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胡幺儿装进身体的那个小袋子后,知觉并没有散失,对他们与我父母的交谈都听得清清楚楚,还能看到他们的表情。
戚先生先是到薄荷地、村里头到处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先是有些得意地向胡幺儿炫耀:“我找的这个徒儿灵性不错吧?你看他还没正式入我九宫门,就已经能独自镇住这鬼抬棺了!”
胡幺儿却有些不屑地回了句:“那是人家王道兄教得好,没有他的传授,现在别说村子,就是你这道体徒儿,恐怕也早就变成真正的道鬼,专门去给那老头收集魂魄了!”
戚先生也不以为意,只是接着问胡幺儿:“如果让他入你医门的话,你觉得他可以做到哪一步?”
“肯定比我厉害,至少他能避开五缺!”胡幺儿回了一句后,又笑了一笑道:“戚老头,你别再想用激王腾越那招,我不会上你当的!他有个什么三伤六疾我可以尽力,但要想来偷师学艺,你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
戚先生哈哈大笑,嘲弄胡幺儿道:“同为道门,你的胸怀可差那牛鼻子太多了!”
胡幺儿却正色道:“有你这领导发话,我们会敢有所保留不成?不是我姓胡的小气,他这道体道魂的多少年才出一个?要是我传了先祖手艺给他,别说阴阳两界,就是天道怕他也敢翻天,你说我敢传他不?”
戚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后,转而忽然凶起我爹:“你这猪脑子呀!十五只是个无知小儿,可你怎么说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也不会开动一下自己的脑筋吗?”
我爹被他这一通话给唬得莫名其妙,诚惶诚恐地连忙请教。
“收拾两个连阴气都不敢现半点的抬棺鬼,你却把我辛苦十多年才在一百多座古墓里得来的镇魂钱全部给用上了,你这……唉!”
原来戚先生是心疼那串铜钱,跺着脚开始数落我爹:“那镇魂钱不但能镇阴魂,同样也能镇阳魂。之前我就跟你说了,你那儿媳妇花儿一样的人,之所以嫁给了你大儿子,乃是有人不安好心,想分夺你鹿家福祉的,可你却反应不过来。”
“那镇魂钱别说多,你就是留得个一枚两枚在家,你那儿媳妇能跑吗?现在你儿子守个活寡、你孙儿孙女从小便丧失母爱,你们看着心疼不?”
他这么一说,我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轮到胡幺儿看不下去了,反过来劝说他道:“你还整天想着把道心修到零,我看你呀,能真正修到九已经算是不错了!他们凡夫俗子,你又不把话说明,要是他们能理解的话,鹿家还用你来这指手画脚吗?”
戚先生却犹自有些气不过的样子,仍旧絮絮叨叨地说:“好吧!反正是你们自作自受!别说我不近人情,看在你们给我九宫门生了个道体儿子的分上,那我就再帮你们一次。今天就给我举家搬出去,向东般到三公里以外,不想家里再出任何意外就永远都别再回这里来!”
这回我父母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紧招呼我哥一起去收拾家里的细软,准备搬走。
毕竟是祖祖辈辈都是在村子里生活,现在被迫要搬走,我爹的不舍之情难以言表。再说这搬家之事太过突然,事前一点都没准备,搞得他们忙碌了半天,却觉得什么也搬不走,又什么也放不下。
眼看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戚先生急了,直接安排我爹:“算了,你们县去年才开始改革开放,村子又被隔离了那么长时候,应该还可以算是计划经济的范畴。什么都不要带了,先弄点行礼去将就一夜,明天就去找政府要吃要穿,再叫他们给你们盖房子去!”
转到我家堂屋时,他又笑道:“不过你们走后,这鹿家祖上便无人再来拜祭,那岂不是忘了先人之德?这样吧,把那些能杀的牲畜都杀了,弄上个八大碗最后好好拜一次,以后新家盖起了,我再来把你鹿家的祖宗灵位都请过去!”
戚先生在这一天之内,把我父母和哥哥给安排得忙了像个陀螺,还好有些村民知道我家也要搬走,便过来帮忙杀猪杀鸡,总算赶在黄昏时将各种肉食搬到神桌上进行供奉。
那农村的供奉礼节各不相同,戚先生和胡幺儿也就只冷眼旁观。我妈可能是又想起要和我离别的事,心里难过,所以便吩咐我哥去把我背来,说让我也给祖宗磕个头,请祖德以后庇护家人的时候,不要忘了我。
我的意识是清楚的,在我哥背着去堂屋正中,对着祖宗牌位磕头时,我心里有些震惊,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正端坐在神桌两侧,慢慢享用那些供品……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那时农村也没留个什么照片之类的,所以我从没见过他们真容。张二爷聚尸那次,把他两老的尸身也给招了出来,后来我爹去重新进行了收殓安葬,但那时我已经昏迷,也没看见两老遗骸长什么样。
但我敢肯定坐着的两人就是他们,我哥和我爹跟二老眉目间相像不说,从他们的穿着来看也和我爹的描述是一样的。
戚先生显然也能看见我的爷爷奶奶的残魂,在我哥背着我磕头的时候,本来当观众的他嘴角忽然低动,还摸出一张黑色的符纸过来跟我爹备的那些黄钱一起烧了。
我那爷爷本来一直在享用供品的,待得戚先生的纸钱烧过后,他忽然站起身走过来,在我哥的耳朵边低语了句什么,然后才又回到神桌去继续享用供品……
我哥磕完头后,站起身便问我爹:“爹,祖宗拜了,村尾那土地老爷是不是也应该去拜一下,以后不回来了,怕是见不到那老倌喽!”
除了我、戚先生和胡幺儿外,我敢肯定其他人是看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几个帮忙的村邻听了后都夸我哥,说他老婆跑了后反而懂事了。
我爹见我哥话已出口,便跑去另备了一点酒菜,让我哥提着去土地庙祭拜。
我哥也好像真的懂事多了,不但要背上我一起去,还在临出门前专门把篮子里的供品给戚先生和胡幺儿看了一下,询问他们有无什么不妥。
戚先生翻看了一下后倒没说什么,胡幺儿翻了一遍后说道:“各方各俗不一样,按照平常的礼节也就行了!不过土地大小是个神,你供奉完了后,一定要记得撕下一点供品,上前喂在土地神像的嘴上,这样更能表示对神的尊敬!”
我哥背上我提着供品出门了。
自村里出事后,村民们连祖宗都没心思供了,哪还有闲心去供奉那土地庙。所以到了那小小庙门的时候,我见那庙不但外面杂草丛生,连庙里那尊小小的土地像上都长满了青苔……
自我能记事起,这供奉土地爷的差事就是我哥在做,他到了之后,轻车熟路地便完成了那些礼节,还背着我虔诚地磕头请求保佑。
但我在他的背上时却有些震惊,因为我真的看见了土地老爷!他在我哥磕头的时候,便从神像里慢慢走了出来,开始一边享用那些供品、一边收受我哥点燃的那些香火钱纸。
震惊是因为土地爷的形象,我记得自己在连环画小人书里,见到的土地爷都是佝偻着身子、身材矮小的一个侏儒老头,但现在出来的那位土地爷虽然老,身材却很伟岸,面像也不像书中描绘的那样慈祥。
吃完收尽后,土地爷露出笑脸看了看我哥,又过来他身边盯着我端详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缩小变回到了石像之中。
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个神仙刚才看我们兄弟俩的眼神有点怪:有轻蔑、有得意、有自负、甚至还有点阴冷!
我哥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一番祷告完毕后,便起身按胡幺儿的吩咐,撕了一大块肉往那神像的嘴上一塞。
他这动作才刚做完,忽然间便地动山摇,直接把我兄弟俩给摔出了小庙门外。
我哥刚要爬起,更强烈的震动又来,这次整个村子好像都在晃动了,村里发出阵阵尖叫声,吓得他连忙翻身护住我,怕有什么飞来的石块把我砸到。
我倒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心头仍有些震惊,因为我忽然感觉自己所处的那个小布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不是以前把我挤出身体的那个“我”,而是那天我在梦中把魂收进布袋里的死鬼汤致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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