。该养的养,该医的医,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吴家汉子有些诧异:“就这样?”
爷爷点点头:“就这样!”
“老爷子,你这话不跟没说一样,这几天我们不也这么做的,可我媳妇这病一天比一天重,有个鬼用。”
爷爷又慢吞吞的吸了一口烟,眼睛一直没有从土屋上移开,举着手里的烟斗朝土屋比划一下,才说:“有用啊……出了这屋子就有用,这房子……保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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