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会面结束后,老吴再次找来两位医生,对我进行了简单的心理评估。测试结束后,我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将近十点。
“老吴。”我伸了个懒腰,“今天给我这么长时间?”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一小时十一分钟,你到底是打破了老汤的记录,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也笑笑:“就这,还是叶老师主动提出结束的呢。说真的,她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
老吴欲言又止,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几分钟后,一位女医生把评估结果交给老吴,老吴皱了皱眉,随后舒展面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老张,走吧。”
我站起身:“明天我还是八点半来。”
“九点再来吧。”他一边送我一边说,“明天上午有二十分钟的户外活动时间。叶秋薇跟其他病人是分开的,九点以后,你可以陪她在四区周围走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象着第二天跟叶秋薇见面的情景,心中居然有种莫名的喜悦。
离开精神病院,我先回了一趟社里,把当天记录的信息做了梳理。当天最大的收获,不是王伟的扭曲心理和死法,而是在M事件中,那个若隐若现的X。
陈曦所属的神秘组织与A集团之间,已经进行了多年的明争暗斗。神秘组织多次发现机会,但每一次,关键人物的心理都会受到某种形式的人为干预,导致计划失败。这个留影不留痕的干预者,就用X来指代。
我一边梳理,一边列出可能与X有关的事件:
2008年9月10日晚,徐毅江迷奸叶秋薇,导致神秘组织计划前功尽弃,徐毅江可能受到了X的心理干预。
2008年11月7日晚,秦关服毒自杀,可能受到了X的心理干预。
2009年新年期间,徐毅江被同监狱犯人杀死,该犯人可能与X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
2009年3月18日,舒晴心理防御突然增强,17日晚,舒晴可能与X有过接触。
逐一分析。
徐毅江已死,第一条线索无从查起,放弃。
秦关服毒后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被保安及时发现。那么,保安的干预是X预料之外的巧合?还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这名保安或许都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
徐毅江入狱后不久就被狱友杀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在X的干预下发生的,他(她)一定到过徐毅江所在的监狱,第三条线索的价值最大。
最后一条线索看似很有价值,对我却没有实际意义——舒晴参与了酒会上对叶秋薇的陷害,还在X的帮助下增强了心理防御能力。从这两点来看,她和X应该属于同一阵营,也就是A集团。就算她知晓X的身份,也绝不可能透露给我。
分析至此,我突然想起舒晴意味深长的忠告。她给我那样的忠告,想必对叶秋薇的所作所为有着很深的了解。她是如何了解的呢?是通过X或者A集团?如果X和A集团了解叶秋薇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没有想办法除掉她?难道叶秋薇进入市精神病院,正是为了躲避来自X或者A集团的伤害?如此说来,她在院里不断杀人,应该是为了让院方把她隔离起来。那么,她为什么又同意跟我见面呢?难道——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叶秋薇在利用我?我是否早已陷入了她的某种暗示呢?
再换个角度想:且不论叶秋薇的目的是什么,我几天前对舒晴的接触,是否已经把自己暴露给了A集团呢?他们是否会认为我也和M事件有所牵连,因而对我不利呢?我再次想起舒晴的忠告:
“离叶秋薇远一点,也不要再追查她的事,否则你肯定会后悔的。”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
整个上午,我都沉浸在纠结之中。十一点半,领导把我叫进办公室,问我叶秋薇专题的采访进展。我简要讲了讲,最后鼓足勇气,提出了终止采访的想法。领导很生气,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连连问我原因。
我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次采访可能会得罪一些难以想象的庞大势力,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就算知道,我也很难有勇气去面对,因为我毕竟还有家庭。”
领导只说了一句话:“出了事我扛。”
我知道他未必能扛得住,但这句话还是起到了作用,我最终决定继续调查和采访。
下午两点,我先去了一趟Z大,找到了秦关出事的实验楼。遗憾的是,当年的几位保安都已先后离开,且无法联系了。之后,我便驱车赶往位于B市(与本地相邻的地级市)南郊的省第一监狱,那正是徐毅江殒命的地方。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省第一监狱有不少熟人,当时关系最好的是一个监区长,名叫付有光,比我大七八岁。下午四点,我抵达监狱,他在办公楼下接了我,寒暄着问:“怎么,张主编,又有公干啊?”
我跟他握了握手,笑道:“这次不是公干,到B市来办事,怎么也得顺道拜访一下老朋友啊。”
他把我带进办公室,锁了门,沏了茶,我把准备好的两条烟塞到他办公桌里,说:“我也不懂,就记得你一直抽这个,顺手捎了点。”
“啧。”他眉头一皱,拿出烟塞回我手里,用埋怨的语气说,“你这就不对了,把我当什么人了?有事你就说,少跟我来这套。”
我也啧了一声,再次把烟塞到抽屉里,笑笑说:“误会了,谁不知道你付大科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我再蠢也不会往枪口上撞。这纯粹是弟弟孝敬哥哥的,你要非得塞给我,就实在太外气了,我真没法往这儿坐了。”
付有光笑着指了指我:“你这个人呀,就是太重礼数,晚上一定得留下吃饭。”随后把茶水递给我,靠在办公椅上问,“到B市忙什么大事来了?”
“我能有什么大事?”我闻了闻茶叶,“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每个月那几篇稿。”
付有光笑笑,取出一条烟,拆出一盒仔细看了看,微微点头,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也没别的本事,给你找几个材料还是有办法的。”
我松了口气,问:“强奸被判刑的,都归几区管啊?”
“那得看严重程度。”他说,“轻的都在大数区,重的大部分都在我这儿。”
“无期的应该在你这儿吧?”我问。
“大部分都在。”他看着我说,“有身份证号么?我给你查查。”
我说:“没有,就知道名字,叫徐毅江。”
听到这个名字,付有光凝固了一秒,接着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到身上。他眉头紧皱,目光低沉,舔舔嘴唇,过了一会儿问道:“是怎么个意思?要给他的事做报道?”
我连忙摆摆手:“我都说了,不是公事。就是有个朋友托我问问,说挺长时间没有徐毅江的消息了。”
“哎,老弟。”他呲了呲牙说,“这事去年才算是平息,现在不宜再提呀。还有啊,我虽然不了解你们这一行,但事情都过去三年多了,再写还能有价值么?”
我装糊涂:“什么意思?”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说的这个徐毅江我知道,确实是我管的,但是他09年年初就死了。”
“死了?!”我装出吃惊的样子,“怎么死的?”
他咦了一声,说:“你真不知道?09年过年的时候,他被一个狱友拿砖头砸死了,头都让砸开花了。那时候很多记者都接到了消息,你居然不知道?”
我回想了一下说:“哦,那时候我忙着做别的专题呢。确实听说一监死了犯人,但真不知道就是徐毅江啊。你放心,别说三年了,就是过去三个月,这种事也基本没有拿来写的价值了。我问这事,真的完全出于私人目的。”
他松了口气,笑笑说:“明白,明白。那你现在也知道了,给那位朋友也能有个交待了吧。”
我用好奇的语气问:“杀他那个犯人怎么处理了?监狱内再犯罪的事,我还没有接触过呢。”
“当即就自杀了。”付有光说,“照着自己脑袋玩命地砸,砸了十好几下。脑浆流都出来了,还猛砸了好几下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人有求生的本能,任何带有主观意愿的自我伤害,都是意识行为。重伤之后,意识的作用降低,本能的控制力增强,求生欲望得到激发,在这种状态下,人不可能再进行自我伤害。所以,常见的自杀方法都具有不可中止性,比如跳楼、上吊、服毒,等等。具有可中止性的自杀,失败率则往往比较高,比如割腕。再说王伟的例子,他之所以把自己完全固定起来,就是害怕濒死时的求生本能会让自己挣脱,完全固定肢体,其实也是为自杀增加了不可中止性。
所以,杀徐毅江的犯人连脑浆都流出来了,还能对着自己的脑袋猛砸,要么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要么就是受了某种有效的干预。
我问:“那个犯人有精神病么?”
“有精神病也不会进来了。”付有光说,“他都在这儿待了七八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而且我听说,他生前跟徐毅江关系还挺不错的。嗨,谁知道呢,这帮犯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问:“这个犯人叫什么?”
付有光喝了口茶,半张着嘴,思索片刻,说出一个我并不陌生的名字:
“张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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