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叶秋薇继续分析,“肖小燕虽然已经产生了让何玉斌帮她证明清白的天真想法,但这种想法当时还只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之中,并未进入意识。再者,即便进入了意识,以她胆小软弱的性格,一定也缺少付诸实际的勇气。我必须让她意识到内心的想法,同时给她足够的勇气。”
“怎么做?”
“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我当天并没有采取行动。”叶秋薇继续讲述,“8月16号下午运动过后,我们照例在休息区聊天。当时,我假装无意地给她讲了这么一件事:说我有个叫W的朋友,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叫R的男人,非他不嫁的那种爱。后来她无意间发现,R竟然是一个庞大贩毒网络的高级领导,即使这样,她对他的感情也没有改变,表示愿意与他同生共死。两人的感情原本很好,但有一天,突然有人向R告密,说W是敌对贩毒集团的卧底。R虽然很爱W,但到底干的是玩命的勾当,自然对W起了疑心——讲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
我明白她的用意:“给肖小燕足够的时间进行想象,引起她的共鸣。”
“对。”叶秋薇说,“等到她急切地问我接下来的事,我才开口,买了个关子问,你猜W干了什么?肖小燕焦急地看着我,眉头紧皱,说话也支支吾吾。那种紧张表情和语气让我明白,她已经把自己代入了W的事。时机成熟,我继续讲述,说W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居然跑去找了敌对贩毒集团的头头,让他去跟R说个清楚。肖小燕叹了口气,说女人真傻,为了爱情连命都不要了,最后又焦急地问:那她最后成功了么?我笑笑说,成功了,敌对集团的头目为了这件事,特意跟R照了面。他对R说,你的女人知道咱们有矛盾,还敢过来找我,就冲这一点,我看得起她,也看得起你。虽然咱们之间有竞争,有矛盾,但这是男人的事,别把女人扯进来,你的女人跟我们毫无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说这么多。肖小燕又问我,那R信了么?我酝酿了一会儿感情,说信了,通过那件事,他不光对W深信不疑,干脆还跟敌对集团的头目做了朋友。”
我想了想问:“你最后没加个‘R和敌对毒贩都伏法了’之类的结局么?这样显得更真实。”
“绝对不能说这些。”叶秋薇分析说,“要知道,赵海时的营生并不干净,而且还受着来自A集团高层的威胁。我何必画蛇添足,加一个悲剧的结局,干扰肖小燕的心绪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倒是,还是你想得周全。”
她接着说:“听完W的故事,肖小燕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右手紧紧握住左手,用力地挤压搓揉,不停地咬着上下嘴唇。这些,都说明她的内心正在为了某种决定而激烈挣扎。她稍后问我,秋薇姐,男人真的能这么大度么?我说当然,男人的心胸都宽得很,跟咱们完全不是一种动物。接下来的聊天过程中,我又给她讲了好几个类似的故事。听完最后一个故事,她的呼吸突然平缓下来,眨眼次数明显减少,嘴唇也紧密地闭合在一起。这些,说明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默默点头。
“我有预感,她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叶秋薇继续说道,“当晚,我再次给何玉斌打了电话。他很怕我,问还有什么能帮我的。我说,不是要你帮我,而是我在帮你,你跟赵海时一直这么别扭下去,迟早都要遭殃。既然你听话,我就帮你彻底解决危机。他问起具体情况,我说,我跟赵海时也进行了沟通,他说你们之间只是有点小误会,确实应该找个机会化解一下。这两天,他可能会让老婆先约你见个面,你要答应见面,并认真听他老婆说话。不过他老婆的脾气有点怪,要是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你可千万不要同意。何玉斌虽然将信将疑,但因为对我的惧怕,还是连连答应。接下来,我又给李刚发了短信:小刚,你做得很好,我给你出的主意起作用了。他回复:哥,可是海哥对我的话不太信任啊。我回复:别急,很快就会有证据证明你的话是对的,这两天24小时开机,证据出现我随时通知你。他回复:谢谢哥,全指望你了。”
我突然紧张起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叶秋薇接着说,“之后的两天里,我雇侦探跟踪了何玉斌,自己则密切关注肖小燕的行踪。8月18号下午三点半,肖小燕没有去健身房,而是去了西四环南段的一家咖啡馆,我立刻联系了侦探,侦探表示,何玉斌正开车沿西四环由北向南行驶。我立刻给李刚发了短信:证据出现,带海哥去XX咖啡馆,地点,西四环与XX路交叉口。之后,我去了咖啡馆路对面的餐馆,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隔间坐下。快四点的时候,李刚一直开的那辆黑色SUV驶入餐馆停车场,很快,李刚、赵海时和另一个年轻男人也上到餐馆二楼,在我附近的一个隔间里坐了下来。我起身去了个厕所,回来后坐到紧邻三人的隔间里。四点十分左右,我听见李刚说了一句,海哥,何玉斌的车来了。当时,我能清晰地听见赵海时满是怒气的呼吸声。他很快就对另一个年轻人下了命令,说,老虎,你嫂子跟何玉斌都不认识你,你过去看看,别惊动他俩,看看他俩到底说了啥,回来跟我一五一十地汇报。”
我眉头一皱:“赵海时也挺有心计。如果那个叫老虎的人听到了肖小燕跟何玉斌的对话内容,你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肖小燕虽然天真,但到底是成年人,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叶秋薇解释说,“她找何玉斌谈的,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选XX咖啡馆么?那家咖啡馆我去过,二楼和三楼全是包间,隔音效果非常好。那个老虎能找到两人在哪个包间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听清两人谈话的内容呢。”
不得不说,叶秋薇考虑得太周到了。
我摊开右手:“请继续。”
“五点,肖小燕跟何玉斌一起离开了咖啡馆,老虎紧随其后。”叶秋薇说,“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不过两人似乎谈得并不顺利——因为我跟何玉斌说过,让他拒绝肖小燕提出的任何‘奇怪’要求。何玉斌已经上了车,肖小燕又坐进车里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一边说一边抹泪,还不时地抓着何玉斌的胳膊,显然是在求他。当时,赵海时就压抑不住愤怒,嘴里不停地骂着何玉斌和他的家人。两分钟后,老虎回到餐馆,说包间隔音效果太好,没怎么听清肖小燕跟何玉斌的对话,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肖小燕说什么‘海时已经对我失去信任了’、‘只有你才能帮我’之类的,还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两人下楼时,肖小燕还哭着拉住何玉斌的胳膊,说什么‘求你了’、‘救救我’之类的话。赵海时的怒火瞬间爆发了,他猛然起身,一下子掀翻了餐桌,大骂道:何玉斌,我X你妈,老子今天就废了你。接着,他跟李刚要了车钥匙,怒气冲冲地走了。李刚跟老虎则被餐馆的工作人员拦下,负责赔偿损失。”
我深吸了一口气。
“之后的事情具体如何,我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赵海时必须把怒火发泄到何玉斌身上,否则不会罢休。”叶秋薇接着说,“为了不引起肖小燕的怀疑,我赶紧去了健身房,但她那天下午没有过去,之后的两天也都没去。直到第三天,我刚到健身房,两个跟肖小燕关系不错的老客户就把我拉到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知道么秋薇,小燕的老公杀人了。”
我叹了口气:“那肖小燕后来怎么样了?”
“我跟她逐渐少了联系。”叶秋薇说,“她不懂经营,没了赵海时,健身房的运营根本无法维持,10年的时候,她把健身房转了出去,重新开了一家花店。”
我点点头,又是一阵疾风,树顶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走吧。”叶秋薇闭上眼,缓慢而深沉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说,“外面挺热的。”
我大概已经习惯了与她的相处吧。那天的会面结束后,我并没有再次感到恐惧或是恶心,反倒对她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坚定的认同。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肖小燕的同情。
我问了肖小燕花店的地址,随后与工作人员一起把叶秋薇送回病房。进入病房前,叶秋薇回头看了我一眼,主动说道:“张老师,明天见。”
我有点受宠若惊。
会面结束后,老吴照例让医生给我做了心理评估,之后才笑呵呵地放我离开。坐到车上,我把死亡资料翻到第六页:
赵海时,男,出生于1974年3月,生前为E制药公司市场部经理。2009年9月,法院以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故意杀人罪,两罪并罚,判处赵海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同年10月25日,赵海时被执行死刑。
我往后翻了一页,第七个死者,就是叶秋薇提到的那个刘向东,关于他,资料里是这么写的:
刘向东,男,出生于1958年4月,生前为E制药公司科研中心主任,2009年11月6日自杀身亡。
为什么资料里没说他是如何自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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