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初,冬,大寒,瑞雪千里,石达开回京述职,金陵半月飞雪不止,已及人膝,车马难行。
“先生,这就到金陵了。”
石达开掀开车帘,往外忘了几眼,重重地呼出一口雾气,扭头看向六子。
六子和石达开同坐一车,车四乘,方可在这样的大学天气行走。天气过于冷,车里还有炭火,供石达开取暖。这个时候的石达开已经穿上了棉袄子,找遍了家里,才找到一件勉强可以穿出去的皮袄子给六子披上。
六子长期是一身单薄的麻衣,石达开担心他身体,那皮袄子自己都不穿了,反而是给了六子。
其实六子并不需要,无论天气多冷对他都没有太大的影响,顶多有时候肢体有点僵硬。
石达开盛情难却,六子也就勉强答应了。
计划很简单,六子入京之前,装作尸体和那些应该被运走的尸体躺在你一起。等进入了金陵,石达开找个理由再申请负责运尸体,就能和六子一起去那个秘密的地方了。
“你穿着吧,我是用不到了,看你也怪可怜的。”
六子反手脱下身上的皮袄子,递给面前的石达开。
看石达开的年纪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值壮年,即便他这种壮年的小伙子,也受不起这样的寒冷天气,身上裹了两层破棉袄子。
这年头,寻常的人到了冬天,能找到果腹之食,一身棉衣,那就算是大富大贵了。这样的瑞雪之年,又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百姓。这身皮袄子,也是一般入京面圣,石达开才穿的,去见洪秀全洪天王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
六子把皮袄子给石达开披上,一下车,就是一阵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好在接近金陵城,已经上了官道,远远的都可以望见城门了,这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除了,不然六子这下车,会连脚都迈不开。
在马车背后,拉着跟着一条运尸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都是单马拉着,马上的马夫早就冻作了一团。
“突突突!”
远处一声奇怪的声音,引起了六子的注意,六子抬眼一看,便看见城门那一边一阵乌黑的烟雾,往天上冒着,一辆样式奇怪的,没有马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口。
那玩意六子认识,民间叫那万一叫铁怪物,口里能吐火,放煤进去,吐着烟雾就能走。这东西,就是新月口里的“科学”。
只是那吐着黑烟的东西,六子看来,怎么看都像是妖术。
恰好这时石达开掀开车帘,探出了一个头。
“先生,怎么了?”
“那是?”
六子伸手指了指城门口停住的那一辆马车。
“大概是番子的一些使节到了。”
石达开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忽然脸色奇怪了起来:“我走的时候,使节就来过了一次,这么短的时间,照理来说不会再来。莫不是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看不是。”
六子翻身拉住了马车的车架,一个纵身就上了车:“先进城,待我看看那马车再说。”
“好。”
石达开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直接催动马车车夫走了起来。
六子对这些东西不熟,但是石达开熟,国外的一些使节,石达开多多少少都有接触,等石达开的马车一追上那铁怪物,石达开一眼就认了出来。
“先生,是教团的马车,没什么好奇怪的。”
石达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对六子说。
“教团?”
六子迟疑了一下,太平天国的教义起初就是来自西方的基督教,所以洪秀全又以天父的身份塑造自己,要说他们造反,就是受基督教的教义影响。太平天国算是一种文化入侵的间接产物。如此说来,那和基督教有的教团有密切往来,那倒也不奇怪。
但是,六子所知的一切基督教教众,多半是苦行僧,吃个面包都得掰开分三天吃的那种,哪里用得起这么奢华的铁怪物?
只是这车停在城门口,倒是因为金陵不准它入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来车的人应该早就入城了。
“具体是什么教团?这车和你们交往密切么?”
六子看见了那车上唯一个等待的车夫,一身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和那黑暗教会的人有几分相像。
“也没有,就去年初秋来了一趟,和天王密会了一场,就走了。在场的只有天王和他的御用谋士。”
石达开想了想,答道、
“停下,检查。”
马车悠悠驶到城门口,一个城兵大声地吼道。
石达开掀开车帘,拿出了一个金牌。
那兵长一看那金牌,面色顿时变了,又抬眼有些畏惧地看了石达开一眼:“原来是翼王!恕小的眼拙...”
那兵长刚准备走,却又瞥见了六子,面色有些难堪地转身,小声地问:“敢问翼王,车上这位是?”
石达开一愣,看了看六子,脸上立马就多了几分怒意:“怎么,本王带个人入城,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见石达开怒闹,那兵长立马就不敢说话了,诺诺低头应了几句才说:“进入天王遇刺,城内外都是戒备森严,对于出入人员一向严查,不明人物一律捉入大牢,还望翼王见谅。”
石达开一听这句话,眉头一皱,险些冲下车把那兵长提起来,见六子在一旁,只是扭住那兵长的臂膀,大声喝问:“天王遇刺?怎么回事?”
石达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气势不小,毕竟是出入战场杀人无数的猛将,那一身铁打的气势却不是寻常人受得起的。经过石达开这么一喝问,估计那兵长脑子里都懵了,手里的长矛都丢了,只是摆着手:“小的不知啊,小的不知啊!这是上头的消息,小的也是听说。”
“哼!”
石达开一甩手,上车就催马车车夫疾走。
六子心里知道石达开关切洪秀全,此时倒不合适多言语,默默加了几块碳到炭火里。
一到金陵石达开府上,石达开不忘叫人安置了六子,自己就本身飞往皇城,不多久就面色阴翳地回来了。
六子此时正在大厅吃茶,见石达开进来,六子倒是笑了:“可是没能见到天王?”
石达开微微一愣,低头有些汗颜,佩服道:“先生神机妙算。”
“侍卫怎么说?”
六子放下茶盏,砸吧砸吧嘴巴,忽然觉得这茶还挺好喝。
只是六子不知道,平日他喝的都是民间的粗茶,涩难入口,这石达开府上的可是贡茶,香醇甜美,后韵悠长,自然不一样。
“天王身体有恙,暂不接见。叫我晚些再去。”
石达开有些生气地端起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大致是觉得自己关心他,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心里过意不去。
“我看恐怕,天王是在接见那些教团的人罢了。”
六子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
“对,肯定是这样。那些人,天知道他们什么意图。说不定想...”
石达开说到这里不说了,只是六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让石达开讨厌那些人就够了。
“先前在车上,你说的,天王的谋士,是谁。你见过么?”
六子忽然关心起了这个话题,也是装作不经意地问。
“见过一次。先生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石达开反问。
“哈哈,天王和教团的人密会,连你都没法打扰,那谋士却时时刻刻跟在身边。你觉得奇怪?反正我是觉得奇怪。我想问问,那谋士生得如何模样。”
六子笑了几声,暗暗往自己身后的布包里掏了掏。
“五短身材,寻常的谋士打扮,不记得有什么特殊,面目倒是清朗,不像奸人。”
石达开回忆道。
“你看于这人?”
六子掏出一个画像。
石达开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起来:“我看九分相似,如何?先生认识此人?”
六子收起了画像,默默不作声,好久才说:“旧友罢了,只是今非昔比,旧友也未必是友了。”
石达开听不明白,刚要问什么,又被六子挥挥手打断了:“不知道这谋士如今什么名号。”
“周瑜。”
石达开说。
六子戚戚然一笑,忽然感叹道:“瑜者,美玉也,所谓瑕不掩瑜,邪不压正。倒是不忘自己名号。”
听六子这么说,石达开算是确定六子认识这个谋士了,而且还很熟。只是六子忽然说这一番瑕不掩瑜,邪不压正又是什么意思,他就不懂了。倒不是石达开愚钝,是这种东西是六子心里的意思,恐怕也就只有六子能懂了。
“好了,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进皇城,会会这两拨人马。”
六子悠悠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石达开。
“我这不是刚被赶回来,我们?”
石达开还在担心进不去的问题。
“山人自有妙计。我们进不去,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出来。”
六子淡淡一笑,却是胸有成足的样子。
“那,先生不会是想要烧了皇城吧?”
石达开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于是开玩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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