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这算命的要给他们算命,狗子来了兴致,往那小凳上一坐,说:“来来来,算命的你给我算算。算的准了还好,算不准了,别说你这一卦摊,就是个卦馆我都让你在昌图府住不下去!”
狗子往常说话其实不是这样的脾气,今天算是给他拿着了一个能生气的。当初就是因为算命的一句话,他就叫了这么多年的“狗子”。虽说是赖名好养活,穷苦人家里叫“驴蛋”、叫“狗剩”的也有的是,可是赵小狗这个财主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被人捧着的娃娃,最恼火自己的名字!在私塾里一开始也是有人笑话他这个名字的,连先生都觉得“不雅”。这么想来,狗子能不烦算命的吗?
“小爷您看您这话说的是哪到哪啊?”那算命的在桌上铺陈了笔墨纸张,满脸堆笑说,“我是诸葛家门人!诸葛您知道吗?诸葛亮!咱吃的就是这么一碗饭,但凡要是说的不是了,您扯了我招牌我是不能说一个不字!小爷您是测字,还是算生辰?”
狗子也不跟他废话,提笔蘸墨,写了个“走”字,又把纸推了回去。张黎端起纸来端详了片刻,又看了看赵小狗,说:“您这是挤兑我!不过没关系,我也能看。我这个挂摊是双旗竖立,在人家屋檐下,叫宝盖遮庭,这是个‘肖’字。你又写了个走,是驱之于外的意思,加在一起念个‘赵’!小爷您姓赵,我说的是对也不对?”
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算命的三言两语竟是说的准了,这可吓了这小哥仨一跳。狗子回头看着这两个哥哥,小九在虎子耳边小声问:“这是怎么个法子?”虎子轻轻摇头:“算命这个行当我不懂,我看不出来他是怎么个路数。”
“是,我是姓赵。”狗子先是被说中了,心里便是信了几分,“然后呢?你接着往下说。”
张黎一笑,伸手要捻胡子,才想起胡子已经被自己扯了下去,便是咳了一声说:“你这个字写的大,占这纸一半得多,这叫中天之势,你必定是生在一个富庶之家,童稚之时无虑无忧。”
“准!先生你算的准!”狗子一拍桌子,“那算命的你给我说说,我将来能长多高?”张黎又把那纸端起来,冲着阳光看了半天,说:“这位赵小爷写的这个‘走’字中庭直长,笔锋尖利开叉,您将来必然是身高过人,需长到五尺六寸才收得住!”
“哎,你们听见了么?”狗子喜笑颜开地回头朝着虎子和小九显摆,“我将来得长到五尺六寸那么高呢!”
小九对这话嗤之以鼻,说:“这算命的讲什么你便是信什么?说不准他就是信口雌黄,哄你开心做个消遣。”说着话他拎着狗子的后领把他拽到一边,自个儿坐到了凳子上:“来,算命的,你给我算一卦!你给他测的字,你给我批一个八字怎么样?”
张黎换了张纸放,把笔墨往前一推:“来,您请。”小九结果笔,在纸上写好了生辰八字,讲笔放在了一边,又把那纸推了回去。
“丙戌年辛卯月乙未日丁亥时,”张黎一手拿着这张纸,另一手不停地掐算,说,“这位小爷是清明节生人?”
小九眉头一皱:“哪那么多废话,让你算你就算得了!我算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儿。”
张黎听了一点头:“得嘞!我解了个令,小爷您听好:‘为人富贵不须愁,奈何入行下九流。命里有时终须有,桃花赴池溪水柔。’”说话间这张黎就把这小令誊到了小九的生辰八字旁边,把那纸叠好了递了过去。
小九呆愣愣接过来,问:“我让你算我啥时候娶媳妇儿,你做什么诗啊?我再给你个锣鼓点,你给我唱一段得了。这什么意思你得告诉我呀。”
那张黎打桌子底下掏出个折扇,展开来扇面是兰花图,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柔声开语:“这个话呀,前两句就不用解释了,就是你家吃穿不愁,你呢,却只能做下九流的行当。后两句的意思啊,是说你你桃花运可以,喜欢你的人不少,但是呢,好多和你修不成正果。你自己得提防点这一段姻缘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你是说很多女孩喜欢我?”小九扒着桌子问。
“肯定很多人喜欢你啊!”张黎摇着扇子,笑得两颊上的肉都堆到了眼睛里去。
“你没听他说吗?‘桃花赴池溪水柔’,”虎子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言语上占小九的便宜,“《喻世明言》里有句诗叫‘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他是说你一辈子单相思讨不上媳妇呢!”
“扯淡!”小九一拍桌子,“人家先生那个意思是说……说我是那流水!花瓣哗啦啦就往我身上掉,我随便挑。”
“挑什么呀九哥?”狗子说,“喜欢你的姑娘你都娶了不就得了,还挑什么呀?”
“那不成,”小九拍着胸脯昂着身子,“等我成角儿了,喜欢的我姑娘得从这儿排到山海关去,长得磕碜的我可不要!”
看自己把这两个孩子哄得高兴了,张黎也是乐得高兴,又把头转向了虎子,问:“这位小爷,您不算上一挂?”
虎子心想也是玩玩,驱走了小九,自己坐到了对面,说:“你给一个测了字,给另一个的八字批了桃花,我字写的不好看,自己的八字也不知道,你给我相个掌、看个面吧。”
“成!您说什么是什么。”张黎把折扇一合,“可是这位小爷您问什么呢?财运、姻缘、仕途、吉凶、生养、死葬,你等给我说个道道出来。还有既然是不知道您的八字,我得知道您尊姓大名。”
虎子手肘拄在卦摊的桌子上,挠着自个下巴,说:“我家双月悬空,下山威风儿郎辈!生养死葬不愁,吉凶自捏在手。但问开山何路,到阳间磕了多少响头?”
说到这儿其实虎子已经把自己的名姓给报了。他说的是黑话,散修之间通传的黑话。“双月悬空”说的是一个“朋”字,取得是“彭”的谐音;“下山威风”说的是“虎”;儿郎辈,是讲自己名字末尾还有个郎当,全名唤作“彭虎子”。
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问“开山何路”,问得是自己父母双亲是谁;问“到阳间磕了多少个响头”,是和前一句连着的,说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要问一问自己的命格。
虎子看这人出口成章,测字批八字未必是精准却是说得像模似样,未必是有多深的道行,但应当也是散修道家的。跟他讲黑话,是存了一份试试深浅的意思,若是听不懂对不上,那就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能坑蒙拐骗的棒槌。若是能对得上,不论道行深浅,也是有人领进门的。
那算命的听了虎子这一套词愣了半晌,而后才问:“彭虎子,小道友?”
“你算你的,我不沾风水易数的门槛。”虎子心下有了定数,自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先说了自己不是算命的,不为了砸场子来的,而后又问:“我说的您能算吗?”
“我先给小友看看面相。”张黎一乐,“小道友眉目周正长得喜人,一眼看趋势有福之相。但是您……您眼中有寒光,阴气很重啊……”
虎子笑了笑,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张黎又看了一会儿,嘬了嘬牙花子,说:“我再给小友您看看手相吧,您把左手给我看看。”
虎子把左手递了出去,那张黎端起来又是仔仔细细看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时不时用指尖点着虎子手掌上的纹路口中念念有词。
“看完了吗?”虎子有些烦了,“你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张黎听了虎子的话,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打了个冷战!再抬头,虎子看得清楚,那叫张黎的算命先生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泛白还直打哆嗦。这一回虎子是认定了,给自己相面看手相,确实是把这个算命先生吓着了。
“对不住了您,”张黎仍是咧开嘴笑,“您这个相,我看不了。我这就收摊,以后绝不在几位小爷的地头出没!”
说罢,手脚很是麻利地打桌子下面翻出一个大口袋,把桌上的纸笔砚台往里划拉,也不管砚台上还有墨迹未干,落进袋里打湿了白纸。
收拾干净了桌面,张黎便是要扯那系在桌腿上的旗子,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顺着手臂往上看,正是虎子。只见虎子笑得一副渗人的样子,打牙缝里挤出话来:“先生高才,您看出什么来了?与我答疑解惑呀!”这还不算,虎子打腰带里摸出两钱散碎银子来拍在桌子上:“照实说了,这就是你的!”
张黎眼睛盯在拿银子上,咽了口口水:“小爷,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来!您松开手,我马上就滚犊子!肯定滚得比兔子都快!”
虎子不知怎么就发了狠,拉着张黎的手便是一抻!没成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竟是这么没有气力,被虎子一带,上半身都滚在了桌上!虎子从袖子里抖出一把两指刃宽的匕首,“铛”一声钉在桌上,钉在了张黎脑袋旁边!
虎子拍着张黎的脸说:“今个你要是不说,许我就废了你一双招子,废了你的本事!”
张黎看这离自己眼睛不过半拳的刀刃,颤巍巍地开口:“我若是说了,小爷您那银子还许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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