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我听闻你是龙虎观第十八代传人,道行高深,菩萨心肠,我这些年来一直感觉身边有鬼跟着,还请道长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中邪了?”
“贫道收费可不低。”
“道长,你看我也就一无业游民,哪里有那么多钱?再说现在这个世道这么乱,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会惹得旁人眼红,如果那些红卫兵知道道长这道观里有那么多钱,到时可就不太妙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哪里敢威胁道长,只是想请道长帮个小忙,举手之劳而已,道长何必拒绝呢?”
“滚。”
……
几天之后,一封举报龙虎观搞封建迷信的匿名举报信到了红卫兵手里。
看着远处传承数百年的龙虎观被红色旋风毁灭殆尽,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吴哲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早跟你说过贪财不好,红卫兵凶猛,你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
……
“三叔,你挖了这么多年的墓,有没有遇到过鬼?”
“倒把的人,谁会没有遇过鬼?走夜路多了的人,也会遇上鬼,何况是我们这些在地底黑夜中讨生活的人?”
“三叔,鬼是什么样子的?”
“鬼啊……就是人死后的样子。”
“三叔你在说废话……”
“鬼就是那么一回事,没见过的人大惊小怪,见过了也就知道没有什么。”
“怎么会没有什么呢?那是鬼啊,无影无形,可以做到许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要是有一个鬼听我的命令就好了!”
“吴哲,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三叔,你想啊!这是我们这个职业的需求,如果我们有个鬼奴,派它去地底帮我们查找哪里有古墓,古墓里有什么古董,看看有没有凶险,这样我们盗墓不是事半功倍么?”
“呵呵,你就异想天开吧!”
……
吴哲想捉个鬼来帮自己盗墓,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从他很早以前感觉有鬼跟着自己的时候就有了。
一般的人如果感觉身后有鬼,恐怕早就吓得神经衰落了,但是吴哲从小就跟着三叔在死人堆里讨生活,胆子大些,对鬼神之事也比一般人要看得开,除了有时觉得背后发毛之外,也没觉得有多影响生活。
“喂!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啊?你是不是鬼啊?你到底有什么意图啊?你是男的女的啊?能不能出来见见啊?”吴哲站在山岗之上,对着四周的空气大喊着。
吴哲不远处的青树下,站着个如梦似幻的白色影子,正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个大喊大叫如猴子的青年。
吴哲看不到白色影子,对着空气继续喊着:“真没意思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出来见见又有什么啊?难道是你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白色影子平静的面容不动,眼眸里却有一丝笑意生发,看着吴哲的目光越发轻柔。
“相见不如不见,我这么远远地看着你就好了。”她轻叹着说。
一阵清风拂过山岗,落在吴哲的脸上,他似有所觉,转过目光,定在青树之下。
“刚才好像有谁在说话。”他摸着自己的脸颊,疑惑地说。
……
……
青山绿树间,一座新坟——吴三叔的坟。
“三叔,我不懂。你一没杀过人,二没害过人,不过是挖些前代死人的陪葬品,又犯了什么错,那些红卫兵凭什么抓你游街拉你批斗,最后还活生生将你打死?”
“三叔…你走后,这个世上可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三叔,我忍不了。那些杀人的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忍不了。”
“三叔,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就把它还给你。”
……
夜黑风高日,杀人放火天。
一身黑衣的吴哲走在黑暗里,手里拿着一捆自制炸药,而前方那所黑沉沉的房子,就是那害死三叔性命的罪魁所住之处。
吴哲捏紧了手里的炸药,心脏缓慢跳着,眼神里有疯狂的决然。
忽然,他的心脏一缩,眼神微眯,脚步不由停了——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你是谁?”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出来见你吗?我现在出来了。”
“你是……你想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阻止你做傻事,救你命的。”
吴哲静立夜风中良久,缓缓垂下了充满杀意的目光。
……
……
“姐姐,你说你已经在暗中保护了我二十多年,那我洗澡撒尿的时候不是都被你看光了?我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小子,你可得对我负责……
“当然不是要姐姐你以身相许了,姐姐只要帮我找个漂亮可人的女朋友,只要有姐姐的一半漂亮我就满足了……
“姐姐,我最近手头紧,你帮我看看哪里有好挖的古董,我再去干一票……
“我没有乱花钱啊……只是我还没有结婚,父母不知道是谁,三叔又不在了,我不得存钱以后好娶媳妇啊!不然一个穷鬼,谁会嫁给我啊?姐姐你可算是我半个娘家人,不能不帮我啊……
“姐姐,我很好奇,前几世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你能跟我说说吗?
“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姐姐,你说你认识一个好像永远不会老不会死的老道士,他在哪?我想拜他为师,让他传授我长生不死之术。
“这样的话……姐姐就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
“因为我不死,姐姐无法完成七世血誓,只能永远守护在我身边啊!”
……
……
天寿山深处,太一道观前。
打倒牛鬼蛇神、扫除封建迷信的红卫兵们才刚离去,衣衫破碎的青衣道士站在道观正门处,看着天边自由流动的浮云沉默不语。
千年以降,他何曾见过如此人心败坏的世道?
不如归去?
……
“道长,我叫吴哲,请收我为徒吧。”
青衣道士看着眼前伏地不起的青年,某些久远的回忆从心湖里升起。
那是一个书生的模样。
“好久不见啊……”道士在心里说。
……
“师尊,我们从小就在太一观里学艺,你不要赶我们走啊!”
一群少年道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祈求青衣道士收回成命。
青衣道士走上前去,大手轻轻抚过每个弟子的头顶,轻声说道:“世道如此,太一观已经无法再存在下去,你们再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你们……都废了道术,下山去吧。”
太一观里一片哀鸣,谁也没有注意到青衣道士眼角的那抹湿意。
“师尊,我不走。”拜师最晚,年纪却最大的吴哲看着青衣道士,平静说道。
青衣道士看着自己这个最钟爱的小弟子,问道:“为什么?”
吴哲平静回答:“因为…离了太一观,弟子无家可归。”
……
“吴哲,臭道士这么信任你,把墓门真正的开启之法都告诉了你,你真的要去开他的墓吗?”站在青衣道士的青铜雕像之前,白芷萱的神情有些不解。
吴哲跪倒在青铜雕像前,一下一下磕着响头,他的动作如此沉重,那响头似乎是用命在磕,只不过几起几落,就有猩红的血迹渗透了石台。
“我不会对师尊的遗体不敬,我只想找到神玉。”十个响头磕毕,地底有沉重闷响传来,吴哲站起身,“我想要永生。”
白芷萱看着吴哲决然向前的背影,低声轻叹道:“永生……其实是一件无比寂寞的事啊!”
吴哲听见了,转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想死,不想你离开我,所以我想永生。”
“可是下一世,我还是会去找你。”
“下一世的我,没有我今世的记忆,并不算真正的我,那只是……另外一个人罢了。”
……
……
黄泉碧落,地府幽冥。
“白芷萱,你可知罪?”
可怖的地狱鬼差罗列两旁,森寒的地府阎君厉声喝问。
“大人可以叫我小白。”身着镣铐、一身白衣的女子却无恐惧之意,平静地向阎君福了一福,说道:“小白知罪,请大人治罪,小白无怨言。”
阎君何时见过在他这地府之中,面对他如此威势,还能如此冷静的女子,于是心中生了一丝好奇之心,他伸手拿起案头卷宗,冷声问道:“八百年前,你就死了。死后就该归我地府,依生前功德,入六道轮回,此为天道,你为何要逆天而行?可知后果?”
白衣女子对着阎君躬身一福,轻声说道:“小白生前发有血誓,血誓未完,不敢转世,请阎君大人见谅。”
“生前血誓?是何因果,说来听听。”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轻启柔唇,将那七世因缘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阎君听女子说完,闭眼一算,知她所言非虚,沉默片刻,感慨说道:“我执掌地府千万年,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你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子了。也罢,我就念在你事出有因的份上,免了你扰乱人间的罪孽。你……速速转世投胎去吧。”
白衣女子静立不动,阎君厉眼一抬,冷冷说道:“怎么,你还不满意?”
白衣女子凝如山岳的柳眉动了动,对着阎君说道:“小白不敢,阎君大人对我宽大处理,小白心中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顾忌,有话就说。”
“只是小白心中还有一事未了,不愿就这么去投胎,请大人明鉴。”
“何事未了?”
“告别。”
“告别?何意?”
“我还未和陈深告别,他一定还在人间等我,我不去见他一面,心中难安。”
阎君浓眉一挑,看着白衣女子冷冷说道:“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大,你竟为这种小事违逆于我?”
“告别对于大人来说的确是小事,可是对小白与陈深来说,却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事,请大人允许。”
“不许。”
白衣女子对着阎君拜了一拜,闭口不言,眼中神情却是倔强无比。
阎君饶有兴趣地审视白衣女子一会,淡淡说道:“你真不愿去转世投胎?”
白衣女子平静说道:“请大人成全。”
阎君将手一挥,自有牛头马面,地府鬼差挺身而出:“在!”
“将这女鬼关进十八层地狱,让她尝尝地狱业火的滋味,看她还倔不倔。”
白衣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但看着阎君眼里的轻蔑,又复宁定。
......
“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地狱业火炙烤已近一年,那女鬼可服软了?”
“禀阎君大人,那女鬼未曾服软。”
“哦?她可知以地狱业火焚烧一切的威力,她再撑下去可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小人依照大人的吩咐,向她提过。”
“她什么反应?”
“她没有反应。”
“还真是一个倔脾气。”阎君摇了摇头,轻抬手指,“黑白无常,你们送她去见那个凡人,记住,本君只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这是她用一年的煎熬和勇气换来的。”
“遵命。”
......
小白走在恐怖阴森的黄泉路上,身后跟着索命无踪的黑白无常。
她的身子经过一年的折磨已经变得极度虚弱,但她的心如鲜花盛开。
“陈深,你等我,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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