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十则故事
蛟
他的名字叫做蛟,这是他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全部。他有人类的面孔和身材,却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他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在水里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三天四夜不需换气,他可以敏锐的感知风来雨去,阴晴圆缺,但是分不清人们表情所表示的意味。
蛟的身材颀长,黝黑的皮肤散发出源自亘古血缘的压迫力量,但是他并不敢出现在人前,习惯躲在河里,偷偷看岸上和船上的人们。
蛟喜欢一艘小渔船,经常把鱼赶到渔船边上,方便渔船上的老渔翁撒网捕鱼。船上还有一个安静的小童,与蛟年龄相仿。他是老渔翁的孙子,在他出生的夜晚,妖孽作祟,父母在惊涛骇浪中尸骨无存,自己的双目也污水所伤,再也无法看到这个世界。
蛟和这祖孙二人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完全都不了解彼此的世界,只是无声享受这份惬意。一日,一个浪头突然打来,小童一个不稳,跌入水中,老渔翁却被船上的渔网缠住,来不及施救。蛟,将小童托上了船,从这一日起,蛟也成了小渔船上的一员。
有了蛟这个助手,打鱼变成了轻松的营生,每天的生活很单调,白天打鱼,晚上老渔翁会到岸边,用鱼换些酒菜。日复一日,蛟渐渐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有一天,船上来了两个人,他们打量蛟的眼神让蛟本能的不舒服,他隐隐的听到自己的名字。两人下船之后,老渔翁沉默许久,第一次喝醉。翌日傍晚,老渔翁很晚才从岸上回来,他带了很多酒菜,让蛟也喝了很多。蛟不敢拂逆老渔翁的意思,他毕竟还年轻,不胜酒力,很快就醉了。
当蛟醒来时,他已经被缚龙绳五花大绑,动也不能动,老渔翁流泪看着他,不管他是否听得懂,自说自话。原来蛟上船之后,老渔翁打的鱼越来越多,种类也愈发特异,这引起了人们注意,两个屠龙道人找到了老渔翁,告诉他,这些鱼只会被一种存在抓住,那就是水中的霸主,蛟。道人说,这一带,十五年前重阳日,一只蛟出世时引起腥风血雨,却在异象退去时一起消失。十五年前的重阳日,正是老渔翁孙子的出生之日。屠龙道人说,蛟的眼睛可以治愈小童的盲疾,而自己二人所需的是蛟的妖元。
蛟听懂了,泪水流了出来,这水是什么?蛟从小生活在水中,却弄不懂这透明的液体,为何如此苦涩。两个道人,一人持刀,一人执剑,向蛟走来,持刀道人突然回身一刀,将老渔翁砍倒。杀人灭口,淳朴的老渔翁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四个字。老渔翁倒下的一刻,大声呼喊蛟逃跑,原来他当初心存一丝犹豫,用缚龙绳捆住蛟时,用的是活扣。蛟的野性彻底被激发,化为龙形,一口将两个道人吞下。
蛟化为人形,用剑剜出了自己的双目,换于早已晕倒的小童眼眶中。然后翻身一跃,投于大江之中,消失不见。
每年重阳之日,该地必现大潮,当地人称之为,蛟哭。
城
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生命,它们养育城内人,城内的人,却也是它们的血液,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气息,它轻柔缓慢的絮语,缓慢的化在风中,带着古朴的语调,流传千年,却不知被谁听到。
城,在期待谁的降临,有时候会一等万年,但也只能是等,因为它无法移动。等来的人,早已经历了千世轮回,那些前世的关于城的记忆,早已在三界六道中烟消云散。这个人也许会说,“诶,好熟悉的感觉。”这时城就心满意足了,城的偷笑,像是个老者的莞尔,又或是稚童的故作老成。城,在不舍谁的离去,谁又会比一座城池见过更多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呢?所以,城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也没有什么不曾经历,沧桑如城,也会不舍,它在等待那些在路上的人们。是否会在一些孤单的时刻,思念某个亲切的地方呢?对,那就是城的召唤。
城的寿命,虽然无比悠长,但也并不是长生不死,有些被外物杀死,比如被火山吞噬的庞派。有些就那样神秘的失踪,比如历史上的空白大陆亚特兰蒂斯。更有的,自己了断生命,那伤心欲绝的新娘楼兰,不就决绝的遗弃这尘世了吗?
太空男
没有一家星际航空公司不认识他,大家都叫他太空男。他在太空上出生,从来没有着陆。他会很多个种族的语言,住过各种不同的太空舱,他去过他所在的时代,能跨越的最大版图,但是最多也只是在各种中转站短暂停留。他认识这个世界,是通过航空公司的各种杂志。
他的家族似乎被诅咒,那样势力庞大的家族,抵不过各种离奇古怪的死亡,到了他这一代,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他在太空舱中降生时,一个异人告诉他父母,只有一直住在天上,他才能躲过命运的追杀。于是,他的父母用了全部财富,给他换取一张永不作废的通用票。
太空男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从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难受,南来北往,各个星系的人,或是愁眉苦脸,或是飞扬跋扈,给他带来了很多乐趣。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一枚戒指,不对,是他偷偷藏起一枚戒指。戒指的主人,是一个女子,一个温婉如水的地球女子。那一刻,那女子在他边上的座位睡着,他看到女子的一刻,瞬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装满,又似乎是被什么掏空。他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不是书上说的爱情,笨拙的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舍不得叫醒那梦中小憩的女子。最终,他偷偷拿走女子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一枚苍老到不属于这个科技时代的戒指,然后红着脸离开。
从此,太空男的旅行变得枯燥,他关注地球的种种信息,想法设法绕着地球坐各种太空航班,试图制造某种邂逅。但是似乎缺了点运气,那个女子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相关她的信息。太空男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他第一次下了太空舱,走出空间站,陆地,是这样让人感到踏实和温暖。只是,他还来不及多体验几秒这种感觉,死神就来收割他的性命。
空间站发生了爆炸,太空男粉身碎骨,在走向死亡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死神的面孔,正是那如水的女子。
太空男满足的笑了。
长弓
水牛角做的弓,基本是最难拉的弓。这只水牛王的角做的长弓,只被一个人拉开过。那只水牛王已经活了许多岁月,算得上年老成精,足够感知自己的岁月还剩多少。在他生命的辉煌时刻,没有谁人可以制服他。辉煌过去,是必将经历的衰老,在他体力不多的几年,他走访大江南北,找到了一个能骑善射的将军,请求将军结束自己的生命,用自己曾经可以抗龙敌虎的双角做成这世间最厉害的长弓。
长弓由当时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七七四十九天,将军拿到弓,仰天长啸,一箭射出,直冲云霄。将军从此神威大显,南征北战,开疆扩土,位极人臣,一时间天下无二。但毕竟功高震主,他又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些称赞他的大臣,在皇帝面前说尽谗言,皇帝也不愿一个如此神勇又怀有神器的人存在。于是,一场关于将军的阴谋由此展开。将军在皇帝的宴席中被暗中下药,也亏得他做事小心谨慎,隐隐觉得不对,突然发难,冲出重围,当他回到家中,一家二十三口已被杀光。将军心如死灰,握住长弓,暗中出城。
从此将军成了人间游侠,走走停停,居无定所。一日路过一大江,正逢重阳日,江中蛟龙作祟,大潮似要吞没城池。将军握住长弓,与蛟大战三天三夜,将军与蛟使用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只攻不守,似乎在求死,终于同归于尽。
从此水牛角长弓流落人间,时不时可以在哪听到他的消息,但是再也无人能够将它拉开。
浪子
人们叫我浪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原因,是因为我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还是因为我总是在风花雪月中流连?
那么,我是个浪子,我拥有一双奇特的眼睛,一双来自于妖物的眼睛,它与我产生了奇怪的变异,让我长生,也让我能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生命,看到这些生命的开始与终结。
长生,对我,是一种折磨,自从那妖物死后,我再也没有牵挂,我曾在乱世成立过王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也曾做过沉醉胭脂场的纨绔子弟,我曾是一代人的精神导师,也在无聊时调戏一下时代的进程。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啊,没有什么我学不会,也没有什么不能去体会。一切都在变,我也有过深爱的女人,但是我无法阻止她就那样衰老,死亡。一切又都没有变,人性还是那么的贪婪和凶残,无论怎样的时代,都不曾半点净化。所谓的老谋深算,在我看来都是小儿科般的笑话。对于感情的一切,在我身上,都无法过多的停留。我总在追寻,生命对我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试图拯救一些人,但到最后我会发现,每个人,都将选择属于自己的命运。我看到一个男人离开天空必将死亡,但最后,他还是自己选择了死亡。我试图弥补我犯下的错,但我发现,伤害都会留下痕迹。
我长着无比精致的面庞,有着超人的智慧和能力,我跳出了轮回,看破了人生。可我还是无法摆脱命运。我是在逍遥的流浪,还是在狼狈的逃亡?
孤坟
孤坟/藏着/你的亡魂
是否还/留有/你的体温
有你/楚王/不楚
有我/孤坟/不孤
细雨般的/惆怅的/楚歌-
飘进那/疲惫的/营-
昏浊的/烛光/抖动-
伴着你/轻盈的/舞点-
我的剑/倒在/酒杯旁-
无心看/你最后的/为我的舞-
楚歌中/你倒在/我的泪中-
乌骓驹/奋力/对月哀鸣-
也许是/月上/有你的裙-
乌江水/滚滚
翻腾我/将士的/血-
冷风/萧萧-
呼唤我/王者的/魂-
宝剑上/流淌/往日的勇-
战袍里/摇曳/孤独的心-
冰冷/而炙热的/眼-
不再/留恋/霸业/红尘-
虞姬/莫走/我随你来
琥珀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两只小虫子,懂得什么永恒?庄子看来,他们的永恒,在别人眼里,都是可笑。其实庄子没有告诉你更可笑的事:小虫子相爱了。
他们的生命,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将终结。公的虫子很笨,总是不知道母虫子在想什么,他试图讨好母虫子,但又总是做错事情,母虫子嘴上埋怨,心里却也有所感动。他们就这样爱着,结局,似乎并不容易美好,永恒,似乎也难以达到。但是他们的智力似乎并不足以考虑到这点,所以,他们是快乐的,又或许他们的智慧已经超出了世人的层次,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整的爱,结果,也就并不那么重要。
翻翻史书会发现,再强大的英雄或王朝,前一页还很辉煌,翻过一页,就开始走向衰落。「永恒」也许并不存在,珍惜当下每一个瞬间,在这有限的生命里,未尝不是一种「永恒」。这也许就是公虫子的智慧。简单,是最大的智慧。
公虫子还是笨的,不过他穷其一生都在想办法和母虫子在一起,这个笨脑子也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太笨的法子。
冬天即将来了,公虫子和母虫子说,咱们一起变成琥珀吧,这样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母虫子说,好呀好呀,你终于聪明了一次,笨蛋。
他们抱在一起,看着夕阳,静静的等着头顶的松油落下。
啪嗒!
这是一篇童话,因为,童话,总是美好。
罗刹之女
人们叫我罗刹之女,因为我所到之处,必然发生死亡。人们总是为我找理由,说这是巧合,这是被人诽谤。
呵呵,其实,都是我干的。对于那些见到我容貌就要讨好我的男人,我见怪不怪,他们也终将被我杀死。我并不担心某一天谁会查出我,做出什么替天行道的事,因为只要我一个笑容,就会有无数人保护我。对,你想的没错,我就是在报复,报复那个男人,那个有着深海般眸子的男人,从我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就无法自拔。
我问他是否爱我,他送了我一枚琥珀做成的戒指。我以为,他是在说我们会像琥珀一样永恒,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多么恨永恒。他终于还是离去了,没有任何理由,我走遍人间,追寻着他的脚步,我发现,我只是众多被伤害的人中的一个,也许,他从来没有记住我。我要让他看到我,我要让他记起我,于是我所到之处,必将血流成河。利用我的美貌,我得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机遇,我也近乎达到了长生。我要用一生之力,让他回心转意。在我骗了一个昏君害了一个忠臣一家之后不久,他主动找到我,希望我收手。其实,我又怎么狠的起来,看到他那双眼睛,所有的狠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击垮。他说,只怪我出现的太晚,只怪他苍老的太快。说完,他就又消失了。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不会放弃继续找他。你说我愚蠢也好,说我凶残也罢,只要能找到他,做个罗刹之女又如何!
戒指
老杂货铺里放着一枚戒指,上面已经蒙着厚厚的尘土。
戒指隔壁橱窗有一只长弓,那长弓很破旧了,怎么也卖不出好价钱,杂货铺老板嘟嘟囔囔,咬牙切齿又恨不得卖掉。这是一把破弓啊,怎么拉都拉不开。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如果使用蛮力,整个弓一定会断。所以每个客人试了试,又不能尽兴的试,这弓也实在没什么观赏性可言,就这么一直被扔在这。
戒指大概是羡慕长弓的,它和弓一样,都在等待自己的主人,但是它自己太弱小,也没有长弓随时玉碎的勇气。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杂货铺呆多久,也许哪一天,又将开始新的流浪。不过,他们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被遗忘的,他们进入这座城那天,关于他们的所有故事,都被这城记录下来。
他宁可断掉,也不愿意被主人之外的人拉开吧?戒指如是想。
长弓笑了笑。
自己怎么会听到笑声呢?戒指狠费解。
那是长弓折断的声音。
佛
他是佛,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佛。
他是王子,他从母亲的右肋出生,他出生时东南西北各走八步,高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拥有适合不同季节居住的三座宫殿,有冬天御寒的,夏天避暑的,雨季防潮的;衣著华贵,饮食丰盛;歌舞于庭,极尽享受之乐。
他看到弱肉强食,生老病死,爱恨离愁,想要破开这无尽轮回。
他吃够苦难,拜访名师,走遍名山大川,但是一无所获,多少次濒临死亡。
菩提树下,他铺上吉祥草,向著东方盘腿坐著,发誓:‘我今如不证到无上大觉,宁可让此身粉碎,终不起此座。’终于在一个夜里,战胜了最后的烦恼魔障,获得了彻底觉悟而成了佛陀。
于是他开启了无边的大智慧,拥有了无尽的大力量,成为了佛。
世界上所有众生,本来都具有与佛一样的智慧德相。但是众生有妄想心,有执着心,迷了真心,生起妄心,却把这虚幻妄心当作真如妙心,所以才有种种妄想执着。这妄想心,执着心,也就是我们的烦恼,。世界上众生,都不觉悟。
他拥有过你所不能有,他忍受你所不能忍。他能成佛,但你我不能。一时顿悟,也总是被横祸瞬间击垮。总是在一帆风顺时假装是修行的人,陷入困境就想做普通人。
抓住这瞬间的体悟,哪怕只是一时的体悟,也必将在这难以捉摸的轮回中,引起生命莫大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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