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警察局会议室，陈建平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尽头，他是会议的主持人。因为在和田的表现出众，陈建平被提拔为吐鲁番市警局的副局长，主管刑侦，这是他的老本行，上手非常快。加上前几天的表彰通告，陈建平的大名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吐鲁番从市局到县局整个的刑侦系统。

　　升官是好事，但很多人却认为陈建平运气不怎么好，他才一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恶性绑架杀人案件。这个案子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在社会上知道的人不多，但在警察系统这个案子却是被大家传得风风雨雨掀起了惊天的浪涛。

　　自治区政府和自治区警察厅联合下文，要求在三个月内必须侦破此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归案。吐鲁番政府和市局更是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大开方便之门。可这扇门的背后却是更加严峻的形式：八十天内抓不到犯罪嫌疑人，市局局长引咎辞职，刑侦线上集体追究责任。

　　这种被上级机构密切关注的恶性案件，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抓住犯罪嫌疑人的确是大功一件，立功受奖，分发现金的奖励和实物的奖励都是必然的，职务的提升或者说对职务的下一步提升的重要性才是众多警察们最孜孜不倦的追求，成为人上人那是人之常情。但是，机遇和风险往往是并存的，没能按照上级给出的时间完成任务，第一次也许仅仅是挨训被骂，两次三次之后就难说了。要知道，在全国警察系统中，每年因为类似的恶性案件没能侦破而下马的刑侦队长乃至公安局长都不在少数。

　　所以，这么多天，陈建平可以说是快乐并痛楚着。

　　会议室烟雾缭绕，陈建平自己面前的大烟灰缸已经溢出好些烟蒂散乱在桌面上。案情是清晰明了的，对犯罪现场的资料采集也基本上做到了尽善尽美，现在的难题就是卡在对犯罪嫌疑人的追捕上。

　　三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唔，准确的说只剩下最后十天时间，陈建平也从最初的从容淡定到现在的寝食难安。他点上一支烟，环顾了一圈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已经非常熟悉的部下们，这些吐鲁番市局的精英们也一个个都顶着两只熊猫眼，精神萎靡不振：“来，王力，你来说说目前的情况，大家探讨探讨。”

　　王力是陈建平从和田市局带过来的，现在是吐鲁番刑侦大队的副队长，也是刑侦队长的有力竞争者，毕竟他能力是有，和领导关系又非常密切，队里大家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其实原本刑侦队还有一个女性的副队长刘艳，三十五岁，能力相当强悍，是接替队长的不二人选。

　　可谁都没想到，自治区警察厅不仅一次撸掉了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刑侦队长，还从和田调来人空降到吐鲁番市局一肩挑起了这两个担子。才开始刑侦队对刘艳的落选都有些耿耿于怀，但陈建平在人际关系上处理得非常恰当，他不仅没有被下面架空不说，还不动声色的拉去了大部分的人到他那边。

　　嗯，陈建平这种做法倒是很正当，没有人说得出闲话。一个主管市局威力最大的部门的领导肯定是要让下面人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就算换成刘艳上位同样会这么做，这无可非议。而且陈建平也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在接手刑侦大队的第一次的工作会议上就明确表态：“这个案子破了之后厅里和市里、局里都会论功行赏，我在这里撂下一句话：我会根据大家的表现向上面书面建议，提拔表现最优秀的那个人出任刑侦队长的职务，呃，我把话说到明处吧，这次提拔不包括王力，大家满意了吧？我希望我也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王力在和田地区警局的时候本就是刑侦队的一个小兵仔，只是这家伙舍得辛苦，怪话也少，所以当时担任刑侦队长的陈建平很喜欢用他，到哪里都带着他。在警察系统或者说武装部队，没有强大的背景想要越级提拔相当困难，资历两个字那可是能卡得人欲仙欲死，痛不欲生，无数比王力更有本事的警察都只能一辈子默默地呆在一个并不适合自己发挥能力的岗位上一干到死。

　　对王力来说，紧跟着队长是没有坏处的，哪怕不能在短时间得到提拔也没什么关系。远的可以期待，往近了说，队里的老警察不仅不敢欺负他，还得小心翼翼的陪着笑、敬着烟，都知道他是陈建平的贴心人，谁会傻不拉几的去得罪呢。——可要说王力心里有没有想过提拔这件事，那简直是毋庸多说，谁又会不想呢？就算王力从来没有表露过，这不等于他晚上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的会做做春秋大梦了。

　　所以，当陈建平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去吐鲁番的时候，王力敏锐的感觉到机会降临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就拍着心窝表示要紧跟领导一辈子！像这种能做事、态度坚挺的部下又有哪一个领导会不喜欢啊？理所当然的，到吐鲁番不到半个月的王力被提拔成了副队长，这是陈建平的一亩三分地，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副队长，那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在数以千万计的公务员队伍里，副科已经是最低的级别了，可还是有几千万的公务员望着这个级别垂涎三尺，粥少僧多嘛。而且王力解决的还不止是职务的问题，在和田地区的时候，他住的是和田市局的单身职工宿舍，就是一间卧室兼客厅，厕所、洗衣房都是公用，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呢，被提拔为副队长的一周之内，陈建平就催促着局里后勤上给他解决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这让王力怎么不对陈建平感恩涕零呐。

　　不管是为了保障自己的位置还是为了感恩领导，王力从坐到副队长位置上的第一天起就对赵凯这个案子狠抓紧抓。警方公布了举报电话和奖金之后，王力几乎就吃住都在办公室，他的隔壁就是举报电话的接警中心，但凡是每一条线索，不管几点、也不论半夜还是凌晨，王力都要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赶过去和举报人见面核对线索的真实与否。——别的不说，就是王力的这种工作态度，谁有敢说人家是抱着领导的大腿上位的呢。

　　可惜的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特别的努力就能做得好。对于警察侦破案件来说，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抓住犯罪嫌疑人，让犯罪嫌疑人潜逃出去而又没能紧紧得跟踪上，那么就需要一些运气了。运气好呢，也许接到的几个举报电话核查下来就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运气不好的好哪怕是接到上百个举报电话也将一无所得。

　　王力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困境。他核实了每一条举报电话的内容，也消耗了很大的人力和财力却始终抓不住赵凯的尾巴，至于何冲，那更是杳无音讯，根本就无从查起。陈建平点到名，王力的脸色有些难看的站起来，声音也因为抽烟过多而沙哑粗糙：“我们在接到出租车司机报案的三个小时之后就封锁了全市的出口和各大车站，但经过这么长时间对犯罪嫌疑人赵凯社会关系的排查和几乎遍布全市的大搜捕来看，犯罪嫌疑人赵凯显然是在我们布控之前就逃出了封锁线。对此，我们又紧急在通往南疆设了卡子，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根据对犯罪嫌疑人赵凯的人际关系调查，我们往周边市县都发出了协查通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城市的兄弟单位来电说发现了目标。对第二个犯罪嫌疑人何冲我们也展开了周密的调查，这里我们发现一个意外情况，那就是从始至终，哪怕在报案的出租司机口里也没有听到有看到何冲的消息。对此，我们有理由怀疑，或许何冲负责的就是犯罪嫌疑人隐藏地点和接应的相关安排，我们经过讨论，一致认为两个犯罪嫌疑人应该是躲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地方，所以才能逃过我们的搜捕。”

　　“嗯，大家辛苦了。不过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犯罪嫌疑人会留下一套房子在吐鲁番，按说他们都有了犯罪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不提前把房子卖了？依照现在的房价，那可是一笔不算小的款子了，对吧？还有，对各个边境出入口有没有发出协查通报？我怀疑犯罪嫌疑人在无路可逃的时候会想到逃出边境的，毕竟我们没有能力对边境之外展开调查和抓捕不是。”陈建平想得更多，不过这也是新疆的特点之一，多个城市和其他国家接壤，边境线又长，巡逻的哨卡总是有疏忽的地方，越境并不算特别困难。

　　王力点点头，回答道：“不论是南北疆，每一个边境关口和哨卡我们都发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过去，如果他们想要越境，保证他们会无路可逃。”

　　在座的各位都是老刑侦，对方方面面的安排可以说面面俱到。真要是赵凯一路逃亡恐怕早就落网了，所以王力和刘艳两个副队长带领的两个小组在经过深入细致的讨论之后算是统一了意见：赵凯和何冲必定是有一个非常固定的地方躲藏，这个地点甚至很可能就在吐鲁番市内，他们对这里的环境是最熟悉的，按照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分析，躲藏总是要找一个熟悉的地方，否则很容易就被人察觉到行为诡异而报警。

　　“你们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就躲在市内？”陈建平摩挲着一周没刮的胡须，胡须有些硬，很扎手，亏得老婆孩子暂时还在和田没过来，不然老婆肯定都不让他挨身，要说他胡子扎人不舒服。他收回杂想，心思又回到案子上，对两个副手的判断陈建平有些不同意。

　　“我认为他们很可能在乌鲁木齐，而不是在吐鲁番。”陈建平并不是轻易的去猜测，他得出这个结论也是经过周密的分析，同时还参考了很多类似的恶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的逃亡路线和心理变化，这才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的正业。

　　“你们大家来看。”说着，陈建平点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是直接链接到会议室大屏幕上，并有一根电子教鞭可以替代鼠标的作用直接在大屏幕上点击、移动画面。

　　“吐鲁番是南北疆乃至新疆联通内地的中转站，吐鲁番的重要作用我相信大家都清楚。但是，吐鲁番城区范围狭窄，有天然的地理环境限制，并不是一个适合长期隐藏的区域。”陈建平点开的是一副高精度的军用地图，这是他的私人藏品，之前才拷贝进笔记本电脑。

　　“或许一般的犯罪嫌疑人都会想着逃窜到内地，内地省市之间间距短，适合犯罪嫌疑人穿插活动而警方跨省抓捕活动要受到限制。但是，我认为，因为我们迅速的反应和布控速度，嫌疑人失去了逃往内地的最佳机会，所以他需要的是一个类似内地那种能够快捷的获取信息，并且具有四通八达的交通，和周边市县距离接近的位置，在北疆，那非乌鲁木齐莫属。”

　　“我们的确已经给乌鲁木齐市局发去了协查通报，可你们想想，每年乌鲁木齐市局会收到多少的协查通报，呵呵，多如牛毛也许过分了点，但堆积起来有个一尺高的厚度的协查通报我想乌鲁木齐市局轻轻松松可以拿出来。他们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乌鲁木齐的治安治理更是自治区的重中之重，他们又能有多少精力放在我们发去的协查通报上呢？”

　　“所以，我命令，刘艳带领一个小组立即赶赴乌鲁木齐，我这里有几个电话会给你，那是我以前在和田时候的线人，他们会给你提供帮助。嗯，还有，你们毕竟人手不足，所以你去了乌鲁木齐市局之火尽量争取他们的协助，但最主要的工作还得你们自己去做。经费你不用操心，待会儿开完会拿着我的条子去财务处先支取五万的现金，大胆的用。”陈建平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自己的私人关系，这让站起来领命的刘艳眼里闪过一丝感动的光芒。刘艳不是年轻人，她心思也深层，这份感激她暂且是深埋了起来，至于最后是靠向陈建平还是怎么样那要等到她去了乌鲁木齐的结果再说。

　　“我命令，王力，你继续主持对吐鲁番市区和郊区的搜查工作，人员再铺开一些，要沉得下去，不要动不动就喊苦喊累的，知道吗？”对自己带过来并一手提拔的兵，陈建平就要严肃得多，王力也知道轻重，赶紧起身洪亮的应对回答。——事实上，王力对陈建平的安排非常满意，支走了刘艳，刑侦队就成了他主持工作，更不要说陈建平还给了一个主持全市搜捕的大权限，嗯，等刘艳回来估计也只有她自己那几个手下听从命令了。

　　刘艳在三个小时之后就带了两台车和五个人到了乌鲁木齐，去市局的经历对刘艳来说不是非常愉快。自治区的首府嘛，乌鲁木齐市局的刑侦大队历来都是有他们的骄傲，对其他请求协助的要求也是答应得痛快：“没问题，刘队长，只要你们找到嫌疑人就立刻通知我们，我们会马上派人过来实施抓捕，保证嫌疑人跑不掉的，你放心好了。”

　　乌鲁木齐市局这个话听起来是没有错的，但刘艳能以女性之身坐在吐鲁番市局刑侦副队长这个位置超过五年，那是有本事的。走出门之后，她站在车边冷冷一笑：“滚蛋吧。顾浩，走，咱们自己找人去，让兄弟们跟上，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就不信我们自己办不好事情了。”

　　“刘头，他们刚才不是答应帮忙了吗？他们是地头蛇，对环境人员熟悉，比我们这样盲目找人要快很多吧？”顾浩有些不解，他是吐鲁番刑侦大队的老警察，业务相当精熟，相应的，顾浩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就要差一些了，精力都用到钻研案子上去了嘛，可以理解不是。

　　“答应个屁！”刘艳爆着粗口，几个手下倒是习以为常了，这不是一般的办公室，娘娘腔是镇不住那些老油子的：“你没听人家说啊，顾浩，是让我们自己找到嫌疑人，然后他们来抓捕。呃，功劳到时候都是他们的，我们算个屁啊。算了，不说了，这笔账先记下，总有他们到吐鲁番的时候，哼哼，到时候咱们慢慢和他们算清楚。”

　　或许是自己的工作太忙，乌鲁木齐市局刑侦上负责接待的那一位今天对待刘艳的态度的确是显得很轻视。按照警察系统的惯例，嗯，这只是惯例，不是官方的条例：任何一个外地警察因为请求本地警察协助办案的时候，本地警察都应该派出专门的人手协同处理与案件有关的事项，例如和下面的派出所联系，例如通知特警队派人包围某个区域。——总之，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天下警察是一家。特别是那些经济繁荣的地区警局，他们甚至会把同行们的吃住行全部包揽了，反正局里要报销的嘛，而且有些地方的刑侦大队也不缺那点经费。

　　最关键的还不是经费和协同办案的问题，警察方面的功勋计算有很重要的一点：谁抓到的嫌疑人就是谁的首功。乌鲁木齐市局的说法就成了一种明目张胆的抢功劳的做法，这当然让刘艳极其不满了。

　　不满归不满，人家是地头蛇，她还没办法也没那个胆子当面顶撞。不仅不能抵触，当着面她还得笑着再三的感谢人家，那不然别人设置点障碍，你哪怕本事齐天高也不要想办好任何一个案子。——这种例子在警察系统不要太多，特别是某些跨省的案件，碰到别人的地方保护主义，那真的是可以把去办案的外地警察活生生的气炸。

　　一条路走不通，刘艳对乌鲁木齐也谈不上多熟悉，她只能是先给陈建平打了电话汇报了情况，这种事情一定要立即汇报给自己的领导，否则有些黑锅不是刘艳这种副科级干部能够承担得起的。电话里陈建平安慰了刘艳，并一口答应自己会联系乌鲁木齐市局的朋友，让他们再次沟通协调。

　　不过刘艳更在意的是陈建平后面的说法，那就是让刘艳抓紧时间联系他给出的几个人的电话。从陈建平的语气中刘艳隐约可以听得出来，陈建平的意思就是刘艳他们从他给出的渠道得到的帮助或许会比乌鲁木齐市局的帮助更多。

　　既然是这样刘艳也没敢过多的耽误，随意的找了一家快捷宾馆住下之后，刘艳拨通了纸条上最上方一个名字叫做黄旭飞的人的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在宾馆附近的一家快餐厅，刘艳见到了黄旭飞。任凭刘艳之间想得再多，她也被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非常具有成熟男人气息的黄旭飞惊了一跳。这，这怎么看起来不是一个官员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吧，刘艳的眼力是不错的，可黄旭飞已经在她面前坐下足足五分钟了她都还没能把握住对方的职业。

　　跟着黄旭飞一起走进快餐厅的还有两三个彪形大汉，原本刘艳以为这是黄旭飞的跟班，可这几个人和黄旭飞双方之间没有任何的眼神、语言交流，到后面甚至让刘艳是真的拿不准看法了。

　　“刘队长，刘队长，你这是？”黄旭飞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看到刘艳有些发呆出神，要是换个女人他一定要调笑几句，不过来之前他是接到过陈建平的电话，所以没敢造次。

　　“哦，没事，没事。嗯，那啥，我们陈局长专程让我来找你，说是你可以帮助我们调查几个人的行踪？”刘艳回过神来，脸上有些火热，她赶紧岔开话题把正事摆了出来。总算她说到最后也没问关心的问一句黄旭飞的职业，嗯，必须有的礼节嘛。

　　“我啊，呵呵，我是小偷，多蒙陈队的教育，现在算是有点小事业了。找人啊，没问题，乌鲁木齐我很熟悉，等一下啊。”黄旭飞的回答淡定而张狂，刘艳心里却有些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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