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延亮笑了，像是听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他笑着说：“小妹妹，你肯定是个好警察，看你说得多正气凛然的。”他又笑了笑，然后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从银行着手来惩罚他：因为这个国家欠我的，不仅欠我很大的一笔钱，而且还欠我一条命，我父亲的命！”

　　“你什么意思？”刘东侠不由得问，贾延亮的话里透出了他强烈的痛苦愤恨，让她心惊。

　　宫懿铭和杜思明也惊异地看着他，贾延亮明显地激动了，从今天以上往前数，七年间的每日每夜的痛苦和煎熬以及今天的失败，都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他的声音滔滔不绝地传播开来：“我告诉你，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是被夏小青害死的！是被这个国家的那些司法机关给冤枉死的！我就是要报复他们，我就是要让他们都受到损害！”一连串的“就是”过后，车厢里和手机里都没了动静，大失常态的贾延亮不仅让杜思明和宫懿铭惊惧，也让刘东侠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就又说了下去：“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农民，注定了没什么出息，只能在农村大地里过日子。但他不认命，他总想着怎么过得和别人不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盖房子，就是砌院子。改革开放了，他没去学别人去种什么自留地，他领头带起了一个工程队，先是在农村干，在郊区干，活儿虽然干得多，但都挣不着什么钱。因为他从来都不偷工减料，也不昧底下人的黑心钱，别人都以为他是百万巨富了，可我家自己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但是他高兴，家里人也为他高兴。我妈和他都不是贪财的人。”贾延亮的话里满含着对从前生活的追忆和留恋，他温和多了：“他的活儿总是有，名声也越来越大。那时候我整月整月地见不着他，见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又黑又瘦的，比他的工人强不到哪儿去。我妈要是想他了，就得去看他，他总是在工地上，那些他盖出来的房子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嘿，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好了，言归正传，后来我父亲就发展到了城里，接的活儿也越来越大，家里也盖上了二层小楼，在当地算是头面人物了。我也在城里上了学，什么都是那么好……可就在八年前，他接到了市政府招标的一个大楼的建筑权。那是幢十一层高的办公大楼。我父亲乐疯了，他不顾家里人和朋友们的反对，一定要把这幢大楼盖起来。他联络了好几家建筑公司一起干，最后大楼终于如期盖好了，可是他得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结果！”他叫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是因为这座大楼严重超资，大笔的工程款都不知去向了！而最后的调查结果是我父亲造了假账，把钱都骗走了！”

　　刘东侠还是没有吱声，她在等着贾延亮再说下去，这时候要是插嘴就是笨蛋。可紧挨着贾延亮坐在车里的杜思明和宫懿铭就不一样了，他们吃惊地看着他，他们都跟了他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料到贾延亮会有这样的身世。

　　贾延亮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他们的眼神落在他的眼睛里完全走了样，像是在奚落他怎么会有着这样的一个父亲。

　　“那完全是个骗局，是个下好了的套儿！”贾延亮咬着牙说：“我父亲根本就不可能造什么假账，他一个农村出来的笨蛋，只知盖什么房子用什么料，净被别人拖着工程款不给，懂得什么是真账就不错了。他造假账，那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气得接不下去了，刘东侠只好问他，可是她开口就是：“你怎么知道？”

　　“什么？”贾延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个骗局？”一根筋的刘东侠真就解释了一下。这个钢条女孩儿忘了这次跟她对话的不是性情直率，头脑简单的烈火，她面对的是强悍狠辣的贾延亮！电话里马上传来了愤怒的叫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怀疑我的父亲！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坐在后排的杜思明泄气地靠回了椅背，这怎么会是贾延亮？说的都是些什么莫明其妙的废话，简直就像女人骂街一样没有条理。

　　好在贾延亮很快就回复了正常：“我这是怎么了？对不起，我真是控制不住了……我这么说当然是有根据的。当时调查的结果是我父亲勾结了财会还有几个出纳把账都弄花了，那可真是手段高超，我父亲不仅是主谋，而且事后还拒不承认。可那几个同伙却都招了，不仅众口一词都指证他，而且还有他亲手签下的单据。他根本就没法解释。”他又说不下去了。

　　“后来怎么样？”刘东侠问得很平静，别人的痛苦总是很难变成旁听者的愤怒，刘东侠也不例外。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我爸爸被定罪了，在上法庭之前，就己经定了他只有两条道好走。要么去蹲监狱，那些被他‘贪’了的数目能让他一直蹲到老死；要么他就得把那些钱都吐出来，只要钱没损失，那他的罪也就小多了，十年，差不多十年他就能出来。可是他哪来那么多的钱！”贾延亮再也忍不住他的悲伤，让人听到了他的哽咽。他这时是那么的悲伤，不是愤怒，不是痛苦，而是悲伤。他难过啊，他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在学校里当个好学生，让父母高兴的乖孩子，他要是有现在这样的钱，他的父亲就不会有那样的结果了：“你知道吗？当个建筑商，当个从农村出来的工头一样的建筑商有多难？一个活儿能落在你的手里，那跟天上掉馅饼也不差什么了，可这还不能高兴，因为你得把活儿干好了，至少得能干出来！我爸爸不仅没有看到那些被他贪了的工程款，他还先期垫付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材料费！你知道那是多少钱？那是个十一层的大楼！把我们全家的家当都加上也不够，我爸爸还外借了钱。现在再让他拿钱出来抵罪，那是往死路上逼他！”

　　杜思明和宫懿铭黯然神伤，但都默默无语。现在在中国，建筑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有相当多数的大楼都要在盖起来、卖出去后，才能把建筑材料钱还有工程款分期付清，这都不足为奇。不过贾延亮的父亲本身不是开发商，还垫付了大笔的钱，就少见了，何况还出了这样的事……杜思明在心里叹了口气，贾延亮他爸一点都不像贾延亮，但也说不定贾延亮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父亲。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这与夏小青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一口咬定就是他害了你的父亲？”刘东侠适时地在电话里等贾延亮缓和了下情绪，又拉回了主题。

　　“我父亲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想到了，他的那些所谓同伙先抛开不论，那些他签过字的单据还真就都是他亲手签过的。只是那时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可以走账，并且能把钱划丢的东西！那些账都是夏小青拿给他的，夏小青那时负责那座大楼的组建，我父亲直接与他打交道，他太信任他了，也太感激他了。可这时他才明白，夏小青那时选中了他的投标，那本身就有问题！早就把他当做了替罪羊，冤大头。”

　　“可是，这仍然是你父亲的一面之词。”刘东侠又说。她不是在重审当年的案情，更不是在为夏小青推脱，她只是要一步步地把贾延亮的话给证实喽，看他是不是在说实话。

　　“这当然不能给夏小青定罪，法庭上更认为那是我父亲在胡乱咬人，法律……法律让我爸爸失去了一切，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没有了家，还没有了名誉。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夏小青搞的鬼！在四年前，我挨个地找了那些我爸爸的‘同伙’，你别管我用的什么办法，反正他们都招了，夏小青才是他们的同谋！”

　　“那你为什么不去揭发他？”

　　“揭发？小姐，你可真幽默。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害我爸爸？那是因为他们早就做过假账，贪了大笔的钱。这次要是再堵不上窟窿，比我爸爸的下场还要惨！但要是抓上我爸爸，他们就都是从犯，他们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这样他们贪的钱就都能保住了，所有的钱都可以由我父亲为他们还！”

　　电话里没声了，刘东侠的心里浮上来了四个字……人心鬼域。人，怎么能这么害人？这简直太狠了，不给别人留活路，可自己却几乎什么损失都没有。

　　“你说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为我爸爸找回公道？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法庭上为我爸爸翻案的！何况我爸爸，他……”

　　“他怎么了？”刘东侠不由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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